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赵青山见钱老板唯唯诺诺，且不言语一声，知他确实害怕自己，这才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
　　“我说，你难道就只喝矿泉水？”程勇问。
　　赵青山也不吱声，只是拧开矿泉水的瓶盖，然后把一整瓶矿泉水都浇在了赵小天的脑袋上。
　　“喂，你这是干什么？”程勇很气愤，感觉这家伙不仅侮辱了自己的朋友，同时也侮辱了自己，因为赵小天靠着的座位有的地方已经湿了。
　　可赵青山却不为所动，还是不吱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小天的变化。
　　程勇对赵青山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可念在他救了自己和赵小天的性命，加之对他所展露的功夫的忌惮，只好忍气吞声。
　　不长时间，赵小天在车内沉闷且寂静的气氛下悠然转醒，想必是冰镇矿泉水的功劳。在他醒来之后，除了就脸颊的疼痛稍微咧了下嘴，便对身边的程勇道谢，“多谢了，朋友，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的小命恐怕就交待在那儿了。”
　　“可别这么说，这个人情我可受之不起。”程勇说。
　　“到底是好兄弟。也是，咱俩谁跟谁呀，是不。”赵小天笑着说，但在笑的同时会感觉到腮帮子的痛意，“妈的，那个混蛋，下手可真重。”
　　“知道疼，就别笑了呗。”
　　“可我不得感谢你嘛，难道哭着感谢你才高兴？”
　　“滚，我还没死呢！”程勇气道。
　　“是吧，所以我说，还是笑好。”赵小天仍在笑，也顾不上腮帮子的疼痛。
　　“其实无论是哭是笑，我都高兴，也都不高兴，因为你不是我救的。”
　　“你说什么？我不是你救的？”赵小天甚为奇怪。
　　“啊，你不是我救的。哎，别说救你了，我都差点儿没让姓钱的王八蛋给活活打死。”程勇既憎恨且自嘲地说。
　　“不是，你说的话我根本就没听懂。”
　　“没听懂？”
　　“啊。”
　　“那你回头看一眼，就会明白了。”
　　赵小天依言回头望去，见赵青山端坐在程勇后面，而坐在自己身后的则是那位颐指气使、嚣张跋扈、狂妄无比的钱老板。只是此时他的模样显得是那么怯弱，龟缩于角落，全然失去了适才的凛凛威风。
　　“这又是怎么回事？”赵小天吃惊不已。
　　“你还没看出来吗？是他救了我们，不然我们就都步孟成龙的后尘了。”程勇慨叹说。
　　赵小天强颜欢笑，因为腮部还会有疼痛感，但他却认为此刻有欢笑的价值，即便疼也没有关系，毕竟赵青山救了自己和朋友的命，是大恩人。并且他还掳来了钱老板，令其服服贴贴。
　　“赵青山，真的太感谢你了，我的朋友。”赵小天诚挚地说。
　　“不用谢我，而且我也不是你的朋友。”赵青山冷冷地说。
　　“谢还是要谢的。至于你拿不拿我们当朋友，这不要紧，因为那是你的事，但我们得拿你当朋友。”
　　“只因我救了你们？”
　　“是的。”
　　“那就不必了。”赵青山稍微摆了摆手，“我本来也没打算救你们。”
　　“咦，这可真奇怪啦，既然你压根就没打算救我们，又为什么还要救呢。”程勇的话并非得便宜卖乖，实在是根本就不清楚赵青山的为人，或者准确地说，不清楚赵青山的立场。
　　“因为我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说着，赵青山指了指身边眼珠子直打转的钱老板。
　　“为富不仁、欺行霸市、奸杀民女、罪大恶极，这种人该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程勇咬牙切齿地说。
　　“赵青山，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待你可不薄啊。”此时的钱老板像是想出了什么对策，这才开口讲话。
　　“正因为你待我不薄，我才没有杀了你。不然的话，你早就死了。”赵青山冷漠地说。
　　“你也杀过人？我还真就没见过呢。”钱老板并无鄙视的意思，正相反，他看出来了，赵青山也有凶残冷血的一面，甚至比自己还要狠。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借别人之手杀人，我呢，从来都是亲手杀人。要不……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赵小天借机询问，毕竟赵青山的话包含了很多。
　　“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赵青山的回答也是在警告赵小天，不要企图打听自己的过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小天吃了个瘪，便不再问。在某些时候，他和程勇一样，也害怕赵青山。
　　可钱老板却并不死心，此刻的窘境他可从来没遭受过，更何况他又不是吃不上饭的贫苦弱民，他有钱、有势、有背景，这种苦他又怎么能吃得消呢。
　　“赵青山，青山兄弟，只要你帮我解决掉他们，那个工程我都给你，算你承包的，我只拿回自己的本钱，盈利都是你的。我可跟你说，多了赚不了，几千万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还有，以后再有什么好事，老哥我一定招呼你，有钱大家赚嘛。”
　　钱老板以为自己的说辞足以打动赵青山，可不想赵青山像是没事人儿似的，双眼不晓得在注视着车窗外的什么东西。钱老板就这样苦等了他好几分钟，期间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最后总算是听到了赵青山的回复。
　　“我说了，我们之间的价值取向是不同的，钱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至于什么对我最重要，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一点，钱是诱惑不了我的。”
　　这番只有傻子才能讲出来的话，赵青山竟然讲出来了，从而也彻底粉碎了钱老板反败为胜的执念。
　　钱老板可能也没想到，赵青山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世人苦苦追逐的金钱，在赵青山眼里竟成了废纸一样的东西，甚至还不如废纸呢。对此，钱老板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比钱更重要的，权力？那东西自己可给不了。对于一心为钱的钱老板，甚至有想要怀疑世界、怀疑人生的冲动，赵青山的回答的确令钱老板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其实不光是你，我们也看不惯他的做法。”赵小天趁着钱老板呆呆入神的这个机会，跟赵青山继续之前的话题。另外还有一点，由于赵青山讲了那番话，使得从旁聆听的赵小天不禁满心敬佩。
　　“所以你们才要找他麻烦？”赵青山明知故问地问了句。
　　“是啊。”赵小天随口一应，并将孟成龙夫妇的遭遇讲予赵青山听。
　　赵青山听是听了，但却面色如常，不以为然，丝毫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表露在外。只是在赵小天讲完之后，淡淡地说了句，“这件事我不知道。”
　　程勇只管开车，他也不晓得哪里才是最偏僻的地方，总不能一直奔向北极吧。在他的记忆里，最最偏僻的地方唯有孟令军老人的家。所以，他打定主意，就往那里开。
　　再有，有一件事令程勇很是奇怪，他看出来赵青山并非寡言之人，可人家就是不乐意跟自己聊天，反倒跟赵小天言谈甚欢。其实倒也算不上是言谈甚欢，可起码是来言去语从不间断呀。难不成因为他们是本家的缘故？这个理由谁会信呢。
　　由此，程勇不得不佩服赵小天那张能把死人说活，能把钢棍讲弯的嘴皮子。无论是谁，他总有办法与之交流，而且还不招人讨厌嫌弃。难道这跟他的知识储备有关？还是跟他热情开朗的性格有关？不对呀，赵小天可不是个开朗的人，他的开朗只对自己和其家人用，对别人又怎么会表现出开朗的一面呢？
　　如此一来，程勇不得不重新评价赵小天这个朋友，而且还不忘在心里发出一句感慨——敢情嘴皮子厉害，也是一门技术。
　　赵小天看着哆里哆嗦的钱老板，问了句，“我说兄弟，你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赵青山说。
　　“那你给他当保镖多长时间了？”
　　“首先，我要更正两点。一，我不是你兄弟，二，我也不是他的保镖。”
　　赵小天不禁苦笑，说：“可我已经把你当兄弟了。哎呀，算了，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到时候再说吧。你说你不是他的保镖？”
　　“不是。”
　　“可他说他很重用你。”
　　“那是他想让我干掉你们，然后放他走。”
　　“你这么说也对。那你在工地，到底是干什么的？”
　　“看门的。”
　　赵青山既不自卑，亦不觉羞愧地说。听他的口气，看门的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工作，至少要比助纣为虐的打手或保镖强太多了。
　　“像兄弟你这样的人物，给工地看门，可真是白瞎了。”赵小天替赵青山鸣不平。
　　“他想让我给他当保镖了，但我没兴趣。”
　　“就是，给这个王八蛋当保镖？他妈的，他也配？当然了，当保镖也行，但得先把他给废了！”赵小天对钱老板的恨意确实很大。
　　“我还没有问呢，你们究竟想怎么处置他？”赵青山突转话锋，三个大男人没必要带着钱老板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四处兜风。
　　“放心吧，我都想好了。”赵小天狡狯一笑，随后扭头冲程勇说，“你的路线提醒我了，没错，目的地只有一个地方。”
　　“我知道，孟令军老人的家嘛。”程勇也顾不上胸口的疼痛，欣然露笑。
　　“对，对，没错，不愧是我的朋友。”赵小天开心地说。
　　“孟令军……老人的家？什么地方？”赵青山茫然不知地问。
　　“你呢，也不必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小天深邃地一笑，“本来呢，这件事我还真打算走法律程序呢，因为我们俩拿这家伙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想，兄弟你这位大英雄横空出世，好啦，我的难题总算是摆平了，大可以好好干一番事业啦。”
　　赵小天之所言如云山雾罩，赵青山还是没听清楚。不过，他相信眼前这个瘦小的，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定会有所作为。无论他究竟是何身份，胆敢直面在当地根深叶茂的钱老板，这本身就需要极强的勇气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