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快乐的鱼
作品名称:岁月无边 作者:南柯二梦 发布时间:2017-01-08 14:14:31 字数:3228
银沙队的那一方天空是浅浅的灰蓝,但也灰得辽远,蓝得宁静,有如甜美的氤氲梦境,人在其中做梦,自然幸福无边。但也有白云飘飘,红日高升,花开花落,百鸟歌唱。夜幕之上也有星汉灿烂,皓月当空。也有公鸡半夜打鸣,母鸡白日生蛋。更有猫叫春,狗抢屎。山野胶林浩荡,田里稻花飘香。也有些儿抒情,也有些儿写意,好一派岭南如诗如画!
偶尔,还可看到放牛坡上游荡着的放牛仔,正在用着南蛮鸟语对着远处山坡上的放牛妹来一曲山歌好听口难开,不惜被放牛妹骂作“死仔”。放牛仔的山歌,就像人在野地里撒尿,不管何时何地,拔家伙想怎么撒就怎么撒一样,粗野直接得很,但唱出的都是乡情如炽。
白云下面,星光之中,如梦似幻有如诗意的世外桃园,生活着幸福无边,逍遥自在令人羡慕的银沙队全体人民群众。如果此时此地还没有出现代表着现代生活的电饭锅、电吹风、电话和电视什么的与电有关的东西,煮饭还要靠烧木柴这样的南蛮之地,必然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此外,在银沙队里还有着我们这些肩负着特殊使命,为了阻止银沙队全体人民群众上山拉野屎,外来为他们建厕所的本场基建队勤劳勇敢的其荣班全体同志们。
在如此幸福无边的日子里,我司徒大师兄春情勃发,猴急猴急地跑回他的老家台山讨老婆,然后喜气洋洋满面红光地跑回来,还带回了一草袋水果糖分给我们。
后来,我司徒大师兄又将我师嫂带回了工地当小工。自此,在我师嫂和我们大伙面前,我大师兄就像每天傍晚鱼塘岸边台湾相思树上那些吱吱喳喳归巢的鸟儿,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我大师兄不单话多了,老给我们讲什么仁义礼智信,或者举案齐眉之类的无聊故事,也不管人想听不想听。但我师傅和我师叔师伯他们这些老同志,却对他十分认可,以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光大,非我司徒大师兄这样的有为青年莫属。
除此之外,我大师兄还开始喜欢洗澡,而且日日如此,从不间断,不洗不行。我估计这是我师嫂的功劳,因为在此之前,大师兄最多就是十天半月才洗一次的。但无论如何,他也只能在屎楼下面的鱼塘里幸福地洗屎水。
我也喜欢游水,但我不喜欢游泳。原因是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尾鱼,鱼和人是不可能一样的,那么,游水和游泳也就不可能一样。如此,我和我大师兄不同,我对鱼塘里的屎水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常常是吃过晚饭后,要叫上憨出和憨入两位师弟,一起到银沙队旁的银沙河里去游水。
在银沙河清清的河水里,憨出和憨入跟着我,所以他们也不算是去游泳,只能算是游水,和我一样做了一尾鱼。我一直以为游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因为在水里我不是人,更不可能是我师傅口中的大憨,我只能是一条自由自在、无比幸福和快乐的鱼。
银沙河风平浪静,波澜不惊,蜿蜒弯曲不到十米的水面,源于何处,流向哪里?我不知道,这时也不想知道。只知道河的岸上有块黄瓜地长势喜人,藤蔓青青,瓜迭绵绵。据说地主是银沙队有名的知识分子阿灵先生。
傍晚收工吃饭后,我泡在银沙河清清的河水里变成一尾鱼,仰看流霞画天。岸上的黄瓜地正蜂蝶飞舞,招人眼目。我忽然说:“吃他娘穿他娘,贼王来了不纳粮,憨出憨入,给我爬上岸去偷他娘的!”幸福不会从天降,好吃的黄瓜等不来。
憨入这小子做这事儿敬业而又专业,扔下河来的全都是大黄瓜。至于憨出,无论大小,是瓜都摘下来丢河里了。我在水中骂岸上的憨出:“憨出,你个大出憨傻瓜!瓜子瓜孙都让你摘光了,以后我们吃屎啊?”
黄瓜的主人阿灵先生,因为不识字,所以被大家公认为著名知识分子,还被叫作先生,他也自认当之无愧。我对阿灵先生十分熟悉,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他,因为他曾经在我们学校旁的场部粮仓工作,我去上学常常看见他在粮仓里大汗淋漓地扛大包。只是后来阿灵先生结婚了,才调到银沙队“银锄飞舞铁臂摇,我为革命来割胶。”
阿灵先生根正苗红,苦大仇深,善良正直,品行端庄,思想正确,立场坚定;还喜欢关心别人,共同进步。但就是不识字,否则,阿灵先生可说是个完美之人。
如果说阿灵先生不识字,那又不十分准确,甚而可说是冤枉。因为阿灵先生曾经能够背出很多很多的最高指示,成了全农场学毛著的积极分子,到处巡回表演。这得益于阿灵先生自创的,举世无双只有他自己才能写、认、读的“阿灵式”象形文字。
不管何时何地,阿灵先生口袋里都装着红宝书,和一本封面沾着鼻涕痕迹,写满了自创文字的笔记本,据说里面全都写的是最高指示。当然,口袋上还要插着两支钢笔,不如此不能证明他著名知识分子的身份。
此外,他腕上还戴着手表。不过,这表是不会让人看的,你只能问他时间,而他回答的时间是绝对不会准确的。因为,这不过是块十元钱的指南针。
我小时候上学经过粮仓被阿灵先生撞上了,被他一把捉住,说:“来来来,让我们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一起学习最高指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又脏又破还沾有鼻涕的笔记本,翻开某页,指着他写在上面的一个个大小形状不一的圈圈和点点,以及奇形怪状的乌龟走兽王八蛋,花鸟虫鱼猪鸡狗等等图形,一本正经地命令我:“读!”
阿灵先生这个混蛋!我要迟到了。但我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过他,只好听他摆布。于是,我惶恐,对着他的乌龟走兽王八蛋嗫嚅道:“看不懂。”阿灵先生大惊,大声责问道:“咳!原来你不识字,你是怎么当红小兵的?没文化将来怎么去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阶级兄弟啊?!”然后指着笔记本严肃认真地说:“跟我读,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阿灵先生是场部粮仓里扛大包学毛著的积极分子,就凭他自创的只有他本人才能写和认的象形文字,学会了很多最高指示,阿灵先生真聪明!这让我羞愧无比。面对知识分子阿灵先生,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无知无识的大傻瓜。
我生在甜水里,长在红旗下,可谓无比幸福。但阿灵先生偏偏捉住我要我跟他读最高指示,将小时候的我弄成了无知无识又无所适从的傻子,所以,我感到不幸福。
如今,在银沙河的清清的河水里,我不得不偷吃阿灵先生地里的黄瓜,因为偷吃阿灵先生的黄瓜让我全身充满了幸福感。但得声明,这不是我在偷吃黄瓜,而是一条鱼在偷吃阿灵先生的黄瓜。因为在水中,我不是我了,也不是人,我只是一尾快快乐乐和自由自在的鱼,所以不用对阿灵先生的黄瓜负任何责任。
在银沙队的日子里,我喜欢在傍晚的银沙河水里变成一尾鱼,自由自在地畅游。人来了我就钻进人的身体,当然不是从屁眼,那地方脏得很。而是从嘴巴直接跳进去,先啃了人的心肝和胆肺,然后吃肉、啮脑、喝血,将人吃得没心没肺只剩下一张彻底透明的皮。我在人的透明里沐浴着万丈阳光,无比幸福和快乐地畅游,游出了风格,游出了水平。
因为我在人的世界里,有了这样异想天开的诡异和阴暗想法,我师傅除了频繁地对我洗脑,进行思想教育,还差点就骂我“大出憨”了,等同于我憨出憨入两位师弟。
偷阿灵先生的黄瓜,并不是因为阿灵先生种的黄瓜特别好吃,我只是认为这会让我得到一种莫名的快感,就像憨出在水中拉屎的感觉一样。但我也不赞同憨出瓜子瓜孙通吃不留种的做法,这会让黄瓜断子绝孙。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那天黄昏,落霞满天,我哼着歌儿和憨出憨入两位师弟,在岭南蛮荒银沙河清清的河水里,赤条条地变成了鱼,在水里吐着大泡泡,还快乐地偷吃着阿灵先生种的黄瓜。憨出这混蛋还在水中拉出一截屎,浮在水面上,操!
阿灵先生挑着两桶人粪悠悠然地来给黄瓜施肥,远远的向我们走来,还五音不全地唱着“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
憨入说:“走?”憨出说:“走吧?”我说:“快走!”从银沙河里爬了上岸来,我们终于又由鱼变成了人,穿了衣服走了。
走出很远很远了,黄瓜地里忽然飘来了阿灵先生的大呼小叫:“死啦,阶级斗争真激烈!是哪个阶级敌人偷吃光了我地里的黄瓜?”
哈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本是蓬蒿人。吃你个烂黄瓜算什么?我小时候我妈不高兴了,还骂我社会主义的金山银山,就是让我吃没了的。
这时,天边响起一记旱天雷,改革大潮开始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