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终结篇）天堂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有知觉地睡着，刘丽喂我饭，喂我水，我根本就不知道，有时她把水、把饭喂到我嘴里，那水、那饭也咽不下去。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削瘦，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我有时在迷迷糊糊地睡觉，有时我的灵魂又轻悠悠地飘了出去，这段时间我的灵魂经常溜出体外，有时在病房的地上傻傻地站着，有时又浮在天花板上，但我更喜欢待在天花板上，净净地看着刘丽，看着她坐在我身边，看着她那憔悴的脸。
　　这段时间刘丽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爱哭了，可她还是习惯性地握着我的手，跟我慢慢地述说。她说：“东贵啊，你可不知道，你可不知道严厂长是个什么人？跟你说吧，严厂长那可是个干事儿不露山不显水的人，他的城府深得很哪！你别看他整天跟个白面书生似的，可他干起事来用的那心机，你五个东贵绑起来也抵不过啊！人家在消防队可是个大队长，大队长什么概念？那是团级啊。我听他喝了酒说，他可是吃喝拉撒都有兵伺候的人啊，他大把大把地花着地方财政的钱，那花钱如流水啊。嗨，咱不说人家在部队上的事儿了，这跟我们也没啥关系，就说说我是怎样在他手下混的吧。你刚到咱销售部时，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们俩经常在一起跑销售，表面上看我们俩关系不错，其实我心里一直在跟他保持着距离。那时，他为了得到我费尽了心思，他可以大把大把地给我钱花，也可以每天叫我花天酒地，可我都婉转地拒绝了。我知道，我越是拒绝他，他就越想得到我，这就是我和他能一直维持关系的秘诀。假如我傻，假如我让他用金钱把我糊弄住了，假如他得到了我，那可能我早就在销售部混不下去了，那他很快就会又有了新欢。说白了，我在他眼里，就是一条围着他的鱼钩游来游去的鱼。东贵啊，你想想，我为了不上他的那鱼钩，我每天得花多少心思跟他周旋啊！说实在的，要不是我遇到了你，我真太累了，我一点儿也周旋不动了。说来我也是个可怜之人，我的第一个对象跟我散了后，为了远离那个人，为了摆脱那个在我心中已成为黑暗的环境，我独自一人来到了杭州。我想，天地之大，哪里还没有我落脚的地方；天地之大，哪里还能找不到我可依恋的人啊！既然出去打工，我就要选一个人间最好的地方，选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都说苏杭赛天堂，我就义无反顾地来了，我来到这里，起初也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也没有熟人，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饭店找了一个当服务员的工作，干那活儿一天到晚不是端盘上菜，就是站着，每天站得我两条腿都浮肿，也该我命好，没多久我就遇到了我生命中的贵人，遇到了我们的李厂长。那天晚上，李厂长跟人去我们饭店吃饭，我负责给他们那个雅间上菜，上齐菜后，我就乖乖地站在一旁候着，看谁准备抽烟，我就赶紧上前，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客人点上，点完烟后我再悄默声地站回去。那天晚上，他们喝酒喝到了夜十二点，我就硬生生地在一旁站到了夜十二点，最后当他们准备散场的时候，李厂长准备抽烟，我赶紧过去给李厂长点烟，点着烟后我又乖乖地站到了一旁，李厂长散场临出门时，跟我说：‘姑娘，辛苦了，叫你这样站了一晚上。’说罢，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又说，‘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干了，你可以去找我。’说罢，李厂长就上车走了。”
　　刘丽说到这儿，用手抚摸着我的手，歇了一会，又说：“东贵啊，我跟你说这些，你都听着没有啊？这些天来，我都不知道跟你唠叨了些啥？别的可能我都跟你讲过了，也没啥好讲的了。我想，还是跟你再说说我自己吧。你要好好听哦！我讲到哪儿了？对了，我讲到李厂长给了我一张他的明片，那张名片我一直在我的口袋里放着，我觉得李厂长是个好人，他可能是看我一个姑娘，可怜巴巴地站着给他们服务，又或许是同情我吧，他才给了我那张名片。事还真凑巧，后来那名片我还真用上了。一个月以后，我在那个饭店里干不下去了，那个饭店老板对我有非分之想，他经常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有时还对我动手动脚，我觉得我再也干不下去了，东贵，跟你说，我最不喜欢男人那样了，在饭店里叫我整晚上站着给客人服务可以；叫我跑来跑去端盘端碗可以；叫我擦桌子拖地也可以，可对我那样我是绝不能答应的。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气之下就炒了老板，我失业了，我一个人走在杭州的大街上，杭州的夜是那样的美，可我却无心去欣赏，无意去留恋。我没有了工作，我怎么办？我去哪里再找工作？我一路掉着眼泪走回了我的出租屋，一进屋，我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哭罢，我想还得去找工作，去哪里找呢？还是去饭店吗？我不知道。夜深了，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醒来，太阳是那么的好，阳光金灿灿地照进屋里，就好像又给我注入了新的力量。不行，我还得出去，我还得去找工作啊，要不我对不起我来的这座城市，甚至连我自己都对不起。我又出去了，我在大街上走着，进出在大大小小的饭店里，我跟人家打听招不招服务员？用不用洗碗工？我从早找到晚，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在我奔波一天，腰酸腿疼、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张名片，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好像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发疯地去翻我的衣服，翻来翻去我终于找到了李厂长给我的那张名片，我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李厂长了。那天，我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李厂长的办公室，李厂长看了我半天，他终于想起了我，他问：“你是那个饭店的服务员？”
　　我说：“是，是，我是那个服务员。我想来你这儿工作。”
　　李厂长抽着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半天，说：“怎么，在饭店干不下去了？”
　　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嗯，我，我，我不能在那儿干了。”
　　李厂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可能看出了我的难言之隐，说：“一个女孩子，在外打工不容易啊！”然后又说，“那就在我的厂干吧！”
　　我赶紧说：“谢谢，谢谢李老板！”
　　李厂长笑笑说：“不谢，不谢。”然后他像个长辈一样对我说，“姑娘，放心吧，我把你安排到销售部。”
　　这样，我就到了销售部。那天是李厂长亲自把我交给严厂长，也就是当时的销售部严部长，说：“严部长，给你们销售部增加一个人，你一定要好好地带她哦！”
　　当时严部长说：“放心吧厂长，我会好好地培养她的。”从那时起，我就开始跟着严部长跑销售了。开始，严部长还以为我是李厂长的什么亲戚，不敢冒犯我。后来，严部长知道我和李厂长的真实情况后，就千方百计想打我的主意，可他毕竟还是顾及脸面的，就是看着李厂长，他也不敢对我太过分。自从我们俩结了婚，他才算对我没有了非分之想。”
　　我听着刘丽的述说，觉得刘丽真不容易！刘丽爱我，我知道她是真心的，她比我大近十岁，她既把我当她的弟弟，又把我当她的丈夫，可以说，没有刘丽，我就在这里站不住脚；没有刘丽，就没有我这个副厂长；没有刘丽，我可能早就回家种地了！此时，我看着刘丽憔悴的面容，我又一次地哭了，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她将怎么办？我的女儿梦洁将怎么办？想到这里，我泪如泉涌……
　　刘丽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又说：“东贵，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可叫我和女儿怎么过？”说着，刘丽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些天，我已经滴水不进了，医生来了，看着我的样子，也爱莫能助，摇摇头无奈地对刘丽说：“准备后事吧！”
　　刘丽听到了医生的话，哭得更很了，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嚎啕地大哭。我要走了，我感觉我离刘丽的哭声越来越远，我走出了病房，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七色彩虹，彩虹像一座巨大的拱桥，闪着七色的光，非常好看。我迈步蹬上彩虹桥上，向彩虹桥的另一端走去，走着走着，我的面前飞来了很多美丽的天使，她们仿佛在迎接我，我跟着天使走去。走着走着，此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更加美丽的世界，这个世界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到处是金碧辉煌，到处是流光溢彩，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那种美丽，我高兴地回头去找我娘，我想跟娘说：“娘，这里多美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堂吧？”
　　娘不知道在哪里，我找不到娘。
　　我想再看看爹，可我看不见爹，爹去哪儿了啊？
　　我想找刘丽，我说：“老婆啊，我们在的那个城市根本算不得什么天堂，那里使我害怕，那里使我充满了痛苦、眼泪、悲伤和恐惧，来吧，来这里吧！来吧，你看，这里才是我们的天堂！”
　　可我怎么也看不见我的刘丽，我不知道刘丽在哪儿。
　　我大声地喊着刘丽，我说：“老婆啊，我找到天堂了，来吧，我就在天堂里，我在天堂等你！”
　　有一阵子，我似乎看见了刘丽，她正领着女儿梦洁在小区里玩耍，我把手握成喇叭，高呼刘丽的名字，可刘丽却怎么也听不到我的喊声，我多么希望刘丽能领着女儿过来啊！然而，一闪刘丽和女儿就不见了。
　　我极力地找着刘丽和女儿，我一声又一声地呼喊她们母女的名字，我大声地喊着，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喊着喊着，我一下从彩虹桥上摔了下来，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此时刘丽正惊讶地看着我，她突然大声地叫着：“娘，娘，东贵醒了，醒了！”
　　我说：“老婆，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刘丽看着我，一下子趴在我的身上哭了，她哽咽着说：“东贵，你终于醒了，你都这样睡了好几个月了……”
　　娘和女儿梦洁也过来了，女儿用娇嫩的声音喊着：“爸爸，爸爸，醒了！醒了！”
　　我一把抓住女儿和刘丽的手，轻轻地笑了。我一字一句地对刘丽说：“老婆，你和女儿才是我的天堂！”
　　此时，我看见娘正在一旁抹眼泪，抹着抹着，娘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