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商海沟深之三

　　正月十六真是个好日子，虽说立春过后乍暖还寒，可是严冬毕竟已经渐行渐远，留意间随处可见大地的复苏。葛支书为了表示诚意，几天前就以拜年为由往该请的客人家再约请了一次，时间约定下午五点钟。葛支书率副站长、会计、技术科长、工段长，午饭过后便早早地恭候着了。
　　约摸五时许，祝志平、文重儒、唐平之三个先到了。葛支书一见钟春英未曾陪着一同出行，心中自然有数唐平之一时里还不会带着她到石桥街上招摇。不过场面话却是不可以省的：“怎的不把亲家母带了同来？”
　　话才子唐平之自是应对得更妙：“这是我们男人的事，带了她来碍手碍脚的。不爽气！”难怪有人要骂男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想当初他唐平之在胡丽君的阃威之下是何等的服帖识乖，如今换了个好说话的钟春英，才有多大一点工夫便如此的大吹法螺。可见有的人还是不要给他颜面为好，他会得错将颜面当颜料，自说自话开染坊！
　　周伯同经理和回家过春节的陈三虎副经理是最后到的，要是依着周经理倒是会来得早一些，可是陈副经理却说：“晚一点去才显得气势大，派头足。”尽管周经理还不曾生出在祝志平、文重儒他们面前拿大的习惯和底气，可是倘若不靠着陈副经理神通广大，他这个经理混到今天就算自己不把自己给“经”了，只怕也不会有几个人会得“理”他了。有道是“别计较谁小谁大，全凭着实力说话”！退一步那就叫做，要得好，大做小。师也罢，徒也罢，正也好，副也好，要是太认真，有些把戏就玩不下去了。所以周伯同那“经理”、“师傅”的架子，在徒弟面前该“随和”处也只得随和一点了。
　　要说鲁班大师的传人们最富人性化的杰作大概莫过于圆桌了！有了它，往大里讲，席次不分上下，主次一律平等，省却了许多谦让虚礼！往小里说，不但可以充分地利用场地，而且万一不凑巧来宾超员三两个的，挤一挤，主人也不至于太多的尴尬。葛支书摆下的这一席圆桌额定十座，倘若唐平之的新夫人钟春英光临的话，加塞一座完全正常！应该说陈副经理对自己的经理师傅还算很给面子，只不过稍稍地拿一拿派头便和师傅一起赴宴来了。大家相见自有一番寒暄，只是陈副经理天晓得从哪里感染来的毛病，或许为了炫耀他手腕上的梅花表，与人握手竟然会得不伸右手。如此握法尽管别扭，而且全无章法，可是建筑站以葛支书为首的主人们自然不便挑剔，而唐平之和文重儒又全看在自己亲家公的面子上姑且迁就。只是祝志平如何容得如此的轻狂无理？“周济公司”开张之日，祝志平和陈三虎有过一面之雅，虽说祝志平见他言辞闪烁眼珠飘忽而殊无好感，不过祝志平为人师表讲究的是有教无类的胸襟，人的风貌各有特点更不便苛求，也只是看在眼里罢了。未曾想到，只不过短短的一年光景，这位陈副经理竟越发的出格了，所以当周伯同将陈三虎介绍过来，祝志平仿佛不曾看见陈三虎伸过来的左手，好在他还不想大煞风景，只是淡淡地说：“我们认识，没有什么意思的虚礼就免了吧。”说罢丢开他们师徒俩，自顾自地转过身子和旁边的唐平之闲扯去了。
　　陈三虎副经理碰了个软钉子，自是多少有点无趣，好在酒菜上得及时遮掩了一点尴尬。落座过后祝志平提议道：“今天这酒席，我老祝，还有老文、老唐是陪客，你们要谈的事我们听不懂，更插不上嘴，所以我建议，你们几个谈你们的大事，我们三个人扯我们的闲篇。免得串了话，走了题，硬凑合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在座者多少都见过一点世面的，陈副经理的握手方式确实只嫌目中无人了一点，只是大家心中各自念头不同忍着而已。不过祝志平一句“没有什么意思的虚礼就免了吧”除了令周伯同尴尬、陈三虎没趣外，其他诸位则不约而同暗呼“痛快”！谁知祝志平似乎不快的情绪犹在，刚一坐下便提建议而且话中话指向何方明眼人一目了然。葛支书一看情形不大对头，赶紧打圆场道：“好说好说，今天是要好朋友自家人，趁着还有点新年味道一道聚聚，不分彼此，怎样自在就怎样，只要开心就好。”葛支书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复杂得很，看来这陈三虎在这种场合只有由他表现，任他轻狂，待他虚荣心满足了，下面的交易管保顺利。可是眼前的利益固然重要，而失去珍贵的友情则太不值得了。葛支书的话自然宁可让陈副经理有所失望，也不能令祝老师鄙夷的。
　　“说得好，说得好。”周伯同岂能不明白现场气氛不和谐的缘由以及葛支书的用心：“只要开心就好！我说葛支书这好酒好菜可是只给眼睛看的？”
　　“还是周经理说得有理。”葛支书自然明白周伯同这是在化解尴尬，赶紧笑着道：“哈哈哈！我们这些和砖瓦泥水打交道的就是不跟趟！开始行动，各取所需，绝对自由，规矩不讲！温良恭俭让，吃亏自己扛！”
　　总算好在祝志平是性情中人却也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且当年的书生意气早就磨炼殆尽，尽管在意“道不同”，不过别人只要不来“谋”他，他也不会无事生非去“谋”别人的。那陈三虎虽然如今目空一切，却也看得出这个干筋瘪枣的教书匠还是少惹为妙。所以酒席上各吃各的，各喝各的，各扯各的，各谈各的。祝志平、文重儒以及唐平之三个人自然小斗酒扯闲篇。另一拨则分成甲、乙两方。规划的规划，建议的建议，征询的征询，补充的补充，提问的提问，回答的回答，委托的委托，承诺的承诺……最后拍板成交，只待技术员设计好图纸，造好预算，交给“周济公司”审定后，双方签订正式合同便可以拨款开工了。
　　散席后，致谢的致谢，致歉的致歉，道别的道别，再见的再见。乱哄哄地各自离去。祝志平正自飘然而行，却听周伯同在背后向他打招呼“等等我”！便止住了脚步。片刻间周伯同赶了上来，两个人并肩而行，周伯同忍不住问道：“祝老师，你今天怎的好像有点不怎的开心？”
　　祝志平不会得理不饶人，今天的不愉快跟周伯同并不相干，虽然陈三虎是他徒弟，严格说来“教不严，师之惰”，周伯同难辞其咎，不过明眼人不难看出那陈三虎的派头气势已经反过来压住了师傅，有谁真个看见过猫儿管得住长大了的老虎的？所以祝志平自然不会迁怒于周伯同，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偶尔想不通一些事。心里有点烦闷，这一歇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好多了。”
　　听祝志平说已经“好多了”，周伯同自也感觉好多了，便建议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看时间还早，我那里有上好的‘铁观音’，冲上一壶解解酒消消食，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包，今天正好等一歇你顺便带了回去！”
　　周伯同邀了他去品茗解酒，祝志平自然不会拒绝，更因为年前在县城吃唐平之的喜酒时周伯同有些话令祝志平心中产生了几个问号，一直想问，却因为年前年后格外忙而一直耽搁了下来。今天正是个极好的机会。
　　祝志平和周伯同相对而坐，“铁观音”茶香也由淡而渐浓又由浓而渐淡。祝志平浅啜一口喷香的茶汤问道：“你们公司去年一共有多少经营收入，按理说这是商业机密，我无权也不应该问你这些。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怎么正常，我怕你老周当局者迷，去年吃老唐喜酒的那天我就想问你了，想帮你分析分析有没有对你不利的地方，以便好早做应对。当然，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完全可以不回答，我决不怪你！”
　　周伯同知道祝老师是个有智慧的，这一问不会没有道理，而且不会害人！答道：“去年的经营收入么，账面上单单外地就汇来十九万几，加上本地的营业额，差不多二十万。净利润大约十六万。”周伯同此前也有过隐隐的不安，陈三虎经手的业务利润高得似乎太离谱了。只是他又觉得有钱赚总比没钱赚来得要好，便不曾往深处多想。
　　“嗯，确实赚得不少！我再问你，你的那个周济膏药去年的销售量有多少？销售状况怎么样，我是指你们两广办事处等外地的状况。”
　　“去年一共发出去六千张膏药，上半年销售了四千张，七月份万应昭送去的两千张膏药，三虎过年前回来说还有一千多张存货，过几天他出去的时候只要少带点就行了！”周伯同想起公司里为两广办事处准备的五千张周济膏药看起来一时里成了压手货，这“黄梅天”说到就到。要是膏药皮受潮发霉变了质，这……周伯同不由得不安起来：“只是不晓得销售量怎的会越做越小，不过收入状况反倒是下半年比上半年高得多！”
　　祝志平似乎从周伯同的回答中发现了不妥，先是摇头再又点头道：“我说老周，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你的周济膏药到目前为止还只不过是个没有经过药检认定的偏方野药，要想成为‘六神丸’、‘云南白药’、‘六味地黄丸’等等那样在药典中有地位、在药品间有名声，只怕还要多多用功钻研，认真实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可是刚刚你所说的几个数字，算起来每个膏药差不多要值四十元钱。请问你周经理每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元？还有每张膏药的成本费有多少？而利润又是成本的多少倍。如此暴利，你当你的周济膏药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所以才有人不惜重金用来买命？这样子很不正常！老周呀老周，商海风浪险，商界多诡谲，既然想在商海击浪，便该弄明白商海海沟深几许。商海沟深不是外行人能够想象得出的。要是冒冒失失糊里糊涂只见到海面还算平静就下了水，一个暗浪卷来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沟，那可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那……那……祝老师……那你看我该怎么办才好？你得帮我出个主意，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你倒也不用太着急了。我这也只是一种分析，具体实情怎样还是个未知数，就算你的那个徒弟有什么不法，只要你不知情，不参与，不纵容，不图利，就不会承担主要责任！不过有一点你一定要注意，发现了问题要解决于萌芽状态之中，即使你没有这个能力去解决，也要摸清问题的真相并且拿出相应的对策！有句俗话虽然不中听，却不无道理。就算做鬼也要做个明白鬼，如果做一行却不明白这一行的行情，总之是危险的！”
　　周伯同本是极伶俐的一个人，祝老师这一点拨岂能不明白？点着头道：“两广办事处到底怎样，我应该去看看了。”
　　祝志平话说到了边，茶也已经够了，于是立起身来边告辞边鼓励周伯同道：“本来么，哪有当家人不前往自己公司的分支机构视察视察经营状况的？去吧，这个时节南方的气候可是舒适得很咧！注意不要暴露此行的意图，且装作游山玩水享乐去的。从不经意间发现问题，否则只能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