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赵小天起身穿衣如厕，回到卧室之后发现陈曦微已经醒了。
　　“我说，你干什么去了？我说怎么搂你搂不着呢。喂，你该不会是晨练去了吧，那你的体力可真好，我都累得不行了。”陈曦微一只手拽着被子，另一只手则捋着秀发，直勾勾地看着床前的赵小天。
　　“晨练？晨什么练，我可没力气了。”赵小天说。
　　“我就说嘛。”陈曦微笑了笑。
　　“不过呢，拿你晨练倒还没问题。”赵小天狞笑着说。
　　“滚蛋，你不是自诩君子吗，怎么净干小人的勾当。”
　　“因为我突然发现，君子是时候培养小君子了。”
　　“你给我滚，越远越好！”
　　陈曦微虽如此说，但却丝毫不气，反倒是脸上绽放出了成熟女人的一抹光彩。经此一事，不仅赵小天变了，陈曦微也变了，不再含羞诉怨，只望尽情恣欢。
　　“你不生气了？”赵小天忽然问道。
　　“生什么气？”陈曦微一奇。
　　“我的气。”
　　“不了。你有你的想法，我无权干涉，更何况我相信你的想法以及做法，通通是正确的。”陈曦微随然地摆了摆手。
　　“不怕我找我的初恋情人？”
　　“我才是你的初恋情人！”
　　陈曦微的话令赵小天感怀颇多，“你能安心，很好，很好。”
　　“不安心还能怎么样？反正都这样了，谁让我贱呢。”陈曦微轻叹一声。
　　“喂，可别这么说，好像我一定会辜负你，令你伤心似的。”
　　“但愿不会。”陈曦微随口一说，“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赵小天看了看腕表，“快八点了。”
　　“你不去上班吗？”
　　“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你在家呀。”
　　说完这话，初尝禁果的两个人再度风情万种。而且这一次自比昨天夜里趣味更多，因为已然驾轻就熟了。
　　中午，陈曦微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询问两人的事。陈曦微则懒洋洋地回答——都是你们老两口害的。
　　那边的陈母只是笑笑，并向女儿责备女婿的不是。
　　陈曦微则替赵小天反唇相讥，“您还好意思说呢，还不是您让我陪他回家的？这下好了，生米总算是煮成熟饭了。你们呢，自然安心多了，是吧。”
　　陈曦微的话令陈母无言以对，毕竟这件事是她和丈夫默许的，或者确切地说是自己和丈夫同意的。诚然她对女儿的嗔怪也不以为然，她知道女儿是喜悦并快乐的，这对于她来说就足够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体验过了性事的赵小天和陈曦微的感情愈发甘冽醇悫，真可谓如胶似漆、不忍疏离。
　　陈父陈母很开心，即便女婿清贫落魄，他们也开心，因为他们料定女婿自会厚积薄发，俨如朝阳一般喷薄而出，最终成为一轮红日。
　　小孟凡也发觉了父母的变化，只是他并不晓得这是什么原因，而他仍然愿意跟父母笑趣玩乐，虽然父母每到晚上总要回去住，却不似之前陪爷爷奶奶和自己住在一起。
　　然而赵小天并没有被幸福的感情生活冲得头昏脑胀，除了那一天之外，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到律师事务所工作，并且也得到了零零散散的客户的信赖和赞赏，因为他的眼光很独到，能够给予客户以满意的答复，从而让客户的咨询变得很有价值，而非敷衍了事。但是有一点，他依然没有成为哪一个客户的诉讼代理人。也就是说，他还在等程勇的消息，仿佛程勇若不给他打来电话，他便会寝食难安、郁郁终日。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面对陈曦微的诸多不理解，焦急等待的赵小天终于可以将心头的巨石放下了，因为程勇总算是给自己打来了电话！
　　天啊，对面的声音依旧阴冷、沙哑，却又感觉是那么亲切、熟悉。待细一看，敢情还真是程勇原先的手机号，赵小天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毕竟都两个多月过去了。只是他并没有哭，闻听好友的喜讯，哭，岂非很晦气？
　　“老朋友，好兄弟，哥们我总算是未辱使命啊。”那边程勇竟还能朗声大笑。
　　“要不怎么说我们是兄弟呢。老朋友，好兄弟，你现在人在哪儿呢？”赵小天急切地问。
　　“家。”
　　“你回家了？真是太好啦。”
　　“是啊，大难不死，自当必有后福，哥们我总算是艰难地从地狱捡了条命回来。”
　　“建筑工地那边你调查的怎么样了？”赵小天此时独自一人在律师事务所办公，但还是得防止隔墙有耳，故悄声询问。
　　“很好。”那边程勇的回答依旧彰显简洁之风。
　　“很好？怎么又是这两个字？我记得小孟凡父亲的尸检结果你就是这么说的。”有时候赵小天真的很讨厌程勇之简洁，感觉有种模棱两可的怪味道。
　　“你也别多问，总之很好就是很好。我先挂了，我得先去好好洗个澡，然后大快朵颐、美餐一顿，最后再舒舒服服、甜甜美美地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听我电话。”
　　要说程勇其人说话办事真叫个痛快，话音刚落，也不管对方此刻是什么心情，是否还有要事询问，一按红键，毫不客气便挂断了电话，随即便自顾自地做起喜欢的事。
　　无奈且木然的赵小天只能是愕然定目，怔忪颓坐。他很想立即给程勇回个电话，因为自己还想要得到一些详细的信息。但转念一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为别的，就凭程勇既能讲出“地狱”这个晦涩且寓意深邃的词语，便不难想象建筑工地的日子并不好过，想必亦颇不寻常。既然他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索性不妨再多等一两天好啦，反正这么多天都熬过来了，自然不差这几天。
　　程勇的归来令赵小天欣喜若狂，无论是从友谊的角度，还是从良知的角度，赵小天既不用再担惊受怕，也无需时常扪心自责。倘使程勇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赵小天的罪过可就大了，那可是足以背负一生的懊恼、悔恨和罪孽呀。
　　陈曦微很奇怪，赵小天这些天虽与往常无异，但总感觉像是在强颜欢笑，除却那一天的风情之外。但今天却貌似换了个人，一切像心适意，从容不紊，笑容也比之前灿烂洒脱了。究竟是什么事能够让他摘去僵硬的面具，返璞归真，重新做回自己？她很想知道，但却没有问，她更希望赵小天主动跟自己说。
　　这是一个阴沉的清晨，雾霭遮天，浓云蔽日，飒风清凉。虽时入仲夏，可给人们的感觉却更像是秋天，因为既没有如沐熙春之暖，亦无烈阳盛夏之闷，唯剩金秋的冷与冽与畅爽。
　　眼看着赵小天早早就出了门，陈曦微并没有阻拦，自然也不会像个满心狐疑和猜忌的怨妇似的跟踪他，好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说呢，初尝爱情滋味的女人是开心的，也是大度的，更是盲目的，她们都会盲目信任为自己带来幸福和快乐的男人，这一点陈曦微也不例外。只是她之所谓信任却并不盲目，相反很理性，毕竟跟赵小天相处已经三年多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至于人究竟会不会变，会怎么变，陈曦微也无从而知，此时的她唯有相信赵小天，至少相信赵小天对自己的爱是不会变的。
　　另外，她也不是一个令丈夫讨厌的妻子，她知道跟踪、偷窥这类下三滥的手段是会让丈夫极为反感的。更何况自己又不是个一眼看不到丈夫就要寻死觅活的贱货、窝囊废。
　　陈曦微的有自己的主见，那就是他有他的生活，我也该有我的生活，无论读书、看报、写诗、著文，实在不行还可以找闺蜜谈心、散步、聚餐，看场时下流行的电影什么的，最不济躺在床上玩弄手机也比每隔五分钟给赵小天去个电话诉苦要强。
　　陈曦微爱赵小天，但却并不过分依附于他。其实陈曦微的本性跟赵小天是一样的，都是自由且自主的，这也是她为什么喜欢赵小天，同时并相信赵小天也喜欢自己的根本之原因。
　　所谓两情相悦，并非一天到晚、无时无刻腻在一起，那样的感情必然会断，因为自身失去了尊严，且又因为长时间坦诚相待，彼此的缺点自然是会被无限放大。即便本不是什么值得深究或诟病的缺点，但由于性格上的差异，导致所谓瞧不上的情景一幕幕出现，看不惯的情况时有发生，也是会闹出乱子的。
　　背叛，在情薄之人眼中如风如絮，但在情浓之人眼中则就是不共戴天！因爱而生恨的惨剧属实太多，虚假的小说也好，真实的历史也罢，总之陈曦微可不想有此番惨痛的经历。所以，她认为两人之间还是应该留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既保持对对方的顾念，又不乏自主的尊严。
　　阔别两个月之久的赵小天和程勇总算是重逢了，但却并没有出现抱头痛哭、失声诉情的场面，甚至于连拥抱，或彼此握手拍肩的简单动作都没有。可能是两个人分别的时间还不够长，也可能是两个人本就厌恶垂情于此。试问，胸怀大志的两个男人又怎么会对这种俗情弄姿心存钟爱呢？
　　两个人仍同以前一样，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那家并不起眼的面馆。其实他们完全可以选个更好、更气派，同时更僻静的地方，但他们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并且也在试图告诉对方，彼此的友谊是不会变的。
　　由于是早上，且云稠雾重，吃热汤面的人非常多，别说包间早就被人占据了，就连室内大厅里都已经座无虚席了。没办法，两人只好将就着在店面外临时摆放的散桌对坐。
　　自从点了餐，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谁都没说一句话，哪怕是寒暄，或对久别重逢而抒发任何言简意赅的感慨。没有，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平凡、平淡，就好像他们两个是陌生人一样，不得已才凑在一张桌子上吃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