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带走了秋雁唯一的爱

　　深秋的傍晚，清河水日复一日，不停地流淌着，不一样的是没有霞光的照射，失去了以往欢快、叮咚的曲调，倒像是老婆婆那声声无奈的叹息。
　　一整天，秋雁就像一尊雕塑似的靠在清水河岸的一颗垂柳旁发呆。低垂的柳丝随着阵阵秋风摇曳着迷人的舞姿。如烟的往事在秋雁的心里翻滚如潮。
　　从小生活在姨爷、姨奶的呵护下，健康幸福的地成长着。亲情的温暖、宠爱造就了她活泼开朗、敢说敢做的个性。这种个性，却因为身体里流淌着富农分子的血液，使家人屡遭欺负，父母屡遭批斗。她不甘心在别人面前低头，她想用超出别人一倍或者数倍的努力向世人证明，她尚秋雁是坚强的、勇敢的、好样的。然而一个成分却让她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这该死的成分。此时，从不知道忧伤滋味的尚秋雁迷茫了。她不知道，没有书读的她以后该咋办？没有家栖息的她又该怎么生活？她真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
　　一阵秋风袭来，秋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遥望暮色夕阳，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秋雁，你怎么在这儿啊？”
　　秋雁转过身来，看到老骥背着药箱站在她身后。
　　“天都黑了，咋还不回家呢？”
　　“没事，在这里看夕阳呢。”
　　“别灰心，孩子，你是好学生，相信一定会有出路的。”从秋雁的神态，老骥已看出了八九分。
　　秋雁知道，老骥和她一样，都是坏成分。不同的是，老骥自幼跟着父亲学会了治病救人的医术。老骥的话让秋雁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叔，你回吧，我呆一会儿就回去。”
　　老骥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秋雁。
　　“嫂子在家吗？”
　　“是你啊，有事吗？”老骥的忽然造访，让田小喜百思不解。
　　“是这样，我刚才经过河边时，看见秋雁站在那里，神情恍惚。怕出啥事，就赶过来给你说一声。”
　　“她在哪儿关我们啥事？”听说是为了秋雁，田小喜毫无表情地说。
　　“她不是你儿媳妇吗？你们劝劝她，给她宽宽心。”
　　“那时候也就是随口说说，哪能当真呢？”
　　“……”老骥无话可说了。
　　从李家出来，老骥再次来到清河边，发现秋雁还在那里，又转身向李大爷家走去。
　　李大爷和老骥厮跟着来到河边，硬是把秋雁带回了家。
　　“孩子，听话，把饭吃了。吃完饭，有啥就跟爷爷说。”
　　此刻，秋雁看到平时严厉的李大爷如此和蔼可亲，看到他亲自下厨为自己做饭，感觉姨爷又活了过来似的，眼泪夺眶而出：“嗯，我吃，我吃。”
　　李大爷望着低头吃饭的秋雁，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那天，李大爷到省城和老战友会面，天黑回来的路上，他看到路边扔着一个包裹，不远处有个人影，以为是那人的东西，着急赶路，就没停下脚步。谁知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婴儿的哭声。他转回身去，发现哭声是从包裹里传来的，再看，那人已经不见了。他蹲下身来把婴儿抱在怀里，大声叫喊：“谁家的孩子？”可好久也没见有人过来，只好抱着孩子往回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猛一转身，发现跟着他的身影躲进了玉米地里。“谁。快出来。”好半天，才从玉米地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仔细盘问，才知道男人是婴儿的外爷，包裹里的孩子是自家闺女和一个地主家的儿子私下相好生的，怕丢人受连累，就把婴孩放在了路边。他央求李大爷把婴孩带走，他不愿让自己的闺女因为坏成分,一辈子抬不起头。李大爷训斥男人太狠心。谁知那男人却说：反正我们家是不会留下这个孽种的，你带他走，或许他还能活下来，如果不带他走，就让他饿死冻死。无奈，李大爷把婴儿带回了家，对人说是自己的孙子。一直没有成家的李大爷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直到现在，小虎也不知道自己是地主家的后代。
　　“秋雁，今儿黑了，你就先住小虎房间，到明个，大爷再给你想办法。”李大爷说。
　　“嗯。”秋雁顺从地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晚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床咯吱咯吱响不停，李大爷就知道秋雁没有睡着。他不禁心疼起这个妮子来。
　　秋雁来石佛湾上学两年了，村里人都知道她聪明活泼，学习又好。都说李辉捡了个大便宜，说到这么好一个媳妇儿。可田小喜却不知珍惜，还想毁了婚约，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对这个田小喜可是充满诸多不满。当年是你要死要活地让秋雁给你家做媳妇儿的，石佛湾的老老少少都知道秋雁是你家的儿媳妇儿了，现在你反悔了，这和过去休妻有啥区别？你让人家妮子以后还咋嫁人？怪只怪自己当时出了这个坏主意，站出来当了介绍人。要不是家里的成分害苦了她，人家还能读大学当个手捧金饭碗的公家人呢。唉，富农成分是土改时定的，作为地富子弟自然而然会因为上一代受到歧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这是当下的社会现实，李大爷也无能为力。他想，如果秋雁和小虎一样是他的孙女，她现在一定开开心心在高中学校念书呢。现在秋雁无家可归了，他能忍心看着不管吗？他得对秋雁这妮子负责任。
　　“家里有人吗？”第二天，当李大爷带着秋雁来到尚家时，秋雁她娘立刻迎了出来。
　　“他李大爷，你咋来了？是代李家送彩礼吗？”
　　“不……不是，我把妮子给你带回来了。”
　　听说李大爷是送秋雁回来的，秋雁娘不高兴了：“送回来，啥意思？”
　　“妮子已经毕业了，不回家你让她去哪儿？”
　　“她毕业了，长大了，就是李家的人了，送回来干啥？”
　　“咱真好一个妮子，还看不上她家儿子呢。”想到田小喜的话，李大爷说。
　　“别说好听话，死妮子是不是在那儿惹祸了，被人家休了？”
　　“瞎说，哪有啊？”
　　“家里的日子过的已经够紧巴的了，还要再添一张嘴吗？”
　　“她会在家白吃饭吗？”
　　“就是不吃白饭我也不要她。你让她自己说，从回家上学到现在，给我惹了多少祸？害得全家人跟着遭了多少罪？”
　　“她可是你亲闺女呢。”
　　“这样的亲闺女我要不起，不敢要。”
　　“你不要这个闺女，她爹也不要吗？她爹呢？我给她爹说。”
　　“不提她爹还好，提起她爹我就来气，她爹就因为上次大会挨批斗生病了，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爹病了？爹在哪？我想看看爹。”听说爹爹病了，秋雁着急了。这个家里，爹爹虽然不能当家，但是最疼她的人。
　　“别假惺惺装出一副孝顺样了，你不回家搅和，家里才能安生，快走吧。”
　　“我就看看爹，看了就走。”
　　“我还不知道你想啥歪点子？告诉你，给谁说也不行，这个家我能当。快走吧，爱上哪儿上哪儿。”
　　“走就走。”秋雁的倔劲儿又上来了，“这个家我还不想呆呢。”
　　秋雁摔下这句话，独自跨出了家门，任李大爷再劝阻她也不回头。
　　追上秋雁，李大爷劝着：“妮子，你的个性得改改了。她是你妈，说句软话认个错有啥？”
　　“她就觉得我是多余的，惹祸的，我没错，也不会说软话。”秋雁倔强地说。
　　“唉，你这性格以后少不了要吃亏的。打算以后咋办？”
　　“我都十七岁了，是个大人了，我会想办法的。姨奶病了，我想先去看看她，照顾她，等她好了我再找活干。”
　　“这样也中。不过以后遇到啥过不去的坎儿就来找我，大爷会给你想办法。”
　　眼看亲娘不认自己的闺女，李大爷一阵心酸难过。秋雁是多好的孩子啊，为啥婆家要悔婚，娘家又不容她呢？她还是个孩子，和小虎一样大的孩子，让她到哪里安身呢？都怪自己，当初心软，出了个烂主意，这下可把秋雁给害苦了。万不得已，就让秋雁住在他家，无论如何他得帮助她，帮她渡过难关。
　　“秋雁，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秋雁和李大爷刚到清河桥边，秋雁爹就急忙迎了上来。
　　“爹，你没病啊？太好了。”见到爹爹平安无恙，秋雁只顾着开心了，竟然没有发现爹脸上的焦急。
　　“这是咋啦？出啥事啦？”李大爷问。
　　“秋雁，快跟我上山，你姨奶病重，快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听到姨奶病危的消息，秋雁的心都碎了，她顾不上和李大爷告别，急急忙忙向山上飞奔。
　　“姨奶——姨奶——您醒醒啊，您睁眼看看啊，雁儿来看您了。”看到床上昏迷的老人，秋雁摇晃着，哭叫着。
　　“是……是雁儿吗？”
　　“姨奶，是我，我是雁儿，您的雁儿。”在眼眶里打转转的眼泪瞬间就流到了脸上。
　　“你……你不是在读书吗？咋回来了？”
　　“我回来看您。”
　　“在学校能……吃饱吗？被褥……薄吗？晚上冷不冷啊？”
　　“顾好你自己吧，就别惦记别人了。”看到婆婆说话直喘气，婶婶在一旁没好气抢白道。
　　“姨奶，您放心，我是大人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担心了。”姨奶的话使秋雁止的眼泪再次一泻而下。
　　“要好好念书，照顾好自个，姨奶不能惦记你了。”
　　“姨奶，您没事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雁儿需要您的惦记，雁儿也会照顾您的。”
　　“雁儿……”姨奶吃力地举起干枯瘦弱的手臂在秋雁的头发抚摸了一下，突然垂了下去。
　　“姨奶，您别睡，您醒醒啊，睁眼和雁儿说话啊。”任凭秋雁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哭喊，姨奶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还没来得及对姨奶跟前尽一天的孝心，老人就离开了人世。姨奶是秋雁的天空，天空塌了，彻底地塌了。
　　跪在姨奶的遗体旁，握着姨奶冰冷的手，秋雁心里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