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目标

　　
　　农业为主的社会形态已经渐行渐远，工业社会的足印进入了现代人的视野中，一批一批的知识分子投入在机器的噪声之中摸索，制造出各式各样的商品。
　　工业生产给人们带来了优越的生活条件，也扼杀了不少人的青春，把一批又一批的、活龙活现的青年磨得脸色麻木不仁，精神迷茫，双目暗淡无光，呆滞无神。
　　工厂的墙瓦之内，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工人日日夜夜地工作，手脚忙碌，为吃为钱，机械似地做着重复的动作，枯燥乏味，却显得十分卖力。因为有钱，所以心甘情愿地劳作。
　　钱！有一种巨大的诱惑力！
　　在大学即将毕业的学生，多少有些洋洋得意，想到自己那张毕业证书的光环，透着一股至高的荣誉，就足已让那些招聘单位称赞争抢，于是脸上有一抹笑容挥之不去。
　　面临着工作，有同学选择考公务员；有同学选择考研究生；有同学选择经商；有同学选择打工谋生……
　　各行各业，千差万别。
　　大夫依着父母的愿望，参加了公务员考试，笔试通过了，面试却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他结合自己的性格，和现实生活的状况，投了几份求职简历去报社应聘美工，却也在面试的时候被淘汰出局，又去试了试当代课老师，可也在面试过后被淘汰出局。
　　背运！
　　正在走背运！
　　大夫叫苦不迭，历经三番五次的失败，失去了信心，决定不去做什么美工，他选择去一个工厂里从基层做起吧。虽然与理想背道而驰，但是至少有一碗饭吃。
　　理想？力不从心，暂时告空。没想到找一份工资待遇优越一点的工作，也成了望尘莫及的事。无奈！大夫带着一份无奈走出了学校，来到了一个工厂上班。因为他有学历优势，挂了一张储备干部的工卡，做着搬运工的事务。这是他唯一的好运气！比他预估的要高一个层次。
　　工厂里人多，机会多，有人找到了老婆，逮着了情人，谋取了权位，赚足了金钱……
　　人之常情，钱财老婆不能少，没有钱财就没法过日子，没有老婆就不像个家，至于情人权位，取决于自己要不要争取。大夫在工厂里工作，从此开始改变他穷酸的生活局面，翻开了他人生命运的精彩页面。
　　在7栋502寝室门前，大夫朝锁上插入钥匙，一拧一推，门开了。他径自迈步到阳台前，拉开棕色的布窗帘和落地玻璃窗，回坐到临窗的那张浅青色的钢管床缘，脱下白色的平板鞋，平躺在床上，头枕在叠成了方豆腐一样的被子上，望着乳白色的屋顶，似乎在等待教师发起话题。
　　教师紧随在他身后，进了门，随手关了门，迈过两步，进了左手边的卫生间。过了一会儿，教师从卫生间里出来，躺在了床上。
　　他们的两张床铺呈一字排列，大夫头朝落地窗，教师头朝卫生间隔墙。大夫左边的临墙前摆放着一副四脚木质画架，画架上有一幅未完稿的男性头像画。画架的旁边并排摆放着两套木质桌椅，浅黄色的桌子上整齐叠放着一排各种名目的书籍。左边桌子上放着大夫的书籍，右边桌子上放着教师的书籍。这些书籍是他们在空闲时的精神粮食。靠近画架的桌角上，立放着一尊铜绿色的、展着翅膀的雄鹰雕塑。那是大夫在太子福科技公司过第二个生日时，班长赠送的生日礼物。大夫特别喜欢这份贵重的礼物，每周末都会把飞落在表面的微尘抹干净。
　　“这次给你增添了不少人力吧！”教师照常先打开了话匣子。
　　“十六个。”大夫依然平躺着，接着又问，“你那边呢？”
　　“十个，都是女生。”教师悠悠地说，接着又问大夫，“你那里有几个男生吧？”
　　“两个男生，其他都是女生。”大夫回答完，又问，“你那边怎么一个男生也没要？”
　　教师诡秘地笑着说：“要男生干嘛！增加竞争力吗？”
　　大夫会意地笑着问：“怎么？有了目标？”
　　“你看！还真默契，说我们是前世兄弟，一点都不差！得帮助大哥完成这宗心事。”教师抬起头来望了望大夫。
　　大夫依然和先前一样平躺在床上。
　　“得了吧，我也不认识几个人，即使认识，也不见得熟识！”大夫逗乐地说，倏地醒悟了，便抬起头，望着教师，问道：“不会又盯上了我制造一科一班的女生吧？”
　　“真聪明！”教师抬高头注视着大夫那张熟悉的脸。
　　大夫一张国字脸，严肃、呆板的脸少有玩笑的表情，一双乌亮的眼睛，有着老鹰一般犀利，挂着两把弯如弓似的浓眉，缓和了脸上严肃的气氛，似乎是外刚内柔。高挺的鼻子在任何时候都显得自信，一张四方嘴从来不喜欢与人争论，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他想说的话一定会说，不会半点含糊，言出必行，从不说大话。
　　大夫靠在了被子上，依然望着没有装饰的白色屋顶，沉声说：“你的班组里那么多的女生养着，还觊觎别人缸里的鱼。”
　　“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教师露出了满脸的坏笑。
　　“我怎么就想不明白，你在这几年里，每次都在我的班组里找对象，难道你就不能到其他各班去找吗？”大夫极不配合地说。
　　教师说：“这是缘分捉弄人，谁不想在自己的班组里找呢！”
　　大夫说：“说一说吧，是哪一个？”
　　“站在第二排的第三个，”教师说，“长头发，穿着白色的上衣。”
　　大夫抬起头掠了教师一眼，又枕回去，望着屋顶，又把双手枕在头下，双腿弯曲起来，耸立着膝盖，脑海里极力搜索他说的那个天使。
　　上午与新入职的员工觌面认识，花了不足五分钟，大夫粗略地看了一眼他们的相貌，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记得穿白色上衣的也有二三个人。现在经教师这么一问，大夫便一个一个地回想起来。忽地一个惊悟，抬起头急切地问：“是左边的第三个？还是右边的第三个？”
　　教师说：“你左手边的那个，她叫什么名字啊？”
　　大夫一怔，又靠回了被子上去，心里惊道：“果然是她！怎么这么巧呢？”
　　今天来了十几个人，大夫唯独对那个穿白色上衣的女职员更为欣赏，多看了一眼，出于羞涩，没有盯着对方痴望，心里想着来日方长，却没想到她一露脸，就有人盯上了，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情同手足的同事。
　　“怎么啦？快说她的名字啊！”教师在催促。
　　教师急迫的声音唤醒了在做梦的大夫。大夫坐起身来，目光逼视着教师，问道：“若是兄弟俩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你会怎么做？”
　　教师也坐起身来，一时慷慨激昂，挥着手说：“为了成全兄弟，愿拱手相让！义不容辞！”
　　大夫笑了起来。
　　教师觉得不妙，又惊醒地改口：“不对！应该公平竞争！她选择了谁，就是谁！”
　　“对！该公平竞争！”大夫点了点头，兴奋的目光投向了教师那疑虑的脸庞。
　　“你小子也看上她了？”教师惊疑地问。
　　“嗯！第一眼看着舒服。”大夫有些无奈，却又肯定地回答。他再次枕在被子上，望着空白的屋顶，似乎害怕教师看到他微红发热的脸庞。
　　“天意啊！没想到你等了这几年，终于铁树开花了，不容易啊！要不要我让出？”教师抚摸着下巴。
　　“公平竞争！”大夫又坐了起来，自信的目光注视着教师的双眼。
　　“你拿什么条件跟我公平竞争！别自不量力了！就你那家境，我让出了！”教师放下手，扬着头说。
　　“‘阔少’！别小瞧人！她选谁还不知道呢？说不准，你我都没份！一切要看缘分。”大夫白了教师一眼。
　　大夫第一次喊教师“阔少”，是在他驾驶福骑牌汽车来上班以后，跟别人学来的称呼。别人那样称呼他，也不是没道理。试想，在公司里能驾驶汽车来上班的职员相当少，能驾驶服我（福五）汽车的职员，也只有几个经理，连教师的直属上司，也只驾驶生福（福三）。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就能驾驶这等汽车来上班，家境条件不会富得流油，也绝不会差到没有八位数的存款吧，否则谁舍得花几十万去买一辆车呢。
　　教师很讨厌别人称自己“阔少”，也讨厌这个贬意的词组，翻字典都会有意绕过去，最好永远不要见面，那个词让他感到是一种羞辱。
　　大夫理解他的心思，不会轻易地把那两个字迸出口来，除非教师的话刺痛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才会和教师拌嘴。
　　“怎么？生气了啊！我说的是事实，这几年你一直都在帮我，就算我帮助你一次吧，若是换了别人我才不忍让呢！省得你输了时又后悔！”教师高声说。
　　大夫知道教师出于真心相让，也知道教师忍痛割爱的做法很难受。于是，自信地说：“放心！从她身上，可以看到有着和米粉身上一样的一个共同点——不贪图富贵。”
　　“别提起米粉啦！她又没跟你！”教师眨了眨眼皮，顿了顿又说：“此一时，彼一时。”
　　“若是我娶了米粉，你会恨我吗？”大夫说着，又躺下去了。
　　“不会，她跟你、跟我没什么差别。你是蒙尘的金砖——光芒欠亮，就差雨水冲洗，财富迟早会有。唉！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她为何宁愿嫁给他人，也不肯嫁给我！”教师也躺了下去。
　　大夫说：“这就是缘分！所以呀！我们这场竞争会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啊！”
　　教师说：“为了我们公平竞争，在这个周末庆祝一番怎么样？”
　　大夫问：“饭后你洗碗？”
　　“我供车，洗菜。”教师瞪着眼说，“再邀请班长过来，让他洗碗。”
　　大夫说：“你好意思！他是来庆祝，是客人！这周做饭以来，你还没洗过碗筷呢？”
　　“我们兄弟俩还计较什么呢！过去的事不说啦！”教师回答完，又接着说，“你又不洗碗！那别吱声啦，保证能成！”
　　“好啦，我洗碗，哪能叫他来洗碗。”大夫吐了一口气，又说，“不过，你要蒸饭。”
　　“没问题！”教师爽快地说，又问，“你还没告诉我她的名字呢？”
　　大夫平声说：“她叫护士。”
　　“护士？”教师疑惑地说了一声。
　　“嗯。”大夫应了一声。
　　教师说：“乍一听，像是给你配的一样。”
　　“但愿是吧！”大夫困倦地说。
　　突然，大夫又想到聚餐的事情上去，又说：“我们请客的规矩重新拟定怎么样？”
　　教师问：“怎么说？”
　　大夫笑着说：“一方请客由自己出费用，这条不改，但像往年，我们俩一起在宿舍里做饭请客，都是从双方缴纳的生活费里拿出来置办。从今以后，我们不再这样，改成一次性付款清账，我们先各出一百块钱，买菜回来就清算，你看怎么样？”
　　教师高兴地笑着说：“没意见！你决定就好了，大夫啊，能不能这样？我给出全部的菜钱，以后什么洗菜、蒸饭之类的事务，就由你包揽。”
　　大夫提高声音说：“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家有几个钱，就可以嚣张啦，你擦干净那两片镜片，仔细看一看我是谁，差不差你那几块钱！”
　　教师依然笑着说：“不用擦眼镜了，已经看清了你不是鬼，但是也别拿自己当神当仙啦，你终究少不了吃喝，有钱就能吃香的，喝甜的，是吧。”
　　大夫说：“我现在吃的也不差呀，我很满足，我说你还是学勤俭一些，假如护士嫁给了你，我还真担心她跟着你受委屈呢。”
　　教师连珠炮似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躲在厨房挥舞铲子，算什么出息！只要能赚钱，还担心吃不上美酒佳肴吗！我不会做饭菜，她跟了我，可以去上馆子吃，也能聘请厨师做饭菜。嗳，我看就聘请你吧，省得你担心她吃不香，还能和我在一起过。”
　　大夫说：“你聘请不起我这个无价的厨师。”
　　教师说：“你这‘无价’就是不要钱吧，那行，我就不聘了，只请。”
　　大夫干脆地说：“不干！别想得太美了，你怎么没想一想，她嫁给了我会怎么样呢？”
　　教师说：“还用得着怎么想呢？不就是衣食常愁，行住时忧！”
　　大夫问：“有那么穷苦吗？”
　　教师说：“至少你现在也差不了多少，虽然说你还有机会发迹，但是，护士这会儿跟了你，我也替她伤心。”
　　大夫也不介意教师怎么说，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自卑，淡淡地说：“听你那般说，她跟了你，就不必替她伤心了吧？”
　　教师信心十足地说：“那肯定了，公主配王子，天造地设的一对，多般配啊！”
　　大夫说：“别做美梦了，现实一点，你又不姓王，还想着当王子呢！不说了，我们休息吧！”
　　教师没有说话了，或许他还真在做着当王子的梦。
　　午休有一个小时，大夫和教师平时回来，也会聊天，谈几分钟，然后才休息。今天，经过这么一个话题过去，大夫怎么也入睡不了，尽管闭上了眼皮，脑子里还不能平静下来，还在一味地思索自己这些年的打工生活，和教师在太子福科技公司里的单恋史。
　　大夫在记忆里寻找米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