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刘威末一步一个台阶从三楼下到一楼，打卡。大音希在用考勤机已经是第三代了。第一代考勤机是台式的，放在桌上，每人一张纸板，每月更换，员工上下班找到自己的纸板塞进去打上时间。这种考勤机故障率高、浪费纸张且无法杜绝代人打卡的违纪现象。第二代是指纹机！伸出手指头在指定区域按一下。指纹是不会重复的，看谁还代打卡！这招真绝，也不知是谁发明的！但指纹机也有弊端。一开始输入指纹时，有那么几个员工，说是指头磨平了，没指纹，不能输入！只好另行处置。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啊，抢劫、盗窃倒省事，不必带手套了。还有一种情况，指纹机对付不了那些手上脏兮兮、不讲卫生的家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办法总比困难多。大音希目前使用的是当下流行的卡式考勤机。一人一卡，一卡多用，上下班、工作牌、上岗、吃饭，一张卡解决问题。有人代打卡怎么办？上面有摄像头罩着呢，谁要不怕罚跟钱过不去谁就试试！还别说，真就有那么一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试法”。监视录像资料显示，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人脖子上系着围巾、戴口罩、戴帽子、戴手套，鬼鬼祟祟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在指定区域比划了一下、装进兜里，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又比划了一下。别以为你捂得严就拿你没办法。打开电脑查一查这点儿打的是谁的名儿，轻而易举就能揪出“凶手”！真让人大失所望，两次打卡竟是同一个人名！找到叫这名儿的人（是一名女性员工）一问，她保证打卡的是她本人，她说“我怕一次没打好所以又掏出来打了一遍”。“那你为啥穿成那样？”“我冷啊。”
　　刘威末又一步一个台阶爬到二楼。玻璃墙发出刺眼的光，走廊似乎比楼外还要亮。刘威末不自觉地虚眯着眼睛。走着瞧，总有一天上班也会穿着透明衣服或者根本就不穿衣服。别以为不可能，听说西方已经有人光着屁股办公了，而且是男女混杂。
　　刘威末迈着无耐而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推门而入。没用钥匙、门锁已经打开。这说明段岚已捷足先登、来上班了。这有什么么？段岚上班不能算个大事件吧？段岚一年到头能有几天不来上班？但今天不同啊！昨天她请假她说了她干什么去了。今天如果她还不来的话那说明什么？还能说明什么！来了总不会比不来更糟。刘威末心理上的变化是在他推门的一瞬间完成的，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是的，段岚已经先到了。段岚上班从来就很积极，总比刘威末先到、不足为奇。但是今天她一反常态没在忙碌，或拖地或擦桌子，而是端坐在刘威末的位子上。刘威末进来，段岚视而不见。她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面前的几个抽屉都被打开了。
　　刘威末大步抢过去一一关上抽屉：“姓段的，你找什么？你要干嘛？这是你应该呆的地方吗？你小的时候老师是怎么教你的？别人的东西可以随便乱动吗？”
　　段岚一只手伸给刘威末：“拿来！”
　　刘威末一脸狐疑：“什么？”
　　段岚说：“手机。”
　　刘威末更加不解：“我什么时候拿你手机了？我们好几天都没见面了，你手机丢了关我什么事？对了，昨天下午你在家的时候我还给你打过电话，难道你忘了吗？也不能这么忘吧？没事吧你？”
　　段岚冷静地说：“你的！”
　　刘威末已升级为惊讶：“你要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为什么要给你？私人物品可以随便给人吗？”
　　段岚话锋一转：“我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昨晚，段岚打的第一个电话刘威末就听见了，没接，后来干脆设置成会议模式。原来是为这事，他心里有底了：“你是说昨天晚上吧？我在外面喝酒，没听见。”
　　严重敷衍，哄小孩呢，段岚很不满意：“鬼信！我半夜十二点还给你打了电话，酒还没喝完吗？你什么意思？不接电话，回个短信也行啊，我还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不测！”
　　刘威末连昨晚是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未接电话”。难道段岚真的半夜还打电话来了吗？咳，不就一个电话吗，又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他狠狠地道：“一大清早，能不能说点好的？！打我电话干嘛？想让我当参谋？恕难从命，没这爱好。我这人看人从来就没准过。不就相个对象嘛，这事对当事人来说是大事，对别人就未必。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帮不了你！”
　　段岚毛了：“刘威末，你去死吧！”
　　刘威末反击道：“不想看见我是吗？早说啊，这好办，不用去死，我走还不行吗？我离开大音希好了！”
　　段岚“嚯”地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盯住刘威末，不一会儿眼泪下来了：“姓刘的，你就是个王八蛋！”
　　段岚推开刘威末，“噼里啪啦”找出圆形带盖不锈钢饭钵拿着出去片刻又进来。她拆开一包方便面，塞进饭钵、倒上开水、盖上盖，狠狠地“墩”到刘威末的办公桌上。段岚出去了，去向不明，没像以往那样向她的上司报告行踪。
　　刘威末盯着桌上的饭钵发呆。饭钵是段岚的私人物品，但里面的面明摆着是泡给他吃的。奇了怪了，她怎么就知道他没吃早饭呢？刘威末不知道，段岚今天上班比平时来得更早一些，提前到饭堂侦查过了。
　　刘威末嘴说离开大音希，心里也真这么设想了，感觉却不对，英勇就义一般地悲壮！来到大音希后，也有朋友要挖他走，待遇比大音希优厚。做人不能太势力，哪给钱多就往哪跑，有奶便是娘，不行。
　　面香四溢，刘威末的食欲突然就冒上来了。这并不奇怪，昨晚光顾喝酒了，别说主食了，连菜都很少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说。
　　手机响了。这回刘威末听见了，但不是他的手机在响，是段岚的。段岚的手机就摆在她办公桌的桌面上。手机还设置了震动，不但“唱”，而且还“跳”，高亢的和低沉的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简直比小孩儿哭还闹心。刘威末忍受着“噪音”袭扰，没采取任何行动。未经主人允许、擅动他人手机，这个他做不到。有那么几回，段岚手占着呢，想请刘威末帮忙接一下手机，都被他断然拒绝。宁肯“见死不救”，也不能违背原则。
　　刘威末打开门窗。一来散散面香，在办公室“大嚼大咽”总不是好事；二则手机再响的话可将铃音传播出去，假如段岚在洗手间或附近也许能够听见。
　　手机果然又响，但是它的主人并未现身。已仁至义尽，随它去。
　　约莫过了一支烟的功夫，刘威末无所事事、正在房间里转悠，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门口。来者为男性青年，脸色苍白、身材矮小，可能没少读书，因为鼻子上架着一副小眼镜。
　　刘威末一声不吭，等待对方发话。
　　只见来人伸手去敲门，发出“当、当”的声响，分贝不低。厚厚的玻璃门，应该不是善于发音的物体，可见那人是用了力的。
　　刘威末心中暗骂：“‘病’得不轻啊，门不是开着的嘛，还敲什么敲？多此一举！”
　　“请问这是段岚的办公室吗？”
　　“是，你找她有事？”
　　“也没啥事，我是她的同学。她没在吗？我可以进来吗？”没等刘威末发话，那人径自走了进来、找到一把椅子坐下。
　　空间条件有变故，刘威末不能再踱步了，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者自称是段岚的同学那大概就是段岚的同学，这不同于普通工作上的造访者，不能慢待啊。当刘威末正在考虑跟来人说点什么、如何招待，那人又自作主张了。“这是段岚的手机吧？难怪我打了几遍都没人接！”那人边说边站起身走到段岚的办公桌前，他伸一只手抓起桌上的手机，另一只手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只手机：“是不是拨错号了，我看看！”“哎、哎、哎，你把手机放下，她应该没走远，等她回来你再试好吗？”刘威末开口制止那人，在他的地盘上公然践踏他的原则，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人怔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没事，我跟段岚是从小的同学，不是外人。”“不行！把手机放下！”刘威末提高嗓门儿，语气严厉到足以吓哭一个三岁小孩。那人还未完成的笑容僵在脸上，慌不择路、差点儿没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
　　那人就在段岚的位子上坐下，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这又增加了刘威末的反感。道理明摆着，一个人到了陌生环境（公共场所处外）不经允许一般不会轻易落座。平时，没有实际需要，刘威末也不会去坐段岚的座位。刘威末忽然意识到，这人是不是和昨天下午段岚请假有关？太有可能了！早应该想到！
　　刘威末把桌上的固定电话机拉近些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小叶子，段岚在不在楼下？哦。”挂了，又拨通一个号码：“杨秀吗？段岚在不在你那？她没去吗？那她上哪去了？你能不能帮个忙去找找她？她同学来了，在办公室，你手下那么多人随便派个谁去找找，帮个忙。好好好，请你吃满汉全席。”……又打了几个电话，最终刘威末决定亲自去找段岚。他把客人撂在那，招呼也没打，径自走出办公室。
　　在楼梯的转折区刘威末撞上了正上楼的段岚。
　　两人僵持足有三秒，刘威末开口：“你同学在办公室等你。”
　　“长啥样儿？”
　　“你同学你问我？”
　　“我同学多了，我知道是哪个啊。”
　　“你们昨天下午不是见了面吗？还假装什么？英俊潇洒，脸很白，知识分子，戴眼镜，行了吧？！”
　　“刘威末！你胡说什么呢？昨天下午我见我妈了，我还见谁了？”
　　刘威末想从段岚身边挤过去，继续他的行程。段岚移动身体堵住了他的去路：“你干嘛去？”“找你！”“我在这儿，你没看见吗？有眼无珠。”“当灯泡我没兴趣。”楼梯下面有动静，段岚不得不让开路。
　　刘威末朝模具车间走去，惯性使然。模具车间乃技术部的准下属部门，他和段岚最常去的地方。快到车间门口的时候，刘威末突然想到此行已毫无意义，随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
　　刘威末惊奇地看见，一个身影向公司大门行进。那不是段岚的英俊潇洒的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