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油榨坊
作品名称:明日落红应满径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1-25 20:00:42 字数:9345
说枫树岭是小长沙,除开这里有四家面坊一家商铺外,还有英中系的一家油榨作坊。只要是油榨坊一开榨,香气就漫溢在下荷塘上空,沁人脾胃。
很多年以前,英中系的人口就发展很快,他们在大屋场的居所无论如何也不能容下这个庞大的家族了,于是,他们就在禁园树对门下首开基建房。
这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要在山体上用锄头挖出一个屋基,要用扁担箢箕将这里的土一担担移开,还要烧制众多的砖瓦,买很多的树木,没有几代人的努力,是做不了这么多事情的。
研究英中系的人口发展图谱,就发现一个很有趣味的现象,那就是无论哪一代,都是上面的兄弟传不了代,只有最末的一个小弟才稳妥地传下后代。这样一来,上面的兄弟为创建这个庄园所做出的努力全是为人作嫁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因为他们知道,这是英中系的荣誉,是家族的荣誉。
英中系在这个庄园传到第五代的时候就到了梅字派,他们还有三兄弟,老大叫梅季,老二叫梅褶,老三叫梅星。梅褶和梅星是亲兄弟,他们和梅季是堂兄弟。
一天,梅季把两个堂弟召到自己家里议事,他说:“我们英中系原也是人齿浩繁,日子过得轰轰烈烈,到我们这一代就剩我们三家了,今天把你们两兄弟找来议一议,看如何才能更好更快地发展我们这个家族。”
梅褶说:“大哥这样说话,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你今年五十六岁了,我今年五十岁了,就是梅星小弟今年也是四十五岁了,这要在别人,都进土眼了。你看人家兴仁大哥,死的时候也就四十七岁,他早就成就了一番事业。再看人家鹤山大哥,死的时候也就三十六岁,他把轰轰烈烈的创建事业留给了铜山大哥。我们现在都这个岁数了,还创什么业啊?”
梅星说:“二哥这样说话就让人泄气了,其实,人的寿数是上天注定的,天老子皇帝叫你活多久你就活多久,我们三兄弟能够长寿,是因为我们还没创业,天帝在等着我们创业,这是给我们一个机会。”
梅季说:“我们英中系的人有两个特点,一是有一股韧性,就像烤过的竹子一样,他们创建我们这个庄园的时候,什么困难没见过,什么苦难没尝过,他们都挺过来了。再一个就是有团结一致的精神,比如厚肖公这一支原本有三个崽两个孙,传着传着,他们一支就消亡了,尽管是这样的颓势,他们还是在为创建这个庄园而努力着,精神没有废掉。”
梅星说:“其实,我们英中系的人还一个特点,就是读书少。一代人中有两个读一二年蒙馆的就算不错了,就说我们三人吧,也只有大哥读了一年书,是不是我们英中系的人就很呆啊?”
梅季说:“我们英中系的人也是很聪明的,读书少的原因,是我们的先祖在一心一意创建家园,他们太注重实际了,总想把分分毫毫的钱用在建家上,今后,我们也是要培养读书人的,不能总让英薛系的人沾了书香门第的光。”
梅褶说:“照你们说来,是我的目光短浅了,是我老朽昏花了。那就请大哥说说你的计划,看你在发展一事上有什么打算。”
梅季说:“我的打算是两个发展,一个是发展人口,一个家族要强大,首先要有人,有人就有一切,没人的话,什么样的努力都是空话。一个是发展财产,你看我们枫树岭,现在开的开面坊,开的开商铺,我们再去仿照他们开面坊开商铺就没意思了,这些天我老在想,我们何不开家油榨坊!”
梅褶说:“大哥这是个好主意,开油榨坊好,油香四溢,香喷十里,我们下荷塘原本就没几家油榨坊。”
梅星说:“好是好,要置办一套设备这可是要很多钱的啊!”
梅季说:“头痛的就是这件事,凭我们一家一力是办不成这件事的,我们三家,一家一股合力来办这件事情,将来得利也是三一三十一来均分,你们看怎样?”
梅褶说:“这样好,我们三家现在是每家有两个崽,势头是一样的,三股分成也很合理,大哥你就做个为首吧!”
梅季说:“这里有两件事最关键,一是要有银子,看我们各家都存有多少银子,置齐备这套设施需要多少银子,分给各家是多少。二是我们要有会榨油的师傅,这师傅我们不能请,请人就划不来了。我们要培养自己的师傅,要把自己的人送到外面的油榨坊去从师。”
梅星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样吧,明天晚上我们家族再开个更大的议事会,家眷们都参加,都带上自己的儿子。”
第二天,英中系的人都知道了家长们的打算,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似乎嗅到了作坊里的油香,似乎握住了那竿撞击油榨的撞杆。
到了晚上,英中系的人,无论大小,无论男女,他们全都来了,齐聚在梅季家堂屋里开议事会。秀莜今年二十四岁,他是晚辈诸子中第二年长的,完婚也很早,现已经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叫祺眉。秀郎今年二十一岁,他是秀莜的亲弟弟,也已经完婚了,手里还牵了个三岁的儿子,他的老婆范瑶瑶手里还抱了个一岁的小儿子。这秀莜和秀郎就是梅季的两个儿子,他们现在都和梅季一起过生活。秀品今年二十五岁,他是晚辈诸子中最年长的,完婚也早,手里牵着个三岁的儿子叫燕南。大彩今年二十一岁,完婚不久,还没有生孩子。这秀品和大彩是两亲兄弟,他们是梅褶的儿子,也同梅褶生活在一起。秀庭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完婚了,他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儿。这一辈六兄弟中,只有旭彩最小,他还只有十二岁,自然是没有完婚。秀庭和旭彩是两亲兄弟,他们是梅星的儿子,也跟梅星生活在一起。实际上,现在的英中系就是由三家人组成的。
梅季的开场白说:“今晚上我们英中系的族人齐聚一堂开个议事会,昨天我们几个家长开了个小型的议事会,今天的议事会就很大了,凡是英中系的人都来了,今天要议的事情就是昨天议的事情。一个是发展我们的人口,做女人的要多生孩子,特别是要多生男孩子,我们家的范瑶瑶就值得大家看齐,她才二十二岁,她男人才二十一岁,就生了两个崽,女眷们都像她样,我们英中系就兴旺了。第二个事情就是发展我们的财产,我们三家现在都余钱剩米,家中也有一些银子。这还不够,我们要扩大家产,要建一个油榨坊起来。”
梅褶说:“大哥讲得很好,我要补充的就是建油榨坊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很多银子,从今往后,我们的日子要尽量俭省着过,猪油在锅里逛一逛就要铲起来放到第二餐再炒菜,小伢子不要再到炼堂去买糖粒子了,女眷们的月事不能买烧纸用,只能用破布缝制的布片,男人们抽烟也要节省着抽,总之,一切为了建好油榨坊。油榨坊是一棵摇钱树,等到这棵树长大长高了,我们再过好日子。”
梅季说:“老二说得很好,大家都要谨记在心。这件事我们三个家长只是牵个头,要操心费力的还是你们晚辈,我们都是黄泥巴埋到脖子的人了,活在世上的日子掰着手指头也数得清。你们下一辈六兄弟已经有五个长大成人了,这一次,你们全要到外面的油榨坊去学榨油本事,学好了就回来,学不好就不要回来。”
梅星说:“农忙的时候,你们还是要回来帮忙做事的。学艺的时候要专心致志,要舍得花力气,要打皮钻眼学本事。”
秀郎说:“你们说的好斗把啊,又要发人又要发财,一只手只能捉一条鱼。我们到外面去学榨油本事,家里的老婆不就空在那里没人去打撞杆?”
梅星说:“秀郎伢子亏得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你白天在油榨坊打撞杆,晚上回家打撞杆,这发人发财是两不误啊。”
大家就笑了,也都说秀郎伢子蠢得可爱。
议事会不久就散了,大家的意见很一致,没有反对的声音。秀莜他们五兄弟过几天就外去学艺,分为两个地方,秀莜两兄弟去黄帝园,那里有家油榨坊。秀品他们三兄弟去白泥湖边上的曾米尔屋场,那里也有家油榨坊。
晚上,秀郎在卧室里对范瑶瑶说:“我们家瑶瑶就是个妖妖,我要是走了,不知你这个狐狸精要去迷谁啊?”
范瑶瑶说:“我不管,反正我晚上要有男人做功课,你要是不在,我就找别人做,谁做得好,我就奖励谁。”
秀郎说:“你是我老婆,怎么可以找别的男人做功课,我又没死。”
范瑶瑶说:“我是说你不在我就找别的人做,你要是在我干嘛找别人做?”
秀郎就急了,他说:“我要去学艺,肯定不能夜夜回家,你就不能体谅吗?”
范瑶瑶说:“我不管,我晚上睡觉就得有男人陪着,就得有男人做功课。”
秀郎说:“我们家不有两个崽吗,有他二人陪着还不行呀!”
范瑶瑶说:“你乱嚼蛆吧,他们是我生的崽耶。”
秀郎说:“你天天晚上做功课累不累,歇几天一做不是一样的吗?”
范瑶瑶说:“你看做功课是多么的有味,欲仙欲死的状态,忘乎所以的状态,我现在是有瘾了,这都是你撩起来的。再说,你哪个晚上不做两次功课,你就没瘾吗?”
秀郎说:“妖妖你还记得吗,第一个晚上我们做了几次?”
范瑶瑶说:“应该是十七次吧,谁记得那么清场,反正是你搞几下又下去了,搞几下又下去了,还一个劲地笑,真是笑死!”
秀郎说:“应该是十八次吧,我当时掰了指头的。”
范瑶瑶说:“有一次我箍住了你的腰不准你下去,你是不是也算了一次?”
秀郎说:“当然算一次啦,完事了么。”
范瑶瑶说:“秀郎耶,刚才一说榨油,我就想到了我们二人做功课,你看这榨油和做功课是多么的相像,撞杆一次次的撞击,这油才榨得出来,完了,所有的增就松懈下来了。你做功课也是一样的,也是一次次的撞击,最后,出油了,你的撞杆也就秧米米了。”
秀郎说:“你这个小妖精,一天到晚尽想这样的事情。”
秀莜带着秀郎去了黄帝园油榨坊学艺,他们在那坊里做了一个月,由于肯下功夫,黄师傅就很喜欢他兄弟二人。
一天,黄师傅对他们说:“榨油这门活说难不难,最重要的就是炒籽的时候要掌握好火候掌握好度,灶里的火不能过猛不能过弱,要恰到好处。炒锅里的菜籽不能过多也不能过少,过多就难于炒熟,过少就容易炒老。炒籽的时候,要不停地翻动炒把,太快了不行,太慢了也不行。”
秀莜说:“这样说,炒籽是第一位的,只有籽炒好了,油才会榨得好。”
黄师傅说:“籽炒得好,不光是油榨的好,而且也是出油最多的。你要是炒老了籽,油就会有焦糊味,出油的数字也不够。”
秀郎说:“这样说来,炒籽就是榨油的第一技术活了,那么第二的技术活是么子啰,是不是打撞杆呀?”
黄师傅说:“那不是的,打撞杆只要眼法准有力气就行了,第二的技术活就是踩饼,这是一门绝活。”
秀莜说:“这门活看起来好容易啊,就是用脚在饼上来来回回地踩炼踩踏就成了,怎么还是绝活呢?”
黄师傅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看啊,菜籽碾成粉末以后,它是那么的细微,要把它们上到榨筒的肚子里去就需要包裹,用什么去包裹它们呢,用布成本太高,只好用稻草了,你想一想,要用一根根稻草把那么细微的粉末包起来能不是一门技术活吗?”
秀郎说:“是啊是啊,认真去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黄师傅说:“用稻草做包裹也是有讲究的,它不能直接去用,直接去用的话,稻草就很容易折断,因为它还没韧性。要让它具有韧性,就要用榔头在石墩上捶几把,蒸粉的时候把它放到灶上去蒸一会儿,这样一来,它就柔韧了。”
秀郎说:“稻草一柔韧,就如同二八女子样,你就可以任意揉搓了。”
秀莜说:“秀郎你这个叫鸡公,一天到晚尽想一些歪事。”
黄师傅说:“秀朗又有几天没回家了吧,涨得不行了吧,年轻人都是这样的。”
秀郎说:“我不回家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我婆娘去啄野食。”
黄师傅说:“一把草要均匀地撒在一个铁圈内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先把草蔸子扭一扭,这个扭结就放在铁圈中点,扭结要是自然形成的,不能用草去打个坨。草把均匀散开后,就把蒸好的菜籽粉铺上去,人再在上面开始踩饼,踩好了,再把稻草反过来盖住饼面,这样,一张菜饼就具雏形了。”
秀莜说:“黄师傅把艺都教给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黄师傅说:“出师呀,你想得太美了。道理是道理,你懂道理不一定你就会做,这盘手艺是做出来的,你没有千百次的重复做法,你就不会掌握窍门,到头来也只会纸上谈兵。”
秀莜和秀郎在黄师傅作坊里整整做了一年才出师,这时候,秀品三兄弟也从曾米尔作坊里回到了家。
梅季兄弟在家里也没闲着,他们的任务就是买木材建榨。这些木材都要是木质紧密的樟木或者株木,只有到平江洞才能够买齐。
经过了千辛万苦,梅季他们终于把木材运到了家里,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造碾建榨,本地的木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有平江洞里的木匠才会做,梅星遵照梅季的吩咐又去了一趟平江洞,请来了四个造碾建榨的师傅。
油榨庄的房子是两幢建筑,主建筑是一幢上下三重的堂屋,南北向至;副建筑是一幢一重的堂屋,东西向至,梅季他们决定将碾坊和炒锅安排在三重堂屋里,榨坊安排在一重堂屋里。
造碾的师傅一个姓褚,他年长一些;一个姓冯,他年少一些。褚师傅在堂屋中央的地上钉了一颗铁钉,然后套上一根线,线的另一头系着一根铁签子,他要用这个方法来画圆。
冯师傅说:“牛路留好了没有,留多宽了?”
褚师傅说:“牛路留好了,留了一尺宽。”
冯师傅说:“这不是笑话吗,你看哪条成年牛的背只有一尺宽的,你留路仄了,它走不过的。”
褚师傅一边做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这用得着你教吗?牛在牛路上走,它的一边肚子就在碾槽的上空。”
冯师傅仔细一想,就觉得褚师傅说的很对,忙说:“那是那是,您老年长份尊,见多识广,是我太无知了。”
二人都不说话了,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梅季在一边看着也帮不上忙,寂静了一会儿,冯师傅又忍不住地问:“你这画的是内圆还是外圆?”
褚师傅说:“你没长眼睛呀看事呀,你没长脑壳想事呀,这不是外圆还是内圆?真是明知故问,无话找话!”
冯师傅说:“那是那是,我真是狗咬耗子,多闲管事!”
梅季忍不住说:“你们怎么老是咬架啊,和气生财么。”
褚师傅说:“东家可不许骂人啊,我俩搭伙做事向来是这样的,闹着玩而已,无非是过过嘴瘾罢了。”
褚师傅和冯师傅联手画好了内圆外圆,然后用铁签子在画线上凿了两条深沟,再把一块块的樟木板株木板铺上去,判断木材够不够用。
梅季说:“啊,我明白了,你们造碾就是这样依样画葫芦啊,这可是个笨办法呀,我原以为你们是怎么的高明呢!”
褚师傅说:“你以为我们是神仙呀,这造碾又没有图纸,我们又不会图上作业,能够依样画葫芦把这碾槽做好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了,你信么?”
冯师傅说:“东家耶,看花容易绣花难。你看这碾槽底板要做好并不难,内外有点弧度,两档割条斜边就行了,可这碾槽的内外挡板槽边要做好可就是一件难事了,它有工艺,更有智慧,你就展开想象去想一想吧!”
展开想象去想,去如何想?梅季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这挡板槽边应该怎么个做法。碾槽是圆形的,要把一块块木板子拼成一个圆形的碾槽,这原本就是件神奇的事情。梅季感觉到更神奇的是拼成的木板之间必有缝隙,菜籽粉却不会从缝隙里漏下去,他拿这个问题去向褚师傅讨教,褚师傅说:“这没什么神奇的,我们做的是套槽,碾一次粉就好了。”
在榨坊里做榨筒的是另外两个师傅,年纪大一点的姓钱,小一点的姓孙,梅褶在这里打下手,服侍他们。
做榨筒的树是一根硕大的樟树,长约一丈,围约一丈。钱师傅先用墨斗在上面画线,榨筒的两端各留下五寸长不动,它们就变成了两档。然后在中间部分的右边画两条线,两线之间的距离是一尺高,这是要掏空的;再在左边画两条线,两线之间的距离是一尺五寸高,这也是要掏空的。
梅褶说:“这个放饼的肚子还小了吧,这没有一饼高哟。”
孙师傅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个饼肚子挖到了中间就会向上下中空扩展,要挖成个圆形,就像妇女怀孕的肚子样。”
钱师傅说:“孙师傅的比喻打得好,他的老婆就是个驮肚婆,肚子圆圆的。”
孙师傅说:“这榨油的功夫和男女做功的功夫极为相似,撞杆把一个个斜增撞进去,一轮一轮地撞击,终于出油了。男女做功也是这样的,一轮一轮地撞击,终于来事了,出水了。”
钱师傅说:“它们还是有不同的地方,男人撞击女人是为了搞大肚子,撞杆撞击斜增,却是为了压缩肚子里的油饼,只有将它们压缩到了顶点,才会榨干油。”
孙师傅说:“一个搞大肚子,一个搞小肚子,反正都是搞肚子,都是为了肚子,没什么两样的,就这样,就这样。”
梅褶毕竟是老了,他的生活差不多远离了男女之事,他的话语也差不多远离了这样的晕话,听了两个师傅的笑话,他的脸上竟浮现了红晕。
孙师傅说:“东家不会是个老黄花郎吧,不会没经过女人吧,怎么脸红了?”
钱师傅说:“你嚼蛆啊,东家都有孙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师傅说:“我当然知道呀,我就是为了逗逗把!”
梅褶说:“人人都有经历啊,人人都会老啊,等你们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了。”
等到秀莜他们五兄弟学艺终业回来时,油榨坊的一切设备都准备好了,他们有的去摸摸炒扒,有的去握握撞杆,有的推着碾盘架走几步,有的将铁饼圈套在脖子上甩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梅季说:“悠着点吧,有你们效力的时候。”
第二年正月里,英中系的几位家长商量着要在开业前请几桌客人,枫树岭每个房关请两个,大房关另加三个,周边四里八乡的屋场每个屋场请两个长老,加上自己的家人,合起来是十桌客人的样子。
请客的日子定在元宵节,天气还很冷,碾坊的上堂屋里烧了两锅炭火,外面冷气冰骨,室内暖意融融,大家都在说着油榨坊的话题。
梅季说:“我们英中系的油榨坊今年春上就要开业了,我们可以榨菜子油,还可以榨棉花籽油,希望族中诸老和各位义门长老竭力相助。”
立爹说:“你们英中系要人有人,要财有财,我家是凄凄凉凉啊。”
苡仁忙扯住他的衣袖说:“你可怜,我更可怜,今天却不宜说这样的话。”
福清说:“想不到老了老了,我还看到稀罕事了,这造碾建榨在我们枫树岭可是头一遭啊,值得庆贺,值得庆贺!”
艾亭说:“梅季兄弟不错啊,他们有团结心,秀莜晚辈这一班人又肯学,将来会有好结果的。唉,我们那几个可是不行啊!”
月星说:“艾亭大叔莫总是夸他人,您家里梅迪梅花在岳州城里贩水不也很好吗,一天总有几个进项吧!”
铜山说:“恭喜梅季大哥了,我今天要一醉方休,今后我家收的菜籽都运到你们这儿来榨油,希望你们有好的效益。”
梅季说:“一定一定,铜山老弟鼎力支持,我们一定效劳就是了。”
孙家庄长老说:“撞杆一响,黄金百两,你们的油榨坊一开业,香气就会飘到我们孙家庄上空,我们就等着张鼻子嗅香气就是了。”
闫家庄的长老说:“孙老倌你这说话阴阳怪气的,梅季他们开作坊可不是为了让你嗅香气的,他是为你为我服务的,你不要不知好歹。”
孙家庄长老说:“为你为我服务,这真是新鲜啊,他不收你的钱,不收我的钱?那你问问梅季,如果是,我就承认了,而且罚酒三杯。”
范家庄的长老和着事说:“大家喝酒吧,他们的服务也是一种生意,我们都合着规矩做就是了。”
蓉发说:“要我说呀,梅季他们带了个好头,大屋场的面坊是一家一坊,他们的油榨坊却是三家一坊,人多力量才大。”
希贵说:“虾有虾道,鳖有鳖路,发财都是要命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们说说,我的财运如何?”
微云说:“今天又不是你请客,叫谁去说你的财运?你要是想知道自己的财运,就请次客,我们都会捧你场的。”
完仁说:“我不知道有不有财运,我只知道做的有就有,就像鸡啄食样,你不去啄,那粒食就不会跑到你的嘴里去。”
酒席就在这样说说笑笑的气氛中散了,春天来了,油菜花开得遍地金黄,它们就像床巨大的金色毯子,把大地包裹起来了。蜜蜂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它们在采花,它们在酿蜜。花褪尽了,油菜结籽了,蜜蜂也就飞走了。
转眼就到了四月,油菜踩籽了,人们挑着一担担的菜籽送到油榨庄来榨油。梅季做得很仁义,第一榨就是榨自家的菜籽,碾槽要塞微缝,榨筒的肚子要吃油,他走了这头一遭,别人跟着走就不会背时了。
禁园树在换叶,樟香洋溢在枫树岭的上空,它们和着油榨庄散发出来的菜油香弥漫着向四周扩展,上下荷塘的天空变得香气沁人心脾了。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秀莜兄弟们的榨油技术越来越好,出油越来越多,他们没有烧坏过锅,炒坏过籽,榨坏过油,信誉很快就建立起来了,四里八乡的油菜籽棉花籽一担担一车车运到油榨庄来,再运回去油和饼,路上忙忙碌碌的行人自然增加了不少,这枫树岭就更像小长沙了。
等油榨庄的生意做到第六年的时候,英中系的子孙走上了厄运,先是秀莜死了,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岁,完全没有征兆,平时蹦蹦跳跳的小伙子那日里上榨也看不出有异样,他手脚麻利地将菜饼搬到榨肚子里,码上方增,再加进斜增,握住撞杆将斜增打进去,如此再三地运作,到了正紧的时候,他掌尾杆打完一轮,放下杆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秀莜死了,他的大儿子祺眉才十一岁,小儿子还在他婆娘的肚子里,女儿花香也就是一岁多,这个家算是倒了擎天柱。秀莜死后二十天,他的老爷梅季也死了,这一年,他刚好六十岁。有人说,梅季老爷是由于儿子死了,自己悲伤过度而死的。有人说,梅季老爷原本就要死了,这两年他是一年不如一年,任何事都做不动了,吃也吃得少了,秀莜一死,他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
梅季死后五十天,秀郎的两个儿子在一天早上一齐死在床上。这时,他的大儿子已经九岁了,小儿子也七岁了,都在雨中先生那里读书,一向是长得健健康康蹦蹦跳跳的。秀郎夫妇真的是想不明白,没有半点预兆啊,头天晚上他们都吃了两三碗饭,晚上还练了字,早上去叫他们起来吃饭,就都变成了僵尸。
秀郎就想,这样的灾难是不是这作坊给带来的呢?一家人在七十天里突然就横死了四个男人,到底是谁在作祟?要说是作坊的问题又不像,作坊已经运行了六年,一向可好,顺风顺水,财气也不错。
那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地基的问题,这地基可是住了六代人啊!原先也有一家家死光的情况,先祖们为何就不询究,是他们无知吗?
就在秀郎想不通的时候,梅褶和梅星在中秋节那天也都死了,他们都吃了中饭,也喝了酒,每个人还吃了几片肉,然后就坐在圆口椅子里瞌睡,睡着睡着就永远睡去了,家人喊他们吃晚饭的时候,怎么都喊不应,用手去他们鼻子底下探一探,才发现没气了。
梅褶和梅星满七之后,秀品就把几个兄弟召到一起说:“我们今年流年不好,是一个凶年,外面都传得很开了,说我们这是个鬼庄。这个说法要真是扩散了传远了,对我们今后的生意将会是很大的不利,我的意见是去杨泗庙把杨泗将军请来做做法事,帮我们驱赶邪气。我们既不能搬家,也不能毁榨,只能通过做法事来树正气树阳气。”
秀郎说:“这主意好,我赞成,大家都说,杨泗将军脑壳细细里,灵还是蛮灵的,我们就信杨泗将军的灵气。”
晚上在床上,范瑶瑶抱着秀郎说:“我们这十年是不是空忙活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晚上做两次功课,一年下来就是七百多次,十年就是七千多次。要是把你射出来的东西聚在一口缸里,只怕是有一满缸了。”
秀郎双手箍住妖妖的水蛇腰说:“空忙活也是要忙啊,我们不是忙活出了两个崽么,他们虽然走了,却也证明了我们的劳动不是白搭。以后,我们晚上还要增加一次功课,要不断地造人,死了不要紧,神仙总会给我们留下几个的。”
范瑶瑶说:“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七了吧,我今年二十八了,我们不再年轻了,再增加一次还不累死你呀,你以为是洞房花烛夜啊!”
秀郎说:“不增加就不增加,听我们家妖妖的就是了,现在就行动吧!”
说完一翻身,秀郎就把妖妖压到了身下,然后撩开了她的大腿,开始做起功课来,他们漫不经心地做着,说着一些生活的感受,仿佛自己没经受过磨难似的,说起来是那么的轻松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