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赵小天是善良的，即便是在未遇到陈曦微之前的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他都始终保持着一颗仁爱友善的心灵。之后邂逅陈曦微，这颗善心尤其仁慈博爱，仿佛天底下全都寓意美好。
　　但是，当碰上了这件事，以及程勇这个人之后，使赵小天的心变得格外阴冷、狠毒。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程勇在一些事情上的做法是正确的，至少他能够在相对无事的前提下拥有自己的车、自己的房、自己的储蓄，而自己直到现在仍一无所有，依然得靠着陈家的施舍讨生活。
　　赵小天对陈家没有憎恨，更不会有所谓的嫉妒心理，有的只是感激，这也是作为一个人的初心。赵小天虽然变了，但初心却始终未变。只是受助于别人的施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非常可耻的，特别是像赵小天这样经历过痛苦磨难的，且内心极其自我、极其有志向和欲望的男人，这份可耻的自卑感会令他格外努力，直到令所有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为止，无论期间运用了何种手段。
　　若是曾几何时的赵小天，一定会全力以赴帮老人打官司的，而且无论耗费多少时间或精力也在所不惜。但现在他却不会这般鲁莽，因为他看清了这个世界，而非冰山之一角的仁爱与善良，还有许许多多被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者们所埋没的黑暗。以至于令他的思想发生了巨变，从而间接地向程勇靠拢，并与程勇结为莫逆之交。
　　“我是不是很坏？”赵小天在想了很久之后，茫茫然向程勇发问。
　　程勇一愣，不明其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我是不是很坏？”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那我应该去问谁？”
　　“问你的目标们。”
　　“我的目标们？”赵小天不免觉得奇怪。
　　“对呀，你的目标们，那些眼下所谓的伟人们，他们不正是你所追逐的目标吗？你应该去问他们，然后让他们回答你这个问题。顺便你也能窥视一番他们的表情，看看他们有没有对你说违心的话，尤其是他们有没有自觉自己是个坏人。”程勇的话的确诘决犀利。
　　赵小天哑然露笑，“你可真能含沙射影。”
　　“并非我含沙射影，实在是你问的问题很幼稚。”程勇冷冷地说。
　　“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真的幼稚可笑。试问，真正的强者，又有哪一个没干过坏事的？何所谓坏事？弱者无法触摸的都叫坏事。而那些触摸到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坏人，你说呢？”
　　“你这么一说，确也在理。”赵小天此刻不得不认同程勇的话还真的颇有针砭时弊、剖决如流之透彻、之迪哲。
　　“我们可以走了吧。”程勇对赵小天的褒奖不以为然。
　　“走吧。”赵小天的心情也随着程勇勑厉的开导而好转。
　　赵小天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律师事务所的，可眼瞅着日上三竿，肚子竟然恼人地叫唤起来，像是饿得不行，便跟程勇说去吃午餐。
　　程勇笑了，并说：“我说，现在才几点啊，还没到中午呢，吃什么午饭呀。”
　　“是没到中午呀，可我就是饿了呀。”赵小天拍了拍肚皮，苦恼地说。
　　“真奇怪，你难道没吃早饭吗？”
　　“吃了，但吃得不多。”
　　“不多也不至于饿呀。”
　　“可能是晨练的时间有点儿长了。”
　　“你也晨练？”程勇发觉这个知己跟自己还真有缘分，连兴趣都一样。
　　“今天是第一天，因为我觉得锻炼很有必要。”
　　“那是应该多吃点儿，毕竟消耗大呀。”
　　“你想吃点儿什么？”
　　“我？我还不饿。”
　　“正因为你不饿，所以我才要请你呀。”赵小天也讲了句自觉颇有哲理的话。
　　“也是，这样还能省下不少钱呢。而且你也知道，我虽然好享受，但我却不是一个为了享受而大肆浪费的人。”程勇对自己的评价很客观，并不算夸耀。
　　“排场并非享受，真正意义上的享受是要将喜欢的食物吃进肚子里去，且千万不能撑着。说吧，想吃点儿什么，西餐？还是意大利餐？要不韩式烧烤、日本料理？”赵小天这些天总在吃传统的炒菜，还真想换个口味呢。
　　赵小天每讲一个，程勇就会不自觉地摇头，一连摇了四五下头。想了一想之后，突然说道：“抻面。”
　　“抻面？喂，是瞧不起我，还是不拿我当朋友？”看得出来，赵小天有点儿不高兴。
　　“都不是，主要是我想吃抻面啦。而且，今天只吃抻面。”程勇笑着说。
　　“喂，你今天是怎么了，这可不符合你的个性呀。”赵小天满心狐疑。
　　“为了朋友，个性什么的暂且放置一边吧。”程勇神色怪异地看着赵小天。
　　“我不至于连一顿像样的午餐都请不起。”正因为程勇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赵小天才没有翻脸，但脸色是真的不好看。
　　程勇也不与他过多掰扯，而是在路边找了个免费停车位将车停下。
　　赵小天万分不解，便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大律师，我的好朋友。首先，我要向你表态，我可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其次，帮忙帮到底，我欠你一个好大的人情，我觉得是时候该还上了；最后，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程勇先前还笑容满面，可后来却一脸严肃。
　　“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赵小天同样以严肃犀利，且略显怪诞的表情凝视着程勇。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受不了。”程勇紧忙逃避赵小天的目光。
　　“我问你话呢，你只管回答便是了。”赵小天冷冷地说。
　　“还要我说什么，都写在你脸上呢。”顿了一顿，程勇继续说道，“孟令军老人的事，恐怕你心中早有决意了吧。没错，就是私了，为的是什么？当然是高额的赔偿金，以及无法令真凶俯首的事实。只是你的心里会觉得有愧，羞愧，因为你无法坦然面对老人，哪怕你给他一大堆钱，你仍然无法坦然面对他。所以你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获悉老人儿子和儿媳妇的真正死因，并跟他明说，这样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自然不会追问真凶是谁。即便他问了，你也好搪塞，只需说真凶已被判刑就是啦。所谓的法律流程，老人根本就不懂，还不是你随便说说的事儿？”
　　“我可不想欺骗老人。”赵小天说。
　　“我知道你并不想骗老人，所以我才要帮你。”
　　“帮我什么？”
　　“查出老人儿媳妇的真正死因。”
　　程勇的话无疑说到赵小天的心坎里去了。“你愿意去？”赵小天显得有些激动，但又不免替好友担心。
　　“当然，所以我才要吃抻面，而且其它一律不要，别说肉串了，连拌菜、茶蛋都不要。”程勇畅然一笑，丝毫不觉得自己会发生什么危险。
　　“你觉得你这么做值得吗？”赵小天已不能再冷静，他已动情，为好友的慷慨和坚持而动情。
　　“值得，谁让我们是朋友呢。”程勇淡淡地说。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为了你的君子形象，也为了能尽快使这件事结束，当然，还有我们未来的合作，这一趟我责无旁贷。”
　　“合作？”赵小天不禁茫然。
　　“这是后话。你知道吗，刚才在你跟老人聊天之际，我想了好多，真的想了好多，我觉得我们并非平庸之辈，只是没有机缘。但现在却不同了，我觉得我们真的能做一番大事，哪怕我们的初衷跟目的很卑劣——钱。然而机缘，或者说是机遇正在向我们招手，是该我们大干一场的时候了，我的朋友。”程勇激情澎湃地说。
　　程勇的脸上绽放出了光芒，那是令人不忍直视、不寒而栗，却又无法规避的光芒。好像在这一瞬之间，程勇发掘了赵小天灵魂深处的潜质和优势，就好像之前赵小天发现了程勇的与众不同和心高于天一样。在这一刻，两个兴趣相投、志同道合的朋友才算是交合在了一起。
　　“你说什么，我似乎不大明白。”赵小天略感愚笨地说。
　　“这不重要，朋友，这根本就不重要。等我办完了你亟需要办的事之后，我再跟你说，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哟。”程勇一连猛拍赵小天的肩膀。
　　“怎么可能。”赵小天咬牙切齿地说，想必是被程勇拍疼了。
　　“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可千万别反悔。”
　　“君子无悔！”赵小天也给出了程勇想要的回复，虽然他并不知道程勇在往后的日子里究竟要让自己做什么。不过既然程勇愿意舍命为自己办事，作为朋友，无论他需要什么，自己只要有，就一定会拿出来分享。
　　“很好，很好，简直太好啦。朋友，蒙你不负，便不枉我为你办这件事。”程勇慨当以慷地说。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好说什么，小心为上。”赵小天感念地说。
　　“这你尽管放心，我是谁呀，没问题的。”顿了一顿，程勇接着说：“对了，我们还吃面吗？”
　　“当然得吃了，我都饿得快不行了。”
　　“情绪激昂的我，现在也感觉饿了。”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我们的未来，我们不可一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