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硬汉 145 新“愚公移山”

　　144硬汉
　　
　　“出版这部作品是老爷子的意愿。再说谁也不会与死人对簿公堂吧!不是常说‘死不认错’是丑陋的中国人的劣根性吗?这部很厚重的自传，却真诚得可爱，能够为当代人所借鉴，也能励志。对那些借传记文学树碑立传的无耻小人来说，这部作品却是一个另类。当今中国什么都不缺，最缺的是硬汉。而老爷子倒称得上一个敢作敢当的硬汉，我钦佩他，正是如此，才激发了我的写作激情。”
　　
　　
　　死神与每个人都有约会，坚定地恭候着每个人。一个多月后，郎大为驾鹤西去。葬礼上，死人无法拒绝千篇一律的充满赞美之声的悼词——这是活人对死人最后一次镀金式的包装。尽管这与他的遗作《我的忏悔录》中的精神背道而驰。
　　在这悲伤的日子里，羊羊并没有请罗律师来宣读那份遗嘱，她只是把遗嘱交给了丈夫。
　　郎英俊收下后，却再也不肯拿出来。接下来他认真阅读起父亲的《我的忏悔录》的打印稿。以前，他为了讨好羊羊，从未过问、干涉《我的忏悔录》的写作。现在读后，大吃一惊。郎英俊虽然为父亲的良知所感动，但感动归感动，这部书如果出版的话，父亲过去的卑劣行径将大白于天下，这对郎家的几位子女、女婿来说，都会没面子的；其次，《我的忏悔录》中涉及到其他几十位老人，有的还健在。虽然书中用化名作了处理，但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去对号入座，也不能保证不会引发一场场诉讼。他把这些想法坦诚地告知羊羊。
　　“出版这部作品是老爷子的意愿。再说谁也不会与死人对簿公堂吧!我们常说‘死不认错’是丑陋的中国人的劣根性，而这部很厚重的自传，却真诚得可爱，能够为当代人所借鉴，也能励志。对那些借传记文学树碑立传的无耻小人来说，这部作品却是一个另类。当今中国什么都不缺，最缺的是硬汉。而老爷子倒称得上一个敢作敢当的硬汉，我钦佩他，正是如此，才激发了我的写作激情。”
　　“你没有站在郎家人的立场上来看问题。”
　　“我不是郎家人吗?我可是郎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四个姐姐呢?还有四个姐夫呢?我们还要顾及到他们的想法，他们哪一个不是踏着老爷子的肩膀登上如今的位置的?老爷子仍是郎家的一面大旗，我们怎能往这面大旗上抹黑呢?”
　　“你是说，老爷子自己往自己的脸上抹黑?”
　　“实际效果不是这样子的吗?你呀，一个纤弱的女人，应该去写‘啊!山野里的颜色真是灿烂绚丽极了，柔软的野草和野花，喷溢着一阵阵沁人肺腑的芬芳。那花儿五彩缤纷，有金黄色、橙黄色、深红色、赤红色、靛青色、浅蓝色、纯白色……’这多美啊!”这还是羊羊小姑娘的时候写的一篇题为《乡野》里的一段，亏郎英俊还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你还想让我停留在十八岁时的水平?”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写些轻松的东西。你想，在老爷子的追悼会上，各种人都对他献上美妙的赞语，就差一点没给他戴上‘伟大的无产阶级教育家’的桂冠了，一切本已尘埃落定，盖棺定论，为什么要去出版《我的忏悔录》呢?难道你是为了你的‘右派老父’，来向我的父亲讨个说法吗?你的‘右派老父’不是早就摘了‘右派’帽子了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一切都是尊重老爷子的意愿，只是语言上我是花了力气的，但仍是表达了老爷子的思想。”
　　“羊羊，人的最高禀赋是什么?那便是适可而止。这部稿子我们暂且还是收藏起来，以后再说，好吗?”
　　郎英俊说得情真意切，娓娓动听，见羊羊仍然不肯罢休，就一个个听取四个姐姐和四个姐夫的意见，他们一致反对出版《我的忏悔录》。羊羊步入了一个两难境地。如果不出版吧，就不能执行老爷子的遗嘱；如果出版吧，出版社还是要尊重郎家这帮权势显赫的子女们，你羊羊，人微言轻，你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你只能靠一边“呆若木鸡”去吧!
　　羊羊打电话约舒展、边关和丛山商量对策。现在，他们三个成了她最信任的人。在咖啡馆，她把打印的三份《我的忏悔录》分别给了他们。并把遗嘱的复印件给他们看。
　　舒展说：“按道理是应该执行老爷子的遗嘱的，这是他惟一的心愿。”
　　丛山说：“这样吧，我们分头先看看稿子，两天后再说。”
　　边关说：“你有老爷子的遗嘱原件吗?出版社还是要著作权人的委托书的，只要有原件，出版社才敢出版。”
　　羊羊说：“原件在郎英俊手中，我只有复印件。”
　　舒展说：“这就难办了，郎英俊绝不肯拿出原件的。”
　　丛山说：“老爷子的遗嘱不是经过公证处公证的吗?公证处应该留有一份的。”
　　
　　
　　145新“愚公移山”
　　
　　丛山说：“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曾经产生过‘愚公移山’的伟大精神!可是，从一九五七年到一九七六年，我们这个民族用了整整二十年一代人的时间和无穷无尽的精力、财力，几亿‘新愚公’一起参与了一场要铲平中华伟大文化这座巍峨无比的大山的运动!以无比虔诚的态度，以无与伦比的大手笔、大视野、大框架，创作了一个空前绝后的新‘愚公移山’的大型悲剧……”
　　
　　
　　羊羊来到公证处。
　　罗律师为难地说：“老爷子办好公证的第二天，请我又去了一趟，他说要修改遗嘱。我只能把那份遗嘱带了去，老爷子说要考虑考虑，要我把遗嘱留下来。”
　　羊羊说：“老爷子如果要修改遗嘱，肯定会告诉我的，但是，他直到逝世也没提起过修改遗嘱的事呀!”
　　罗律师说：“可能老爷子反悔了，不想把别墅放在你的名下，又不好意思对你明说吧。”
　　第二天，羊羊对舒展、边关、丛山三人转述了罗律师的话。
　　舒展冷笑道：“郎英俊早已同罗律师串通好了，现在死无对证。你手中没有原件，如果郎家子女不同意，《我的忏悔录》是永远不能出版的。”
　　丛山说：“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曾经产生过‘愚公移山’的伟大精神!可是，从一九五七年到一九七六年，我们这个民族用了整整二十年一代人的时间和无穷无尽的精力、财力，几亿‘新愚公’一起参与了一场要铲平中华伟大文化这座巍峨无比的大山的运动!以无比虔诚的态度，以无与伦比的大手笔、大视野、大框架，创作了一个空前绝后的新‘愚公移山’的大型悲剧!老爷子只是其中的一个‘新愚公’，他无法左右历史，在那个荒诞的年代，他不成为狼，就会成为被狼吞噬的羊!而今天，他的反思，他的忏悔，是对那个巨型悲剧一个公正的评论!我们要审视评判的不是哪个人，而是要针对整个民族的劣根性。老爷子的《忏悔录》如能出版，将会石破天惊!那份真实和真诚，那份悲凉和悲怆，那份赤子之心，会感动每一个正直的读者!真正能面对自己曾经丑陋过的灵魂的中国人其实并不丑陋的，而那些把自己丑陋的灵魂装潢成像天使般美妙的灵魂的人，那就不仅仅是丑陋，而是卑鄙无耻了!”
　　丛山顿了顿又说：“这部《忏悔录》，是没有了利欲之心的老人，用一种高远澄明的精神重塑人格后发乎内心的语言，蘸着那个年代所喷溅出的血泪书写的。他用那真诚的灵魂，义无反顾地撕下虚伪的面具，展现了一个中国老派知识分子用良知才得以保留下来的布满污点斑斑的生命档案。也是很多无耻之徒都想竭力回避、甚至想彻底销毁的那个荒诞年代最真实的历史档案。我在扉页上写了几句话，算作我的体会吧——”
　　
　　这是一部真善美融于一体的自传。
　　没有人要审判他，是他自己充任法官审判自己。
　　没有人要解剖他，是他自己充任医生解剖自己。
　　这是对卑劣行径最辉煌的告别仪式。
　　这是走向生命尽头最后一声勇敢、嘹亮的呐喊。
　　这是对不停息地流行于世的假话、空话、大话、套话的最激烈的讨伐!
　　没有谎言的忏悔，是真；
　　大义伐己的忏悔，是善；
　　真诚善良的忏悔，是美。
　　这是一部集真、善、美于一体的自传。
　　
　　“如果能出版，山鬼兄的这一番话倒可以作为序言的。”羊羊长叹一声：“只可惜我白费心思了。但我不甘心老爷子临终前的殷切期望化为泡影!”
　　边关说：“不要急，办法还是有的。”
　　羊羊又一次找到罗律师。
　　罗律师仍然很亲切地说：“羊羊女士，我很同情你，但是，我确实爱莫能助呀，我不能不遵照委托人请求修改遗嘱的意愿啊!”
　　“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老爷子是不会修改遗嘱的，惟一可以说明问题的是，你在公证后立即通知了郎英俊，对吗?”
　　罗律师无语。
　　“我是郎英俊的妻子，是郎家人，并无意贪图那幢价值几百万元的别墅和那十万元钱。现在，我只是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罗律师说：“我很同情你。但是，郎英俊的几个姐姐、姐夫都是省里市里有权有势的人，我一个小律师敢和他们作对吗?你的大姑子是省高院的副院长，我们公证处的头头同她关系特别好，他在第二天就把遗嘱的内容告诉了她，你说，我顶得住吗?我坐上这个位子不容易的,敢得罪上司吗?你是郎家的媳妇，而且早已住进了别墅，你也无意要此产权，你们夫妻好好地过下去，生子育女，以后别墅还不是有你的份吗?”
　　“我对你说过，不是为了别墅和钱的事，这份遗嘱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老爷子委托我出版《我的忏悔录》的事。”
　　“出版不出版这本书，真有那么重要吗?现在的回忆录多如牛毛，有几个读者呢?”
　　“这部回忆录不一样。”
　　“是不一样，一听书名就知道不一样。可是郎家的子女允许自己的老爷子忏悔吗?中国人有几个做错事、做坏事的自愿忏悔的?羊羊，你太天真了!你还是去写些风花雪月的散文吧，太太平平当你的散文作家，不是很安逸吗?你又不缺钱花，我老婆还挺羡慕你呢。你还是回去吧，别自寻烦恼了。”罗律师正说着，手机响了,立即回答：“对，我是罗律师，你要公证吗?天龙房产公司的?好好!我马上就来!”罗律师对羊羊笑笑说：“我一个小律师，甘为五斗米折腰，啥时候我也能住进阳光庄园那样的别墅，我就出头了。俗吧?我就这么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