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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非凡想象

作品名称:岁月无边      作者:南柯二梦      发布时间:2017-01-18 14:04:02      字数:3270

  这年秋天过后,冬天来了,胶林里开始叶落飘飘,而厕所亦将要完工了。银沙队的养猪场因为猪多屎尿多,化粪池装不下便往外溢,搞得整个猪场屎尿横流,臭气熏天。豆腐佬便通过银沙队的队长,叫我师傅其荣叔去扩建改造化粪池。因为厕所还未完工,我师傅便叫我司徒大师兄和我师伯桂华伯先去掏大粪作些前期清理工作,待厕所完工后再拉队伍进场搞大会战。
  说实话,让我司徒大师兄去掏大粪真有些屈才,毕竟他是个建筑技术高超的人才,每建一座厕所,我师傅都是叫他去砌门面的。如今却去为豆腐佬挑大粪,岂不是专业不对口大材小用了?况且,我大师兄才讨了老婆不久,因而十分爱干净,正是热衷洗澡的时候,叫他去和猪屎猪尿打交道,这不是叫他一天不知要跑鱼塘的屎水里洗几回澡了。
  我师伯桂华伯倒无所谓,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叫干啥就干啥,从不会讨价还价。水中天地,泥里乾坤,就连建筑小工这样整天泡在泥里水里打滚的单调工作,他也能快快乐乐地干了一辈子,而毫无怨言,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光荣退休了。
  我师伯个子矮小瘦弱,慈眉善目,凡事忍让,却是本县出了名的武林高手。他与我师伯母举案齐眉感情好得很,但却无儿无女,据说便是因为他年轻时练童子功所致。本县一些有名的练家子常常跑来找他,执弟子礼甚恭。但他一概不理,声言不会武功,如此更显得他高深莫测。但我见识过他的功夫,一次星期天和他结伴各自骑单车回家,半路上下坡,我从后面撞了他的车,他一个鲤鱼打挺稳稳地立在地上,之后还跑过来扶起掉地上了的我。
  我师兄阿狗也想跟我师伯学武功,所以常常是收工后便烧好热水让我师伯泡脚。但我师伯从不教我师兄阿狗,认为他好勇斗狠杀心太重,就像水泊梁山上的草寇天杀星黑旋风李逵,要惹事。我师伯对阿狗师兄说,哪天他真正体会到了“水中天地,泥里乾坤”的真意,才会教他。“学武不是为了打架,不是争强斗胜,更不是杀人放火。”我师伯常常说这句话。
  我爸对桂华伯很了解,他与我师伯曾是儿时的玩伴。他说我师伯不单武功高强,为人处世也有很深的功夫,有审时度世,趋吉避凶的本领。四九年家乡将要解放的时候,因为武功,也为了吃饭,我师伯曾经扛着长枪当了几天国民党县党部的门卫。但不知怎么他就有了预感,便逃跑不干了,还扛走了人家的长枪。待解放军进城,他便第一时间跑去将枪献了出来。因有此功,他还当过县城里维持秩序最早的民兵小队长。
  这个冬天,我大师兄和我师伯不得不在豆腐佬的指挥下工作。因为银沙队实行了承包责任制,连鱼塘也被承包出去了。唯一例外的是养猪场,因为豆腐佬的坚持,至今还是集体所有制。如今,造成养猪场化粪池屎尿横溢的原因,是豆腐佬认为银沙队的田地和胶林全都承包了,变成了资本主义。所以,不能让社会主义的肥料去肥了资本主义的田地,因而不再让人挑大粪上胶林而造成的。由于豆腐佬的固执,银沙队的书记和队长也拿他没办法。但如此一来造成的屎尿横溢,队长也没法安排人手帮他清理,因为承包了,银沙队的职工才不会去管与己利益无关的闲事。如此,只好让我师傅帮忙,我师傅让我大师兄和师伯去干这事。
  豆腐佬让我大师兄和师伯将化粪池里的猪屎,一担一担地挑到养猪场与公厕之间的山坡上去倒,然后用锄头摊平晒干。憨入暂时接替了我师伯和泥浆的工作,憨出依旧搬砖。而我顶替大师兄去砌粪坑的门面,因为憨出憨入是大出憨,而我只不过是有一点憨而己,我师傅瞧得起我。
  豆腐佬是个有着无限想象力之人。待山坡上的猪屎晒干后,他让我大师兄和师伯用锄头细细地敲碎,然后用空了的猪饲料麻袋装好扛回猪场,一袋袋整齐地摆在猪栏的过道里。他说肥是农家宝,精肥细施不长草。他认为承包责任制是资本主义复辟,所以绝不能让社会主义的肥,流入资本主义的地。就连曾经同一战壕的战友阿灵先生来挑他的猪屎也不让,还骂阿灵先生是立场不坚定的叛徒,和挖社会主义墙脚的汉奸。豆腐佬认为资本主义复辟不得人心,但很快就会过去,到时,他会将肥料贡献岀来,为集体生产做出应有的贡献。
  那一段时间,银沙队让猪屎搞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充满了猪屎的味道。尤其是晚上,北风一吹,臭不堪闻,睡梦中也会臭醒,因为我们工棚离猪屎不远。
  豆腐佬是个什么人呢?他的思维方式如此地与众不同。但我能确切地肯定,他是个充满了无限的非凡想象力之人,不如此,他做出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就无从解释。其实,这样的人在世上不单豆腐佬的,我念小学时学校的黄工宣就是个有趣之人。
  我念小学时的学校领导姓黄,他是进驻我们学校的毛泽东思想工人宣传队队员,我们尊称他为黄工宣,他和豆腐佬一样,也是个充满了无限想象力之人,甚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是个充满了无限想象力的时代,为了亩产过万斤,曾经有人煮尿炼化肥,希望得到尿素。发生如此盛事的时候,很不幸,我还未出生,错过了。但进入七十年代,我们学校学工学农走“五•七”道路开门办学的时候,为了种番薯,黄工宣居然带领我们搞起了煮屎增加肥力的壮举来,而我,是恰好经历过了整个过程的。
  话又说回来,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煮尿炼化肥,毕竟尿与尿素在字面上有些关联,尿素是从尿里来的,一般的人有这样的认识并不奇怪,因为人并非都是科学家。如此,煮尿也是顺理成章的了。但将屎放进锅里煮熟后即可增加肥力,让番薯增产,似乎是不着边际子虚乌有的事,没有一点科学根据。但这正好显露出人的无穷想象力之有趣。
  我们学校背后有个小山包,上面有着一层层的梯田旱地,是以前各届学兄学姐们一锄一锄挖出来的学农基地,很有规划,但是每年除了种番薯还是种番薯。
  学校里有三百多号师生,每天的棑泄物自然不少。为了抓革命促生产,黄工宣指示用人粪便作肥料。但新鲜的人粪用作肥料作物会死,因为太生,酸碱度大。正常的作法是将粪便封存于粪坑内发酵沤熟后才具有肥力适宜作物的生长,但这需要时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于是,黄工宣发挥了他超凡的想象力,要将人的新鲜粪便快速煮熟。
  黄工宣便让师生从学校食堂里抬来了两口煮饭的大铁锅,在小山包下的草坡上打草坯挖灶,石破天惊地煮起屎来。
  那一段时,我们全校师生都不用上课,忙得不亦乐乎,全都上山捡柴火去了。小山包下草地上的那两口大铁锅,自上午上课后开始煮屎,煮了一锅又一锅,直到下午下课止。煮熟了的屎,便让学生挑到山上种番薯。
  煮屎的时候,锅里的屎咕咕地冒着气泡,那一截一截的屎撅子在锅里仿彿拚着老命翻滚,直到煮成粘稠的糊状,就像现在那些违反食品规定加了明胶的食物。大铁锅的上空除了飘着柴火的浓烟,还浮着一股淡黄色的水蒸气,散发着阵阵臭不堪闻的焦糊味道,一里地外都可闻到。至于那些煮屎的勇士们,最多也只能坚持十多分钟便要轮换。那时,我师弟憨出和憨入,就是勇士行列中的煮屎积极分子。
  附近农村生产队的社员们在旁边的水田里干农活,忍无可忍,大骂:黄工宣这个大憨(疯子),真是吃屎屙米的货!人家煮菜煮饭,他好干不干,偏偏要煮屎,不知是人是鬼,真混蛋!直到某天夜深人静,几个年轻力壮的社员披着月色偷偷窜来,愤然地抱起大石头将两口大铁锅砸了个稀巴烂,弄得屎尿满地,这样有趣的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我没有亲自参加煮屎,因我那时每天的工作是为学校放牛。我不煮屎,并不能说明我不认同黄工宣非凡的想象,恰恰相反,我对此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在那一段特殊的日子里,每天下午,我是早早地将牛拉了回来,然后便远远地坐在草地的上风位置,欣赏起无不意气风发的我的同学们那石破天惊的煮屎壮举。我那时正是幼稚单纯无趣的年纪,刚开始有些逆反,但却遇上了如此诡异和有趣的事情,当然是乐不可支了。人生难得几回乐?毕竟,那是一段千年不遇的极端之人生体验。
  那年夏天,学校学农基地里施了煮熟的屎作肥料的番薯收成如何?我不知道。因为还未到收获的季节,九月,我便离开学校,上中学念初中去了。
  这个世上无疑是纷繁复杂的,难得有豆腐佬和黄工宣这样有着无限的非凡想象力的有趣之人,能让人饭后一笑,增了淡资。但是,这样一拍脑袋而出的非凡想象力,害苦的可是践行者,我大师兄和师伯就被豆腐佬的猪屎臭了一个月,但终于清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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