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情缘（三）

　　五
　　应试教育可谓“罄竹难书”：摧残个性，把人变成了“考试机器”；“分数至上”使学校片面追求高升学率；“发考试财”成暴利产业；学生压力太大，甚至因分数自杀……应试教育成了承载万人唾骂的垃圾桶。虽然自己也天天声讨应试教育，高喊素质教育，羡慕欧美教育，但应试教育一统天下的局面在儿子辉辉初中毕业前仍没有改观，儿子每天披星戴月，刘玉兰也只好陪着儿子起早贪黑，每天早晨5：00点起来做早餐，晚饭是20：00。虽然只是中考，离高考还差一段距离，那也是至关重要的，要是考不上市里一中（一所重点高中），进重点大学就很难。两个月下来，儿子明显地瘦了，刘玉兰心里一阵阵地隐疼。今天六月十五，恰逢周末，儿子下午补课回来的比较早，刘玉兰特意进超市选了上好的猪排骨，做了儿子喜欢的“醋溜排骨”，正好一向很忙的丈夫也回家吃饭，可谓月圆人也全。
　　儿子成大小伙子了，饭量见长，刘玉兰一块儿接一块儿地替儿子夹排骨、盛饭，忙得自己都顾不得吃了，心里却乐滋滋的，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慢慢吃，慢慢吃”。儿子不听，风卷残云般结束了战斗，一脸兴奋地转向父亲：“爸爸，下星期三是我们的毕业典礼，需要家长代表发言，我替你应了下来。”
　　“我那天正好有一个重要会议，让你妈妈去吧。”儿子的活动，丈夫一向是不愿意参加的。这也不怨丈夫，记得初一时也参加过家长会，学校的校长和儿子的班主任都快要把丈夫当成神仙了，诉苦、巴结成了会后饭局上唯一的氛围，从那以后，丈夫再也没有参加儿子学校的活动，这次也许又是托词。
　　“那就算了，”儿子有点沮丧，“我和班主任说一声，让其他同学的家长去发言吧。”
　　“让你妈妈去吧，你妈妈可能干了，是大学毕业生。”丈夫鼓励地看着妻子，希望她快点答应下来。
　　“那就算了。”儿子一扭头进了书房。
　　“不去更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丈夫淡淡地说，起身去了客厅，打开了电视。
　　丈夫忽略自己，有聚会从来不带妻子参加，现在连儿子也看不起自己，刘玉兰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儿子和丈夫是她的全部，不在家的时候，心里装的满满的，现在都在家，却有些空虚。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连一小碗米饭还没有吃完，面对一桌子狼藉，空阔的餐厅，没有一点儿食欲。上学的时候，自己也是喜欢诗词歌赋的，什么时候变成了丈夫和儿子眼里的庸物？刘玉兰细细地打量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是蓬头垢面？是勤勤恳恳？是碌碌无为？她找不出答案。
　　孤舟像是在等她，看到小女人一上线，马上发来一个握手的图片。小女人却懒得说话。
　　孤舟：“让我猜猜你现在的心情？”
　　孤舟：“有点无聊。”
　　孤舟：“觉得别人不理解你，或是你不理解别人。”
　　确实是这样的，刘玉兰觉得现在就是这种心情，真的被他猜中了。
　　小女人：“你怎么知道？”
　　孤舟：“我也经常有这种感觉。”
　　小女人：“怎么能以你的感觉来套别人呢？”
　　孤舟：“这么晚上网的女人，心里应该是空虚的。”
　　“要不就是牵挂网络里的某个人。”
　　小女人：“我没有牵挂谁。”
　　孤舟：“我还以为你牵挂我呢。”
　　看到小女人没有说话，孤舟接着说：“不要在意，我是逗你玩呢。”
　　小女人：“你空虚吗？”
　　孤舟：“空虚，感觉世界万物没有具体属于我的东西。”
　　孤舟：“你知道我网名的由来吗？”接着孤舟发来一首诗：《守候》
　　
　　守候
　　
　　我默默地
　　默默地守候着
　　守候着夕阳西下的
　　倦鸟归巢
　　守候着黑夜里的
　　孤舟回航
　　我不相信来世
　　我只有也只要今生
　　今生
　　只为你守候
　　或许我的守候终将是一个美丽的神话
　　然而
　　这个神话却让我无法驾驭的
　　空虚的灵魂
　　有了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镇静和安宁
　　
　　小女人：“你在为谁守候？”
　　孤舟：“不知道。我只是漂泊在人世间的一叶孤舟。”
　　沉默，长时间沉默，直到丈夫晚归的脚步声响起。
　　两天后，刘玉兰还是参加了儿子的初中毕业典礼，典礼是在学校的一个大礼堂举行的，所有的男生都是西装革履，所有的女生都是漂亮的套裙，刘玉兰感觉到这一刻很神圣。先是校长简单的讲话，然后颁发各种不同奖项给那些优秀的毕业生，儿子也得了一个奖牌。那时刘玉兰才知道儿子还有一个英文名字，是写在中文名字后括号里的，具体什么时候起的，她都不知道，她依稀知道那个英语单词是“帅哥”的意思。校长把每个人的毕业证书发完后，就是学生家长代表发言，那个男家长发言很好，先是感激学校，再是感激社会，还感激自己的儿子，发言完毕，迎来阵阵掌声。刘玉兰庆幸自己没有作为家长代表发言，看来儿子还是了解自己母亲的。接下来放映了学校老师专门为他们这届毕业生制作的一个回忆初中三年的短片，看着一张生动活泼的照片，有些老师含着眼泪激动地和同学们一一拥抱，全场都随着他们进入美好的回忆中。刘玉兰感觉到儿子学校的文化对自己来说如此陌生，离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的遥远，她想：今后和儿子之间除了代沟以外，还有一个更难逾越的文化鸿沟。
　　中考毕业完了，晚上，儿子在书房里疯狂地撕扯着课本，刘玉兰想进去看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了客厅，她拿起半成品十字绣，心不在焉地一针接一针地绣着，耳边却在努力听着书房里的声音，好大一会儿才没有了响动，又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她起身，窃步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儿子呆呆地坐在那里，刘玉兰轻轻地退了回去。心中感觉空落落的。
　　
　　六
　　丈夫不愧是一家之主，适时为她和儿子安排了随团旅游。
　　第一次看见海滩，儿子赤着脚欢快地沿着海岸线奔跑，大海碧涛汹涌，再加上涨潮，海浪一排排一叠叠地涌上来。前面的浪花还没退尽，后面的浪花又赶了上来，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哗哗的声响。远远望去，这些浪花犹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向前奔去。天空晴朗，白云乘着北风优悠而过，浪花却比云朵更白，更让人心驰神往。浪花迎着风势飞溅起来，卷起千堆雪。人站在下风处，总会海浪扑面，像雨，像雾气，丝丝凉凉，很惬意地冰爽。风挺大，好几个人都追着帽子跑，天太热，太阳火辣辣地，让旅行团里这些北方本来就有红脸蛋的女士更像阿拉伯女性。不过，有一位例外，那就是小李，肌肤如雪，白而不透，滑而不油。温柔，像发自骨子里般驯良，美丽，像来源唐宋古典般风雅，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风情万种，不禁令旅行团里的那些坝上汉子频频侧目，就连刘玉兰也禁不住多看几眼。再一看，她呆住了。在小李旁边，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微笑，是孤舟。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那个微笑，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中。
　　记得旅行团出发是在晚上，大巴车上30多人，走了近四个小时，又换乘飞机在空中飞了两个多小时，中间还吃过一次午饭，忙着照顾儿子，她没有太多注意过别人。刘玉兰再次侧目仔细地看了看小李旁边的男人，是他，英俊，健壮、浓眉、大眼、微笑、整齐微白的牙齿，她心里荡起阵阵涟漪，海滩变得明朗而斑斓。
　　孤舟真的很孤独，不爱说话，不爱搭伙，只是时时陪着娇妻。有爱开玩笑的男同志说：“不要看得那么紧。”孤舟还是无言，只是微微一笑，微笑中，刘玉兰分明看到一种无奈的苦楚，眉心处，若隐若现的“川”字尽显沧桑，多次，刘玉兰远远地注视着他。孤舟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有好几次都迎上了她的目光，令刘玉兰脸红，禁不住心跳。心里想：如此注视一个男人，孤舟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很轻浮的女人。于是，只好收敛了许多。
　　连日来的高温、奔波，加上休息不好，使得身心疲惫，第三天的早晨儿子就病倒了。先是喊累，跟不上团，接着便呕吐，刘玉兰庆幸自己提前备了药，可吃了也不见好，很快开始发烧。随团导游倒是挺热心，帮着想办法，但嘴里还是说：现在的中学生就是缺乏锻炼，走这么点路就累趴下了。没办法，刘玉兰和儿子勉强地跟在团的后面。下午了，要到一个孤岛看日落，儿子脸色发白，躲在大巴里不想动。刘玉兰想和儿子在大巴里休息，导游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了许多，当刘玉兰意识到他是在担心其他旅客的财物安全问题时，她生气了，儿子也听出了意思，拧着脖子一扭头下了大巴，躲在大巴旁边的阴凉处呕吐起来。刘玉兰只好忙着下车照顾儿子，懒得再说什么。其他旅客已经走出了很远，导游喊着：跟上跟上。刘玉兰只好对导游说：我们不去了。导游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一扭头追其他旅客去了。
　　儿子坐在那里，软软地、懒懒地靠着妈妈的肩膊，闭着眼假寐，刘玉兰心疼地看着儿子，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来到身边，抬头一看，是孤舟。
　　刘玉兰：“你也没去？”
　　孤舟：“我也有点累了。”
　　刘玉兰：“小李去了？”
　　孤舟：“她喜欢热闹，喜欢旅游，这次也是她要来的。”
　　孤舟：“孩子应该是中暑了，喝点绿豆饮料会好些，”说着，顺手递过来一杯饮料，“是绿豆刨冰（一种冷饮），让孩子喝了吧。”
　　儿子拿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叔叔，便大口吃了起来。
　　孤舟：“随团旅游就是一个字：累，不自由。如果自助游，几个好友，一边慢慢走，一边聊天说笑，就不会赶得那么急，走得那么累了。每个景点都能细细品味。”
　　“妈妈，我还想吃。”儿子很快吃完了。
　　“冷饮吃的多了不好，再说你现在的身体……”刘玉兰怕儿子再吃坏肚子。
　　孤舟：“这种冷饮没事，有助于消暑的。”说着，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冷饮摊，很快就回来了。
　　“谢谢你，孤舟。”刘玉兰本来只想说“谢谢”两字，没想到暗藏在心里的“孤舟”二字也说出了口。从一开始，刘玉兰看到孤舟，就没打算告诉他自己是网络里的小女人，现在竟然说漏了嘴。
　　孤舟愣了一下，“你是……”马上，因高兴涨红了脸。
　　刘玉兰扭头看儿子，发现孩子正专心致志地吃着那份绿豆冷饮，似乎并没有在乎他们的谈话。
　　“真的挺累，别说孩子，连我也快要撑不住了。”刘玉兰没话找话，不过也是实话实说。
　　“随团旅游有三大累：一是乘车累，一大早出发，风尘仆仆到景区，还不知道夜宿何处时，就开始不停地上车下车地游览。你说累不累？二是住宿累，天天早出晚归，月光洒地才归家。住一宿换一个地方，属于旅游住宿房间大多只有晚八点到早六点的一宿，天天不能午睡，件件物品要随身。你说累不累？三是观景累，每到一个景点停留时间有限，需要紧赶慢赶，还生怕掉队。看景时还要拍照，你说累不累？……”孤舟真的挺健谈。
　　“累，叔叔总结的真好。”儿子吃完了绿豆冷饮，精神好多了。
　　刘玉兰感激地看了孤舟一眼，“你的绿豆冷饮还真管用。”
　　“你要不要也吃一份？”
　　“不！我不吃！”刘玉兰急忙拒绝，但心里涌出一股小女人的味道，像初恋时的感觉，“你常出来旅游吗？”
　　“以前不，”孤舟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但还是微笑地说，“这两年多了，小李爱旅游。”微笑里分明有一种无奈。
　　儿子真的好多了，要去海滩上，刘玉兰怕孩子再次复发，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孤舟说：“没事的，孩子们说好就好了。”说着，竟然拉起儿子的手走在了前面，还和儿子聊了起来，好像是在问儿子考试的情况。
　　自从考完试，儿子就不愿意和别人说考试的事。一开始刘玉兰以为儿子没考好，后来才发现不是那样，所有的考生都不愿意提起考试，好像噩梦一般，不愿意回忆，看来应试考试真的是让孩子们太累了，就像有些人说的是对学生摧残。望着儿子兴致勃勃的高兴劲，刘玉兰心中升腾起更多的感激，还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七
　　五天的旅游在紧张又兴奋中过去了，明天就要返程，晚上住海滩旅馆，旅行社组织了一场篝火晚会。夜风缓缓吹着，点燃的篝火飘着或有或无的松香味，服务生推着不锈钢餐车，烤全羊头部还挽着红色彩带，辉辉觉得好玩，跑过去站在餐车旁，孤舟为辉辉抢抓了一张照片。刚刚两三日，儿子和孤舟就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忘年交，连妈妈也不要了，不过，刘玉兰乐得自在，孤舟好像也很喜欢辉辉，有事没事总领着他，这样一来，刘玉兰和小李接触也多了。走路时，孤舟和辉辉走在前面，刘玉兰和小李跟在后面，吃饭时，孤舟和辉辉坐在一起，刘玉兰和小李坐在旁边。小李也不怎么爱说话，却喜欢热闹，和刘玉兰谈的不多，却喜欢往人堆里钻。刚才还在身边，一转眼刘玉兰发现小李已经随着人群围着篝火跳起了舞。好几个旅行团被他们这儿的篝火晚会吸引了过来，纷纷加入其中，旅行社还请来了当地有名的演唱队，有十几个年轻人，边歌边舞，顿时整个海滩沉浸在歌声和欢呼声中。
　　满月朗照，人们尽情地狂欢着，交流着，似乎更加渲染了一种离别的情绪。辉辉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妈妈，我们去海滩。”一扭头，发现孤舟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身边，人群里，小李还在纵情地跳着。刘玉兰想喊上小李，孤舟说：“不用喊她了。”
　　海滩的夜色好美，一轮灿烂的圆月挂在空中，大海闪烁着一片鱼鳞般的银波，沙滩上，异常的明朗，一片片坐着、躺着、走着的人影，看的清清楚楚。夜风轻飘飘地吹拂着，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大海和田禾相混合的香味，柔软的沙滩上还残留着白天太阳炙晒过的余温。在这幽美的夜色中，踏着软绵绵的沙滩，沿着海边，慢慢地向前走去。海水，轻轻地抚摸着细软的沙滩，发出温柔的刷刷声。晚来的海风，清新而又爽朗。刘玉兰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和愉快。儿子辉辉更是高兴，赤脚奔跑在沙滩上。
　　孤舟：“你相信缘分吗？”
　　一句话，增添了离别愁，刘玉兰：“不怎么相信。”话虽这么说，刘玉兰的心里却想起了席慕容的那首《前缘》：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你若曾是逃学的顽童，我必是你从袋中掉下的那颗崭新的弹珠，在路旁的草丛中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你殿前的那一炷香，焚烧着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
　　孤舟：“你知道席慕容的《前缘》吗？”
　　“怎么会想起这首诗？”刘玉兰一阵慌乱，“怎么会是这样？”可她不敢承认自己也想起了那首诗。
　　“缘分是有灵性的，它会给每一个有缘的人一次机会，‘百年修的同船渡’，任何缘分都需要前世修行，这就是《前缘》的真真含义，我之所以喜欢席慕容，就因为她是一个懂得人生的诗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和这样的人聊天，刘玉兰觉得有点脱俗，还有一点诡秘感觉，像电影？像传说？像《守候》中的说的“这个神话却让我无法驾驭空虚的灵魂”？如此的孤舟，内心的空虚和孤独是无人能走进的。刘玉兰一时无语。
　　“这些石头也是有生命和灵性的，”孤舟指着岸边的礁石，“海浪不停地撞击着岸边，就这样沧海桑田年复一年地拍着，我们看不见这些海浪的力量有多大，海浪给我们什么变化，但是在海边处处都能寻得到它的踪迹。圆滑的石头，棱角分明的石头，像模像样的石头，嶙峋怪状的石头，都在向我们诉说着不变的心怀……”
　　“我们回去吧。”不知何故，刘玉兰突然觉得海滩空荡荡的，凉飕飕的，不愿再呆下去。
　　
　　八
　　儿子辉辉以高分考入了市重点高中，全封闭管理，丈夫没让刘玉兰闲着，让她到养老院后勤处忙着了。很长时间都没顾得上网。再上网登陆QQ，发现孤舟发来的信息：
　　“添加蜂蜜的热牛奶、桑葚、龙眼、大枣、莲子、蜂蜜、苹果等都能帮人入睡，选择合适的食品，能促进睡眠质量的提高。平时多吃些小米粥等有安神作用食物也有助促进睡眠”
　　看罢，刘玉兰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此外还有一种说不清、吐不出的东西，梗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