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喜接纳秋雁母子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一个男人有气无力的哭声从街道上传进屋子，让一夜迷迷糊糊未睡的田小喜更加心惊胆战了。
　　从听到梁启云猝死的那一刻，田小喜就觉得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梁启云老婆死得早，怕自己的娃儿受后娘的虐待，梁启云一直没有再娶。他把梁文斌当成自己的心头肉，抱着他满街求人给他喂奶。这二十多年来，他操了多少心，吃了多少苦，临了还是死在了儿子手里。而她呢？一个人养活七个孩子，这一个个都长大成家了，她却成了孤家寡人。都说多子多福，都说多子多寿，这福在哪儿？寿又在哪儿？有的只是操不尽的心，生不完的气。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鞭炮声惊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田小喜只好走出屋子，抓了把落场麦撒到地上。饥饿的鸡狗像得到美食佳肴似的争着抢食。田小喜瞄了一眼外面，梁文斌穿了一身白孝衣走着和人说话，看不出丝毫的悲伤，他媳妇儿周桂花更过分，不仅没穿孝衣，还穿件红上衣，走着笑着。
　　太不像话了。田小喜想冲出去教训他们一番。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自己凭什么去教训他们？人家吵也好闹也罢，最起码还和老人住在一起，而她呢？闺女，娃儿，媳妇儿都躲到一边去了，她比梁启云还可怜。
　　“还不到五十呢，还没见到孙子孙女呢，俩眼一闭就走了，走得太突然啦。”街道上一个老人说道。
　　“可不是。活着的时候，又是队长又是村主任，多威风多神气，走得却这样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连有人哭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因为儿子、媳妇儿吵架给气死的。”
　　“要我说，他也太傻了，把娃儿养大了就让他过自己的日子呗，还操哪门子心，生哪门子气呢？过好、过赖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咱做老辈的能帮就帮点，不能帮就让他们自己扑腾去。”
　　“你说得好听，搁你身上你不是也惦记着娃儿孙子孙女吗？”
　　“那是，谁叫他们是咱的指望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也有例外的。就像这院的李婶，成天找儿媳妇的茬，连自己的孙子、孙女也赶出去了。”
　　“我也听说了，她可是就这一双孙子、孙女呀。除非不是亲的，要不咋能忍心赶出去呢？”
　　“你仔细看她那孙子孙女，和李辉长的一点都不像，会不会真不是她的亲孙子呀？”
　　“这事儿可不能瞎说，小心李婶听到了。”
　　“其实，她那个儿媳妇真不错，有眼光，有胆识，咱都怕挨批斗，她倒先干起了美发店，听说现在美发店天天可多人，挣的钱可多了。”
　　……
　　尽管墙外面的姑娘媳妇儿压低了声音，田小喜贴着门缝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墙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着，田小喜却再也听不下去了。都怨秋雁这个该死的骚货，让自己落下恶婆婆的名声，一辈子的好名声可给毁了。毁就毁了吧，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李家的名声。如今已经有人怀疑孙子孙女的身世了，如果人们知道蓓蓓、蕾蕾不是李家的亲骨肉，大家该会咋笑话她呢？还有梁黑妞，一直嫉妒她的精明能干，处处与她攀比，她知道了不定咋侮辱她呢？不中。她绝对不能让这些流言蜚语传播开来，她得亲自去把俩孩子接回来。可不让骚货回来，俩孩子能回来吗？算啦，便宜你这个骚货啦，为了李家的名声，我只有忍气吞声。想到这里，田小喜进屋把凌乱的头发梳了梳，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美发店走去。
　　美发店的门口依旧是人影躁动。刚到店门口，田小喜就听到里面有个女的在嚷嚷：“啥时候能挨到我呀？我都等了好半天了。”
　　“我也等了好一阵了。”一个男人也在埋怨着。
　　“我们这里地方太小，人手也不够，请你们多多体谅，马上就给你们做。”透过玻璃窗，田小喜看到秋雁在给一个女的拉丝，李红也在用电推子给一个男人理发，就连李辉也在提水烧水。因为太忙，他们都没看到她的到来。
　　那个烫好头发的女人站起来甩手就是一张十块钱，让田小喜惊呆了。我的娘哎，看来她们说的一点不假，这骚货一准挣了不少钱，现在这世道真是变了，剃头的下九流也让人眼红了。不过，她从心里就是不稀罕，就是瞧不起，因为那是秋雁挣的钱。如果换做是自己的闺女李红呢？连她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她就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秋雁，恨秋雁。
　　“你不就是理个头发吗，至于在这儿等吗？你看这里，都是女人烫头发的，多费时间，你就去别的理发店理吧？”还是刚才那个女人冲着男人说道。
　　“老板娘，你是不是觉得给我理发不挣钱才不想给我理发啊？”顺着女人的话，那男人问道。
　　“哪能呢？凡是来我们店里理发的，我们都热诚欢迎，童叟无欺，更不会有挣钱多少之分的。”
　　“从你开店时起，我就一直在你这儿理发，你的手艺好，待人也热情，还有……”男人瞅着秋雁没有说完下面的话。
　　唉哟咦，一直在这儿理发，真够痴情的。你没有说完的话老娘替你说，不就是因为狐狸精的身段和媚眼吗？这骚货。田小喜又在心里骂道。
　　“手艺好了您就多光顾，我们一定热情招待。”李辉接过那男人的话平静地说。
　　李辉这句话让田小喜愤愤不平了：你是我娃儿吗？人家当着你的面夸你媳妇儿呢，你咋不会生气呢，这还像个男人吗？她真想冲进去把那男人赶走，把这美发店给它砸了，刚抬脚却又停住了，自己不是来请娃儿回家吗，咋就这样的沉不住气呢？要是那样的话，别说孩子了，连李辉也不可能跟她回家的。算了吧，娃儿是她男人，旁边还有李红，他们都不在意，她这个做婆婆的又较哪门子真呢？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奶奶。奶奶。外婆。”田小喜正在门口犹豫徘徊的时候，蓓蓓、蕾蕾、和莹莹一人手里举着一包小面包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天送。
　　“奶奶，您吃。”蓓蓓把从包里掏出的一个面包递到了田小喜的手里。
　　“奶奶，吃我的，可好吃了。”蕾蕾把手里的面包塞到了她的嘴里。
　　莹莹也争着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手里放。田小喜的心里酸酸的，眼泪差一点流出来。就因为他们是秋雁的孩子，就因为他们不是她的亲孙子、孙女，她经常训斥他们，责骂他们。这些天不见，她以为他们会把她忘了，没想到他们对她这个奶奶还真亲。就是亲娃儿又能怎样？梁文斌是梁启云的亲娃儿，他还不照样把亲爹给气死了吗？眼前的蓓蓓、蕾蕾可是把她当亲奶奶一样叫她、亲她呢。唉，田小喜深深叹了一口气，无论外人咋说，从今个儿开始，她就认定他们就是自己的孙子、孙女了。
　　“秋雁，婶儿来了。”怕田小喜过来哭闹，天送在店门口冲着里面高声提醒道。
　　“娘，你咋来了？这一段店里太忙，也没顾上回去。”听到天送的叫声，李辉赶紧出来把娘挡在了门口，他害怕娘再找秋雁的麻烦。
　　“你们一个个忙的跟啥似的，还有空照看孩子呀？我想孩子了，来接他们回去。”
　　“真的啊？”听到娘的话，李辉知道娘已经开始松口了，他冲着里面的秋雁高兴地叫道：“秋雁，秋雁，娘来接我们回家了。”
　　“娘，您来了，快到里面坐，等我把这个姑娘的头发做好了再陪您说话。”秋雁带着手套从里面走出来笑着跟婆婆说。
　　“娘，您进来呀，等会儿让嫂子也把你的头发捯饬捯饬，保管您年轻十岁。”李红给顾客理着发冲着外面的娘说道。
　　“死妮子，敢情你也笑话娘呀？我才不要鼓捣那头发呢。仨孩子我带走了。”
　　“跟奶奶回家喽。”听说要回家，仨孩子高兴地又蹦又跳，美发店本来就不大，再加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做头发，哪有他们玩耍的地方呀，到外面大人担心他们的安全，在屋里又没啥玩，可把她们憋坏了。
　　有仨孩子在旁边跟着，田小喜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腰板也挺直了，想到刚才村里人的议论，她故意放慢了脚步。
　　“娃儿们，今个儿奶奶带你们到街上耍，中不中？”
　　“中。跟奶奶去玩喽。”仨孩子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婶子，带孩子呢？”刚走到路口，正好碰到从墓地埋人回来的一大群人。
　　“可不是嘛，老了干不动啥啦，带孙子、孙女还是能中的。”说到孙子、孙女的时候，田小喜故意把嗓门提高了些，她就是想堵住那些说是非的人的嘴。
　　“看你多有福气，媳妇儿会挣钱，孙子、孙女又长得讨人喜欢，以后擎等着享福了。”听着人们羡慕赞美的话语，田小喜心里美滋滋的。
　　“你家小红啥时候和天送老师办事呢？他们成了一家子，你就可以安心了。”梁黑妞也凑热闹问道。
　　“还没定下日子，等过事儿的时候一准要请你吃席的。”
　　田小喜的回答引来了身后一群人的羡慕声，她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得去照看这三个淘气精了。”说完，就昂首挺胸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