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寸念想一寸灰
作品名称:武大郎外传 作者:田间布衣 发布时间:2017-01-20 18:04:40 字数:4420
“秀元!”柳大龙一声惊叫起身急忙向那深坑跑去,当他赶到坑沿儿时发现武秀元趴在坑底不动,便心急火燎的冲坑底喊道:“秀元,秀元!”
此时众人也已赶到坑边,见武秀元趴在坑底没有反应,强子说道:“把绳索拿过来拴在树上,我下去看看。”
见强子要下去,柳大龙急忙揽住说道:“大侄子,还是我下去吧。”柳大龙说着拽住绳子下到了坑底,赶紧把趴在地上的武秀元翻过来一看,发现他浑身是血,急忙伸手在鼻子前试试了,感觉还有呼吸,便把他扶坐起来连拍带喊。
不一会武秀元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柳大龙,便问:“兄弟,那望生草?”
柳大龙见武秀元都成这样了,还念念不忘那棵“望生草”,心中甚是感动,急忙问说道:“哥哥,你没事吧?”
武秀元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身上除了多处被挂伤之外并无大碍,便对柳大龙说道:“我没事,刚才只是被撞晕了,多谢兄弟相救!”说着四处张望,发现那棵“望生草”还在,这才放下心来。
采到“望生草”之后,武秀元和柳大龙便被众从坑里拉了上来。见武秀元没事,强子就号召大伙抬起地上已经死去的野猪开始往回返。当一杆人马回到村子里时天已经落黑,武秀元便在柳大龙家住了下来,次日清晨吃过早饭之后,他便辞过柳大龙夫妇的盛情挽留起身返程了。
自从大郎生病之后,潘金莲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着他了。这期间她和父亲去过大郎家两次,却都没见着武家的人影儿,只是听村子里的人讲,为给大郎治病武秀元夫妻带着大郎是四处寻医问药,忙于奔波很少有时间在家,这让她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随着对大郎的想念与日俱增,一日闲着无事潘金莲便来到父亲的房间对正在饮茶的父亲说道:“爹爹,自从大郎哥病倒之后我们再也没见着他,不知如今他的病情可有好转?今日恰好闲来无事,我们不如再次前去探望一下如何?他于女儿有救命之恩不说,况且又是爹爹您的义子和最得意的门生,如若我们见他不着,我恐日后再次见面武家伯伯会怪咱们礼数不周。再说咱们潘武两家这几年交情深厚,就算我们为此来回奔波劳累几次也不打紧嘛!”说着她抱起父亲的胳膊晃动着,一副娇嗔模样。
潘柏文岂能不知女儿的心思,于是他用手爱抚地拍了拍女儿笑道:“好吧,就依你,不过今日不行,待明天我托人打听清楚大郎在家了咱们再去,省得像上两回吃闭门羹跑冤枉路。”
见父亲如此说,潘金莲虽然心中略有不快,但也只好作罢,于是对父亲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帮娘做事去了。”说着转身离去。
潘金莲走后,潘柏文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早就知晓女儿对大郎是情深义厚,之所以采取了默许态度没有横加阻拦,是因为他对大郎也寄予厚望,希望大郎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自己也好跟着沾些光,可谁料天不遂人愿,大郎这一病就是两月有余,不但错过了参加乡试,而且他还从武家村一些老乡口中得知,为了给大郎治病武家现在不但一贫如洗还欠了不少的债,可大郎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到底能不能治好还很难说,这些消息就像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泼下来,把他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给浇灭了。他之所以没有把这些消息告诉女儿,是因他不忍心看到女儿刚刚才构成的美梦破灭之后的痛苦。可是去看看大郎他觉得还是应该的,无论如何他们毕竟师生一场,更何况大郎于金莲又有救命之恩。
又过了几日,一天清晨潘柏文对金莲说道:“金莲,我已经打听好了,大郎现在在家,一会儿我们去看他如何?”
一听父亲的话,潘金莲兴高采烈的说道:“太好了,那我们吃罢饭就走!”
于是早饭之后父女二人从家中出来,在街上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和一份儿礼品便来到了大郎家里。进得门来见武秀元正在院子里低头劈柴,潘柏文走上前去问道:“不知武兄几时从燕子山回来的,大郎病情可好?”
武秀元闻言抬起头来见是潘家父女,有些疑惑的向潘柏文问道:“潘兄怎知我去了燕子山?”
“向村中老乡打听的,如若不然我怎会知晓武兄今日在家。”潘柏文笑道。
武秀元赶紧放下手中的斧头,接过潘柏文手中东西把他父女二人请进屋内说道:“潘兄,金莲,你们先坐,小玉刚刚出去,我去为你们弄茶。”
见武秀元要去弄茶,潘柏文拦住他说道:“武兄不必麻烦,咱们都是自家人,干嘛弄得如此客气。自从大郎在学馆里病倒之后,我和金莲前来探望过两次,可一次也没能见着你家的人影,心中甚是牵挂,今日得知大郎在家,特意前来探望,不知大郎他现在病情如何?”
见潘柏文问,武秀元叹了口气说道:“多谢潘兄和金莲对大郎的惦记。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大郎刚服罢药,正在屋内歇息,潘兄请随我来。”
潘柏文父女跟着武秀元来到大郎居住的西厢屋里,见大郎微眯着眼半躺半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精神憔悴。
武秀元走到大郎跟前轻声喊道:“大郎醒醒,潘先生和金莲来看你了。”
武大郎闻言睁开眼,看到站在床前的潘家父女挣扎着想起来,潘柏文急忙伸手把他扶住说道:“大郎,你身体有恙,就不要乱动了,躺着说话就行,我们不会怪你失礼的。”说话间他扶着大郎让他躺了下来。
武大郎躺下之后冲潘柏文和金莲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恕大郎失礼,让潘伯伯和金莲妹妹见笑了。”
“大郎此言差矣!你身体有恙,谁会争礼于你?我和金莲都在盼望着你能早日康好去学馆念书。虽说你错过了这次乡试,但你年纪还小,只要用功下回不晚。现在你最主要的事就是把身体赶紧养好,其余之事就别想那么多了。”潘柏文安慰了大郎一番之后,回头看了看一脸忧伤的女儿说道:“金莲,你就在此陪大郎说说话,我和你武伯伯去外面喝茶。”说罢便和武秀元默默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武大郎和潘金莲二人了,潘金莲这才抬起头,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细细端详着大郎那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瘦骨如柴一副悲戚模样的脸,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神采飞扬的大郎哥哥吗?不,这不是!她在内心疾呼着。可铁一样的事实瞬间便把她的幻想给击成了碎片。她的心开始一点一点下沉,直至沉入冰冷的深渊。她的心碎了,觉得自己心中编织的那个绚丽多彩的梦就像一个彩色的气泡破了,变成了一缕一缕的轻烟在空中飘荡,飘荡,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擦了擦眼泪,轻轻拉起大郎那枯瘦的手紧紧抱住,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她的内心此时无比杂乱纠结,但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悲伤,如果太过悲伤,她怕他会更加悲伤绝望,也不敢表现得太过高兴,太过高兴她怕他会疑心自己幸灾乐祸。她觉得她只能保持着一种表情,那就是为他染恙必须有一种浅浅的忧虑,是的,只能是一种浅浅的忧虑,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心安。
大郎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坐在他跟前的潘金莲少气无力的说道:“金莲妹妹,谢谢你能来看望我,可我这病——”
潘金莲知道大郎接下来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啥也别说了,大郎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来,我为你剥颗荔枝尝尝,这是才新鲜上市的,真的很好吃。”说着她松开了大郎的手,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一颗她和父亲刚才为大郎带来的荔枝,缓缓地剥开了皮儿,轻轻取出里面黑色的胡儿,然后把那乳白色的软软的果肉放进了大郎那干裂的嘴里。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这被剥去皮的荔枝被抽取了核心,成了一团没有思想的软肉。
大郎索然无味地嚼着金莲塞进他嘴中荔枝,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楚。他觉得自己如今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一只曾经自由骄傲轻盈飞舞于春光明媚的花丛中的鸟。虽然他也曾对一棵花有过无限的眷恋,但他还是踌躇满志振翅向着更高更远的天空飞翔,然而命运之神却猝然间向他伸出了无情之手,把他的生命和希望一点一点撕碎,然后抛进无尽黑暗之中,任他无论如何挣扎就是不能还原曾经的自己。
两人对望,沉默。屋内的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低沉而凝重。
在为大郎剥了几颗荔枝后,潘金莲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压抑向她袭来,直压的她思维混乱呼吸不畅而变得有些焦躁不安。她觉得她必须出去透透气,不然自己真的会崩溃。于是她对大郎说道:“大郎哥哥,你先休息着,我出去洗洗手,你看着这手上弄得。”
武大郎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如今已经形同废人,金莲妹妹请便。”
从大郎屋里出来经过正房时,潘金莲看到父亲正在和武伯伯说话,便没去打扰自行向院子里走去。
武秀元唉声叹气的对潘柏文说道:“自从大郎得下这病之后,为给他治病我和小玉是跋山涉水不辞劳苦地奔波,周边县府有名无名的大夫偏方土方寻了个遍,不但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下不少钱,可大郎这病愣是没人能给瞧出来个啥名堂来,一直好好歹歹就这样不死不活。前段时间我得了一个偏方说是能治大郎的病,其中有一味叫‘望生草’的药只有燕子山石人沟有,为此我特意跑去为他采来,结果服用后依然不见起效,你说这可让我咋办?”说着说着不由落下了两行热泪。
看着明显苍老的武秀元那一脸悲痛欲绝的悲戚模样,潘柏文这心中也甚是难过。他拍了拍武秀元的肩膀安慰道:“事已至此,武兄也不要过于伤悲。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皆是命,是上天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定数,谁也无力改变。常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们做父母的对孩子尽心尽力了,成与不成都不要过于自责,一切都是个人的造化,谁也爱能莫助。”
来到院子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沐浴着柔和的阳光,潘金莲长舒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此时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她真心希望大郎能尽快好起来重返学堂,让自己的梦想能够继续存在,可大郎眼下这情况——她不敢往下想,怕再想下去自己真的会崩溃。有风吹过,树上的叶子随风落下,在空中旋转,飘荡。她呆呆的看着那些落叶,觉得自己就像其中一枚,不知会落向何处。
陪武秀元说了一会儿话,潘柏文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虽然武秀元再三挽留,但他还是执意要走,武秀元只好起身相送。
来到院中,潘柏文见金莲站在那儿发呆,便冲她喊道:“金莲,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听到父亲呼喊,潘金莲回头一看,见父亲和武伯伯已经站在了院中,便说:“爹爹,我还没向大郎哥哥告别呢。”
“大郎已经休息了,你就别再去打扰他了。想见大郎,咱们可以改日再来嘛。”潘柏文说着拦住了准备进屋的金莲。
无奈之下潘金莲只好告别武家跟着父亲回去了。
武大郎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泥皮已经有些脱落的墙壁发呆。一想到为给自己治病已经弄的穷徒四壁的这个家,和整日愁容满面的父母,还有刚才潘家父女那游离不定的眼神,他的心就一阵一阵揪着疼。他知道自己这是得了绝症,是治不好了,活着也是一个废物,累赘,不祥之人,只会给这个家带来更多的灾难和不幸,与其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等死,还不如早早自行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痛啊苦啊都没了,自己解脱了,所有跟着自己遭罪的人也都解脱了,多好啊!想着想着,他就伸手摸出了藏在被褥下面的那块碎碗片儿。这块儿碗片儿,还是上次他为了喝水不小心打碎了碗母亲清扫时遗落的。当他发现这块儿碗片儿时,内心是惊喜的,感觉有一日他会用得上它,于是就悄悄藏了起来。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流满面握紧那块儿碎碗片儿,一点一点向着自己的咽喉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