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的师傅

　　“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如此美味佳肴，真香啊！可见，古往今来喜欢吃肉的不单是我们，苏东坡这个糟老头子就是个吃肉的鼻祖。
　　为了吃死猪肉，我被我师傅其荣叔支使去银沙队的小卖部，找墨斗黑妹打酱油。墨斗黑妹问：“是不是你师傅又要你们搞运动了？”墨斗黑妹很难缠，她就像解放前潜伏敌后的地下工作者，老喜欢打听别人家的事。但她此话却问了个正着，我师傅是个天生的运动员，嗜好运动，前一段时间建筑队“五•一”劳动节举行搬砖大赛，我师傅其荣叔就力压群雄拔得头筹，得了冠军大奖，喜获背心一件。还气得同场竞技的国庆叔嗷嗷叫，表示不服。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我师傅搞运动的喜悦到现在还未褪去呢。
　　我师傅其荣叔，我绝对敢打包票他与别人不同，因为他外号叫“奇形古怪”，可见他是个特立独行不按常理行事之人。在银沙队，因他将公厕门口的两个冲水池做成了两把杀猪刀，自此便有吃不完的死猪死狗要他处理，我师傅也就乐天知命别无所求。但在此之前及之后的工地，他却常常去找工地所在单位的领导死乞白赖要吃的。原因是我师傅喜欢搞运动，尤喜打仗，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建个厕所就要打好几场漂亮的人民战争，他谓之大会战，肚里没食可不行。
　　生命在于运动，就算肚里有食了，运动还是要搞的，只不过是大搞中搞，还是小搞的差别了。民以食为天，就算肚子油水多了，还是要找领导要肉吃的，只不过次数少了一些而已。这不，这回在银沙队，我师傅就给我弄来许许多多大小不一，长短不等，各式各样红红绿绿的花花纸头，我估计是他跑银沙队办公室里偷来的办公废纸，还从垃圾堆里捡来一瓶脏里巴几人扔掉了的浆糊，不用上工地，要我蹲工棚地上将废纸拼贴起来用毛笔给他写大字标语。
　　我们开初进驻银沙队工地时，公厕刚开始打基础，我师傅就要我写上：“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苦干巧干，大干快上，打一场漂亮的人民战争！”
　　中途砌砖墙时写：“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掀起轰轰烈烈的建厕运动高潮！”“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离工地！”“越是艰难越向前，决不中途而废，当逃兵可耻！”
　　到了厕所将要封顶时便写：“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工程完工，我师傅还郑重其事地要我端端正正写上：“奇荣班全体同志昨天洒下的辛勤汗水，浇开了今日银沙队男厕和女厕美丽的胜利鲜花！”
　　“你们今天的痛快淋漓，就是我们昨日无怨无悔的追求！”
　　“花如海，歌如潮，欢迎朋友四方来！”
　　“同志（女），厕所欢迎您！”
　　“同志（男），厕所欢迎您！”
　　“在这幸福的大好日子里，愿你们屙得快乐，撒得开心！”
　　而最后一条标语是用大红纸写的，贴在公厕门上：“热烈庆祝旺厕落成，吉日开张大吉！——各界人士同贺！”
　　所有标语落款，无一例外都是“本场基建队其荣班全体同志写”。其实这个“全体同志写”，就是我一个人乱写乱贴，直接听命于我师傅。我师傅以为我是个人才，千年难得一见，所以要好好利用我，管你吹拉弹唱写写画画，不会也要会。
　　每次写完，我师傅还跑到银沙队的食堂，死乞白赖要炊事员用木薯粉冲上一桶浆糊，要我提着，拿标语屁颠屁颠跑银沙队里去，在人家瓦房的墙壁上乱刷乱贴，搞得到处花花碌碌，喜气洋洋，仿佛每家每户都是公厕。为此，我师傅被人骂不说，我也跟着他被人乱骂为“大憨”，和我师兄阿狗同等待遇了。然后，银沙队里的男女老少，全都知道我师傅又要带领我们在公厕地盘上打一场人民战争，大会战搞运动了。
　　就连拖着鼻涕的三岁小屁孩，老远见了我就会做鬼脸乱喊乱叫：“大憨，搞运动了，搞运动了！”
　　贴标语这项工作不好做，关健是银沙队的干部职工思想觉悟太低，跟不上形势。我在人家瓦房的白墙上准备贴标语时，往往会被屋主发现，这时准会挨骂：“滚！正事儿不干，老发疯癫，要贴就叫你们其荣这个吃屎屙米的家伙过来贴。”然后我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会将标语撕掉。不好好学习，跟不上形势啊，银沙队的干部职工真要狠斗私字一闪念了！
　　但这也难不倒我，毕竟我有小时候乱画人家白墙被人一栗凿打傻了的经验，锲而不舍，越是艰难越向前是我的天生的优点，也是我今生今世安身立命之保障。每天，待银沙队的职工开工上山没人之后我便跑去贴，他们收工后撕了，第二天等他们上了山我又跑去贴。就这样我与他们来来回回打起了一场艰苦的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终于，我取得了这场人民战争大会战的彻底胜利，我与银沙队的职工们化敌为友，他们不再撕了。
　　但银沙队里也有思想觉悟高的好同志，一样米养百样人，阿灵先生就很支持我的工作。身为工人阶级的阿灵先生不识字，但境界高，以前还是活学活用的积极分子。阿灵先生主动到工地邀我到他家去贴标语，将他家房子的外墙贴得花花碌碌，还在家中的正厅墙上贴了一付：银沙队的乡亲们，厕所热烈欢迎您！
　　阿灵先生说，祖国河山一片红，他就喜欢这样繁花似锦的氛围，红红绿绿，喜气洋洋，比过大年还热闹。
　　我师傅对阿灵先生主动配合我工作很感动，他说：“银沙风光美如画，美化工作靠大家。阿灵先生是个好同志，我们下次有死鸡吃了，要请一请他，奖励他一个鸡屁股。”
　　待我历尽艰难险阻，用五颜六色的标语将银沙队里每家每户都贴成了公厕，搞得人尽皆知我们又要搞运动的时候，我师傅便开始行动去找银沙队的领导要肉吃。
　　我师傅喜欢吃肉，我师兄阿狗喜欢吃包子，但也更喜欢吃肉，其他人理所当然也是喜欢吃肉的。至于我么，无所谓。当然，肉比青菜好吃，这是我几乎天天吃青菜萝卜干，吃得口水直流而发现的赤裸裸的绝对真理。
　　但这事儿不简单，办起来也不是轻而易举的，我师傅得一次次带着纯洁如婴儿般的笑容去找银沙队的领导请示、汇报和协商。我师傅面露婴儿般的笑容对徐队长说：大会战耗体力，没肉吃干不了活，肚里无食打不赢人民战争。徐队长皱眉说：“肉是场里配给的，每月有定量的，这不好办，你要多了别人就没有了，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你找苏书记去，党领导一切。”
　　我师傅又跑去找苏书记，面露着婴儿般的笑容对苏书记说：“没肉吃就搞不成大会战，不搞大会战就保证不了百年大计的工程质量，保证不了质量他不负责任，要银沙队的领导承担。”苏书记哭丧着脸说：“我哪里有肉？要不你割我身上的肉吃好了。行政上实行队长负责制，你找徐队长。”
　　我师傅其荣叔就只好保持着婴儿般的笑容，在队长、书记之间来来回回地跑。徐队长和苏书记踢得一脚好球，比几十年不长进的中国足球队好多了。最后，我师傅火了，声明要去找场长告状。搞得徐队长和苏书记没法子，因为他们也知道我师傅和场长的关系不错，只好服软。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每次农场分配的猪肉下来后，队里总会特批给我师傅十来斤。领到肉后，我师傅马上组织我们大会战搞运动。
　　别以为我师傅老找银沙队的队长书记胡搞蛮缠，还要我到处贴标语只是为了吃肉，须知，以我对我师傅其荣叔的了解，他是个肯动脑子的聪明人，每做一件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况且我师傅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说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建厕所要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因为人居住的房子，规定是七十年的居住权，也就无所谓百年大计了。而公共厕所就没有这项规定，所以就一定要百年大计，质量第一了。
　　想想，我师傅所说真有道理。别以为建公共厕所是个小事，万一质量不好堵了，屎尿横流，苍蝇乱飞，老鼠乱窜，人有得吃却没了出的去处，岂不是要恶心地到处拉野屎，搞得满世界臭烘烘的了？这不行！所以，我师傅喜欢大会战搞运动，老打漂亮的人民战争，就是因为质量这个原因。莫以事小而不为，从我做起，人人为我，我为大家，只有这样，这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