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
作品名称:姊妹寨的传说 作者:萍庭鹤 发布时间:2016-09-27 12:49:18 字数:4310
冬天影子还在扭扭捏捏地赖着不愿离去。
那携带寒气的春前的夜晚还没有热闹的氛围。
远远近近地还不时响着稀疏的爆竹声——孩子总是留恋那精神激动的年的气氛。
火塘里发白的斧劈柴火哔哔啵啵地散发出很旺盛的人气。
爷爷悠闲地拨弄着柴火,似乎在回忆着美好的青年往事——那个笑眯眯的眼角流露出无比的幸福感。
姐姐宋扬眉快速地穿梭着针线,很认真地在头上不时划划那闪光的粗针,崭白的鞋底快要做好了。
宋青书翻看着发黄的竹页书——那纸张薄的像竹子内膜似的。
宋蒲桃看着姐姐修剪的鞋面,很乐意地笑着,似乎在欣赏一个白皙的婴儿。
只有柴火在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似乎在等待一个划过的夜晚流去;又似乎是时光停滞在那跳跃的火苗中,一切故事在那个闪耀的火光中不断重复、再现、消逝……
没有什么能够打破这种永恒的静谧,没有什么能够超越这种让人专注而又自由的心灵。
嘭。突然一声栅栏门响起,一个温馨的沉静被彻底打破。
“你是雷公啊?吓得我半死。”妹妹变脸朝着钻进来的宋忠群骂道。
“你们不晓得,那个油坊村来了打渔鼓的。”宋忠群笑嘻嘻地说。
“哪个港的?我们都没听到?”姐姐怀疑地说,眼睛只是看着鞋底,两只白皙灵巧的手自如穿梭。
“你去听了?”宋青书质疑说。
“我听不得那个鬼叫狼嚎的腔板。”宋忠群说,“还不如听姐姐妹妹唱唱山歌呢。”
“谁给你唱呢?真是。”妹妹愤怒地说。
“我们听还不准啊?”宋忠群委屈地说。
“听歌也要个利索的人啊。”妹妹高声说。
“一个姑娘家怎么那么高声大气呢。”爷爷严肃而慈祥地说。
“那今晚才开始咯?”宋青书问。
“不知道开始没。”宋忠群说。
“打渔鼓筒要看人来。”宋青书放下手中的书说,“识字的人唱的历史故事很好的,有些不识字的人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地唱的顺口溜没啥意思。”
“伢耶,你给咱们唱个听听啊?”妹妹调皮地说。
“我只听过,没学过。”宋青书笑笑说。
“渔鼓佬有几个好家伙?”爷爷生气地说。
“吾听说,很多渔鼓佬是骗走女人的贼手。”宋忠群笑嘻嘻的。
“就你乱港。”妹妹着急地说,“哪有那么能骗的?”
“不是,有的渔鼓佬会迷魂药。”宋忠群辩解。
“小心点好,那些走江湖的没几个正儿八经的。”爷爷叹气说。
“怎么这么说呢?”宋蒲桃睁着眼睛疑惑地问爷爷。
“哎,你们还小。”宋章连叹气道,“你有个表舅爷就是被渔鼓佬害的。”
“怎么回事?”宋杨眉追问。
“你表舅爷生得矮小,身高不足四尺,劳力差。”爷爷缓慢地说,“因为家事还算厚实,就娶了余家瘸子的女儿,说来话长。”
“余家瘸子的老婆是个三度人,说话尖刻,为人势力;就看上了你表舅爷的家事。你表舅爷人称‘张矮子’,说话利索,做事缺点恒心。生了一儿一女,父辈的家底渐渐耗光,家境日渐穷困。那个余家女余香花儿好吃懒做,爱玩耍。两口子经常吵得不可开交。
“没有外人打扰,你表舅爷一家还算勉强过着日子。你表舅叔一天天长大,也还生得乖巧,那个身条倒是捡了余香花的高挑杆儿,不像你表舅爷那么矮敦,女儿也伶俐。
“哪里想到,他们村突然来了一伙打渔鼓的,搞了半个月。几个渔鼓佬白天吃喝修理道具,晚上嚎叫一夜渔鼓。那个余香花本来好热闹,那个晓得趁你表舅爷上山砍树的机会和渔鼓佬的徒弟勾搭上了。你表叔不懂事,从房后门过的时候看到余香花衣衫不整地懒洋洋坐在床上,那个渔鼓佬徒弟在笑嘻嘻地系着裤子。
“加上你表舅爷家对面的张妖艳的挑拨,谁曾想那个余香花带着你表姑就和渔鼓佬跑掉了。你表舅爷拿着你表姑的衣服坐在门槛上哭了三天三夜。”
“那后来呢?”妹妹睁大眼睛追问。
“后来也不知道你表姑怎么搞的,听放排回来的人说在桃源看到过余香花赶集,后面跟着那个渔鼓佬的徒弟。”爷爷叹息说。
“那个张妖艳真是可鄙。”姐姐不满。
“有一次,张妖艳家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全部不见了。有人说估计是你表舅爷干的。”爷爷叹了口气。
“可恨、可恨,实在可恨。”妹妹咬牙切齿地说。
“后来我到常德放排打听过那个渔鼓佬徒弟。”爷爷说,“那个渔鼓佬徒弟的父亲是个油棍胖子,识得几个字,做过几年私塾。老婆在碾米的时候不慎摔死了。那个家伙在私塾老是招惹别人的堂客,就被赶出来好几回,从此没人要他当私塾先生了。家里几个儿子相亲,油棍胖子总是为自己打主意,所以也就相不到亲。那个余香花和那个胖家伙也是不明不白的。”
“天下的事情真稀奇。”姐姐哀叹。
“渔鼓佬在外,就是这副德性。”宋青书安慰说。
“老家伙肚里还藏着故事。”宋忠群沉迷中忽然醒悟似地说。
“哪个是‘老家伙’?你个砍老壳的,你回家说你公公佬儿是老家伙试试?”妹妹生气地叫喊。
“你个闺女家家的,怎么这么大火气?”宋忠群辩解道,“我们后生家搞习惯了,要你指教啊?难不成当你的面我也叫公公啊?”
“你个死不要脸的,哪个要你叫公公的?”妹妹越发生气。
“好好,我怕你;我怕你——”宋忠群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各家的炊烟才开始缭绕的时候,宋杨眉打开前门,就听到对面传来了“嘣嘣嘣”的渔鼓声,只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随后唱道:
“额是一个呀常德呀人——
今天来到寨里呀逢喜呀门——
不为呀钱财呀只为交个友人——
前来作客呀一回生二回呀是熟人——
走到呀五湖皆为呀家呢——
闻到贵寨呀好客呀迎咯——
今儿个打个呀商量给主人——
享受仙寨古朴呀生活来呀——
交个朋友呀谈半个月——
四海结亲呀常年住——
主家若是下常德呀——
十年八载任你呀玩呢——”
中间穿插的“嘣嘣嘣”渔鼓声时紧时慢。
“唱的比说的好听。”宋青书从茅厕走上庭前的台阶说。
“唱的些什么家伙?”宋蒲桃跳到外面喊道。
“说是交朋友实际是求施舍,说是结亲实际是蹭吃蹭住,时间还不短最低要求半个月呢。”宋青书笑道。
天气阴沉起来,宋蒲桃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闷闷不乐。
“青书啊,吃早饭吧?商量个事情。”老族长宋文推开门问。
“文伯伯来坐,喝口茶。”宋杨眉赶忙招呼。
“是那个渔鼓佬的事吧?”宋章连追问。
“叔佬儿说得是,那个老渔鼓说玩几天渔鼓,不好得罪。”宋文慢条斯理地征求道。
“走江湖的人尽量少得罪。”宋青书说。
“那每家出点吃的,今晚来个族会。”宋文建议说,“在祠堂开唱。”
“我们家就出点苦瓜皮。”宋蒲桃生气地说。
“那不能小气坏了寨子的名声,每家出点腊肉吧。”宋文解释说。
白天渔鼓佬带着四个徒弟到寨子里到处转了几圈,好像需要找到什么新发现似的。
各家送来的菜在祠堂灶房热闹的做熟了。
几个主事和族长陪着渔鼓佬吃饭喝酒。
“听说你们常德的山歌有味,对几个山歌听哈来?”能酒能肉的张妖柳拍拍渔鼓佬的大腿说,边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这个张妖柳是张妖艳的妹妹,十五岁嫁到说话口吃厉害人称“卷巴佬”的宋猴家;刚嫁过来老老实实什么都不会。在几个风流婆婆的传教下能酒能肉能唱歌,周围十里八寨倒是声名远播。
“那个不难,幺妹妹你要陪唱呢?”老渔鼓乜斜着三角眼驼着背笑嘻嘻地说。
祠堂议事堂四个徒弟忙活着点起松油灯,摆起桌子,架起道具张罗着渔鼓表演的场面。附近几个寨子的乡亲都聚拢在寨子里准备一饱耳福。
趁着准备场面的时候,大弟子敲响渔鼓唱了歌序曲:
“桃源来有个呀张三娘——
嫁个呀丈夫呀不幸来早殇——
公公呀婆婆呀老来呀无人看来——
抚育呀儿女呀多辛呐酸——
那个呀少妇呀心底善——
伺候呀公婆呀无怨言来——
一生来经历呀多艰辛来——
人称来寡妇呀尽孝呀是张三娘——”
故事唱得曲折动人,悲伤处观众眼泪簌簌,人群发出抽泣之声。好在故事在张三娘的子女成家,老有所依的欢快节奏中结束了。
正当祠堂里灯火通明,人们期待更加传神的故事上演的时候,小徒弟上来传话说:师傅下令今晚只唱个序曲。原因很简单——师傅要对唱山歌,没时间表演。
大徒弟无奈狠劲敲响渔鼓:
“只恨来愧对呀观众们来——”
寨子里多了几个陌生人,喧嚣的早晨似乎比平常来得更早。
宋蒲桃被喧闹吵醒,起了床就没看到老爹,上了茅厕只听到小猪在栏里哼哼唧唧。正迷糊着,茅厕后面忽然传来“哗”的一声响,宋蒲桃急匆匆完事转到茅厕后面,没发现什么,转身间忽然看见一个黑影闪电似的从猪栏转角处不见了。
“早上怎么好像有野猫出现,真是怪事。”看着忙乎在灶台上的宋杨眉,宋蒲桃惊骇地说。
“一大早说什么呢?”宋杨眉教训说。
正说着,屋下宋忠群家里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哭叫声。
姐妹两人好奇地跑到宋忠群家,只见宋忠群的弟弟宋石头躺在床上不停扭动,并发出痛楚的叫声。
“嗯,昨晚还好好的,一早起来就哭天喊地地叫着。怎么搞啊?”忠群娘一边揉眼睛一边说。
“我来看看。”渔鼓佬被宋忠群请了上来。
渔鼓佬用手摸摸石头的额头说:“不要紧,不要紧,一会儿就好。”
“有桐油和灯草吗?”渔鼓佬问。
“有、有。”忠群娘忙点头说。
“点盏灯、拿只鞋子来。”渔鼓佬吩咐。
只见渔鼓佬把石头翻过来撩开衣服,用灯草在石头背上极为迅速地烧了很多下,每次烧一下都会发出“啪”的一声响。随着响声石头都会“哎哟”叫一声。烧完后渔鼓佬又把石头放平躺着,撩开肚皮上的衣服,用在松油灯上烤热的沾满桐油的鞋底在石头的肚皮上不停地往下捋;捋了一会儿又将鞋底烤热,滴上几滴桐油继续捋,石头的叫声渐渐小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让他睡一觉醒了就好了。”渔鼓佬吩咐。
“难为你唻。难为你唻。”忠群娘千恩万谢拉着渔鼓佬的衣襟说。
“啪啪的灯火好吓人。”宋蒲桃说。
“他身上风气很重。”渔鼓佬炫耀说。
“我要拜你为师。”宋忠群扯着渔鼓佬的衣袖说。
“那不是一日之事,你要经过我三个六月的考验,过关了我才收你。”渔鼓佬威严地说。
“这么难啊?”宋忠群乞求道。
“万事入门难,你以为那碗饭是好吃的啊?”渔鼓佬教训道。
“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章月月唱山歌厉害?”渔鼓佬笑眯眯地问。
“那当然,她是我们十里八寨最有名的。”宋蒲桃骄傲地说。
“就你嘴巴多。”宋杨眉拉着妹妹的手轻声说,“走,做事去。”
渔鼓佬和宋忠群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呵呵、呵呵。”正走着,迎面只见渔鼓佬的二徒弟奔跑似地撞过来,险些和宋杨眉撞个满怀,宋蒲桃眼疾手快,一手推开了二徒弟的脑袋。
“对不住、对不住。”二徒弟委屈老实地恭谨道,嘴巴周围和脸颊上布满的胡子顺从地抖动着,目光朝着姐妹寻找着什么。“叫师傅吃饭去。”他转身,视线看着姐妹说着,背后却撞在了磨子上,立即发出“哎哟”的惨叫声。
姐妹二人笑得前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