第四章:人性的江湖
作品名称:第三种武器 作者:肖业坤 发布时间:2017-02-08 09:51:26 字数:4025
夜色阑珊,西陲的夜色是粗狂的,远远不及江南般细腻优美。这里没有江南的烟火、画船、灯红酒绿,只有来回奔驰的刀客剑客,商队,镖队,黄土上的火堆,还有黄沙下的白骨。
花厉坐在火堆边,喝着从西域商队抢过来的葡萄酒。在他身边,花家家眷数十人尽情欢乐,有的还跳起舞来。在他们看来,只要有花厉在,一切都没有问题。
花厉太高兴了,过了今晚他就可以见到梦寐以求的人了,这个人等了自己三年,也真难为她了。花厉摸摸怀里,冷漠的目光有了柔和,穿透黑夜,看到了那位白衣女子的身影。
“素儿,你等我。我很快就成为天下第三了。”想到此处,花厉哈哈一笑,举起金樽一饮而尽。
明天,八月十五。江湖浪子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赶回去与亲人,好友相聚;赶不回来的,也只能望月祝好罢了。
杀气!寂静。
花厉缓缓起身,双目死死盯住从火堆光线外走进来的人。
一人一剑,剑还在滴血,剑只是普通的青钢剑而已。但花厉却知道这人不是普通的人。
直到这人走近,花家才瞧清这人身穿紫罗轻衫,目光炯炯,英气逼人,只是一张苍白的脸,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寒峻冷漠。这个画面,是这里所有人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阁下何人?为何闯入在下营地?”花厉不敢轻举妄动。殊不知,他刚才的语气就像死在他剑下的武威。江湖事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今天你杀了人,或许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人竟也不回话,若是仔细看,这人竟然是闭着眼睛走路的!
花厉也发现了这一点,当下不禁毛骨悚然,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这人就好像夜游,手起剑落,身影如残影,在花厉惊呆瞬间已在花家数十人游走了一圈,出现在花厉面前。这人的剑有着更多的鲜血滴落在黄土,“嘀……嘀……嘀”夹杂着火堆的“啪啪”声,说不出的恐惧。
花厉瞳孔放大,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家人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用手捂住脖子,下一刻,几十颗人头滑落,血染黄沙。几十条活跳跳的生命,就这样死在剑下,吓得花厉心胆俱裂。
杀了数十人,这人眼睛还没有睁开,右手青钢剑指着花厉。
“啊!”花厉疯地出剑,唰唰连出数剑。
这人身子并没有动,右手轻抬,一瞬间使出十八剑。
收剑,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你在我轮回十八式之下不死的话,是我技不如人。”
花厉坐在地上,火继续烧,风把火苗吹得噗噗作响,血腥钻进花厉的鼻孔……
许久许久,花厉掩埋了家人的尸体,最终还是翻身上马,连夜赶路,去见一见等了自己三年的女子。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应该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吧。
八月十五,月圆之日。可今天,已是八月二十八。
我身穿紫罗轻衫,佩一把普通的青钢剑,策马走在黄沙上。
我正在沉思,沉思一件事。我是一个注重细节的剑客,否则也无法在无数次危险中生存下来。八月十五那天自龙门客栈醒来,便发现鞋子方向掉了过来,怀里竟无端端多了一卷羊皮纸。我打开一看,心跳“噗噗噗”加速跳动,呼吸沉重了许多。
传闻诸葛铁正在打造“朝霞红”,构造图纸不知为何流失到江湖,短短数月就数易其主。最初得到图纸的是神剑山庄,不到半个月,神剑山庄一夜之间在江湖被永久的抹去,图纸也不知所踪。
我摸摸怀里,在我怀里的武器图纸不是踏足“天下第三”的阶梯,而是一个定时炸弹。
究竟是谁趁我熟睡之极把此物放至怀中,而我静毫无察觉?!
放眼可及的荒漠,已经被烈日烤焦,我的脸上却连一粒汗珠都没有。
西陲,酷热,无风。
一丝风都没有,这里非但嗅不到生的气息,甚至连死亡的气息都远不可及。
没有生命,哪有死亡,生死之间,本来就是息息相关的。
约摸疾驰两个时辰,我看到了一间小屋子。春水绿波柳荫花树掩映下的小屋,屋檐下擦得发亮的栏杆,已染上风沙,发黄。
小屋是用白石砌成的,看起来平凡而朴实。可是小屋外却有一道和小屋极不相配的非常幽雅的前廊。我看到这栋白色的小屋时,几乎认为自己已经回到了江南。我仿佛已经可以感受到那属于江南的温柔,还带着一种远山草木芬芳的春风。
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白色的女人,白如雪,静如岩,飘逸如风,美如幽灵。
她独坐在屋檐下,也看到了我。她低下头,洁白的玉手紧紧握住,隐约可以见到白骨。
八月十五那天,那道身影黑色劲装,背着一把长剑,绿鲨鱼皮鞘,紫铜吞口,杏黄的剑穗,随着风沙飘舞摇晃。她等了三年,好像妻子等待归家的丈夫,终于等到了。
花厉下马,快步走到白衣女子跟前,右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花厉哽咽,却说不出话,喉咙出现了一条浅色的红线,随后愈来愈深。
“紫罗轻衫,青钢剑!”花厉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话。身首异处,漫天血花,她白衣已是红衣,她的瞳孔感受到了热血的温热。
从此,她的世界只有红,再无黑或者白。
白衣女子双手抱头,静的可怕,她明白她已近乎疯狂。等了三年,竟是这种告别方式。这个男人临死赶回来见自己一面,其情之深,只可来世再还。
“紫罗轻衫,青钢剑!”她记住了这七个字。
“公子走了许多里的路,不如到寒舍稍稍歇息?”白衣女子用一种很冷淡又很关切的态度,看着这个从远方来的我。
“如此,便谢过姑娘了。”我并不认为一个弱质女子有可能具有多大的杀伤力。
她笑了,苍白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梅花。
看着她的笑,我忽然觉得她好寂寞、好伤心,却发觉不了她笑容下的怨毒。
我吃完了三大碗用咸菜和腌肉煮成的热汤面之后,她就带着我那匹嘴角已开始在流白沫的黄马,到她的马厩。
她是个好妻子。温柔,体贴,还有一手好厨艺。
人性是最可怕的,如果没有人性也就没有江湖。我有三个要好的朋友,一个是风流的花花公子公孙好客,一个是和刑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南宫寒,最后一个是武当派少掌门狄书。
他们三个在商界、朝堂和江湖中都有极高的名望,没有他们做不了的事,杀不了的人。
此刻,他们在公孙好客府邸,等着一个人。
好客的府邸前是一百零八级石阶的尽头,有着一道宽一丈八尺的紫铜大门,门上铜环巨兽,庄严狰狞。两旁三十六条彪形大汉,着甲胄,执长戟,佩腰刀,悬箭壶,石人般雁翅分列。看起来就算有苍蝇停在鼻子上,他们也不会伸手去赶的,就算有玉女赤裸经过,他们的目光也不多眨一眨。
“来了。”狄书抬了抬眼眉。暖阁的门开了,一个美如幽灵般的白色女人,随着门外的秋风飘了进来。还带来了一个人,就是我。
我的头发和眉毛都已被剃光,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微微突起的半圆体,上面只有永远都不会再张开的两条缝。我还有嘴唇,可是你如果扳开我的嘴,就会发现我的舌头已经从我的嘴里消失了。
“因素姑娘你迟到了。”狄书也不正眼看我。他从来不正眼看一个死人,何况我如今根本不算一个人。
我还是清醒的,我的神经没有损伤。因为一个神经损伤的人对疼痛是无感觉的。
我低估了这个因素姑娘,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一个女子怎么会有如此狠辣的心。我吃完三大碗热汤面,就已发觉中了酥骨散。汤面绝对是无毒的,我是怎么中毒的呢?这个问题我现在不去想了,因为接下来的才是残酷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因素姑娘是在西门大夫的书房里。我只见西门大夫从一个密封的银筒里,取出一个冰囊,用他那双手指特别长的手,围住这囊库藏已久的寒冰。这是他动手前的习惯性动作。我不明白西门大夫会答应因素姑娘的要求,后来西门大夫对因素说了一句话:“这次是我欠你的。”
欠别人的,当然要还的,我也明白了。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三个好友,他们至少有三百种方法折磨你。你想死,不行;你想逃走,更不行。来到了这里,只有一种结果,慢慢地等,等待折磨,然后在恐惧中死去。
当然,我还有第二种可能,只要做到不但不用死,还可以反客为主。
主宰我命运的人,赫然竟是我昔日的好友,有法子能告诉他们我是谁,他们绝不会再让我受到这种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因素姑娘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偏偏这却是致命的。
“我要他受尽折磨,但不允许他死去。”因素姑娘说了话,我听到后狠狠地啰嗦。
“期限?”狄书轻笑道,眼中有了火热。
“十年!”
“没问题!”
因素姑娘走了,我被两个大汉拖到似是地下室的位置。我嗅到了泥土的气息,湿漉漉的泥土。泥土为什么湿漉漉,因为有血有肉。这里不知死过多少英雄好汉,没一定的知名度根本到不了这里招呼。因素姑娘想来为把我送来此处花了不少代价。
这里一共接纳了两百多位客人,任意一个说出去都会引起轰动,但从没有人可以逃出去。我从没想过要逃走,为什么要逃走?
我只能等。我不敢去想,非但不敢去想未来,也不敢回想往事,只要一开始思想,我的人就会像刀割般痛苦,和凌迟差不多。
在这里能够活下去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生存的勇气和决心,也因为诸般苦难而变得越来越微弱。但是我仍然发誓要活下去。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活下去,就算是每天只靠别人喂我三顿糨糊般的菜粥,绝不让我自己像老鼠一样烂死在这里。
渐渐地,我对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熟悉了,好客,狄书,南宫寒,巡夜和送饭的狱卒。连他们的脚步声,我都已经能够分辨得出。幸亏因素姑娘并没有损坏我的神经,我的每一条神经都特别灵敏,所以我能靠听力分辨周围,但我忍受的痛苦却令我就要发狂。
因素姑娘居然不时还来看我,无疑是要确定这里的招待能否令她满意。显然她很满意,我听到她说:“才二十八天,你们就令他变成另一个模样了,不得不说,你们的方法真是好极了。”她真正开心,好像从没这么开心过。
我的皮肤,应该说,我已经没有皮肤了,几乎就和被剥了皮的青蛙一样。指甲大都不完整,鲜血淋漓,钻心的剧痛拉扯着心脏。这种生活我在漆黑中过了半年,我的机会即将来临。每次招呼我的时候,因素姑娘总是在旁欣赏着,但我相信她也有厌倦的一天。
这天终于来了。我分辨出只有狄书的脚步声,只有他一人。我在发抖,因为激动,心脏也因此在抽紧。我等了半年多,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今天将是新的一天。
我看不到,四肢瘫痪,我很艰难用血肉写出四个字。我倒下去了,但我确信我的朋友会救我,为我报仇。昏迷前,我听到了狄书急促的脚步声,他看到了,这件事他必须立刻告诉好客和南宫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