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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大哥

作品名称:天灯      作者:湖北武戈      发布时间:2016-09-03 19:07:55      字数:4817

  靠山村的怪人多,我三哥只是其中的一个。
  我大哥袁旺也算得上是一个怪得出奇的人。
  大哥的父亲死得早,娘带着他和姐改嫁给我爸,大哥就管我爸叫叔。
  大哥属于那种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他做啥子木讷不说,帐都算不过来。所以,我爸总是要求我们几个作兄弟的,对大哥多担待一些,至少要做不到不能欺负他。
  我们当然不能欺负大哥,因为,他毕竟跟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弟兄。
  你莫看我大哥老实得打踉跄,他的自尊心还强得要命,一直地都想出人头地。他那会儿觉得当木匠风光,给人家做木活,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还被人家“师傅”前“师傅”后地喊着。于是,他就偷偷摸地置办做木活需要的工具,期待着有朝一日,能被人尊称为“袁师傅”。为了制作角尺,他向杀牛的屠夫要了几根牛排骨,悄悄埋在冬泡田里沤着,结果沤了一个冬季,那排骨仍然压不直。
  后来他又想学着做篾活,篾刀、釰刀、锯子都备齐了,却没有一个篾匠师傅愿意收他为徒,自己摸索着编了一个笸篮,竟然成了一个圆筒筒。
  队长章大奎看到大哥木讷,做不了重活,就安排大哥给队上放羊。大哥很喜欢放羊的活路,对羊照顾得很周到。他一直想把羊训练成听号令、守纪律的羊队,想以此给队长一个惊喜,证明他是个有板眼儿的能人。可惜的是,那些羊听不懂他的话,做不到一切行动听指挥,它们只服从于鞭子和石头。
  大哥为了驯服那群羊,就下大力气练习扔石头的准头和力道。他在经常放羊的山坡上,扎制了许多的草羊,用那些草羊作靶子,练习投石技巧。最后,终于练成了百发百中的投石手,基本能够做到指哪打哪儿。有的羊跑野了,他一石籽扔过去,把羊吓得赶紧归队了。可是,大哥扔石籽却给我们家惹了个很大的麻烦。
  那一天,大哥看到一只母羊带着一群羊,拼命地往庄稼地里钻,大哥就大声地训斥:“无组织无纪律的东西,赶紧给我回来,要不然,小心军法从事的。”可是,任凭我大哥怎么喊怎么骂都骂不回来,大哥只好运用投石法,想把羊给拦转来,结果一石籽把那只母羊给打死了。
  羊是集体的财产,打死了是要赔偿的。
  大哥害怕得很,躲在山上不敢回家。我爸怕他出事儿,就到山上去找,结果发现他抱着那只死羊,躲在一蓬刺架里,浑身还一个劲儿地糠筛大颤。我爸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钻进刺架里把死羊拖出来,让大哥跟着回家:“你这个旺娃子哟,球卵的用,死个羊有啥不得了的,大不了赔给队上一只嘛,这只羊就当是我们家改善生活了。”
  我爸在路上嘱咐大哥不要声张,对谁也不要说打死羊的事儿,让大哥把我们自家的羊牵一只补进去就是了。
  大哥对我爸的话是言听计从的,他把我们自家的羊牵到队上的羊群里补了数字,之后再也不敢把石籽直接扔到羊的身上了。
  那一年,公社分给我们队上几只外国种羊,那些家伙的个头儿比本地羊大了一倍,像一只只小牛犊子。大哥就寻思着让外国羊同本地羊交配,期望改良本地羊的个头儿。他先是让外国公羊同本地母羊交配,虽然如愿以偿地让本地母羊怀上外国羊的种子。可是,等到足月生产的时候,因为母羊肚子里的羊羔子个头太大,生不出来,硬是把那只本地母羊给撑死了。
  这一回,我大哥可学乖了,他既没有向队上报告,也没有跟家里透露,悄悄地把难产而死的母羊埋掉了。
  后来,大哥又试着让本地公羊跟外国母羊交配,结果也获得了成功,那只外国母羊,顺利地产下了两只个头比本地羊羔大一倍的羊羔子。这个试验获得成功后,大哥再接再励地又配成了几胎,从而受到了队长的口头表扬和公社书记肖朝兴的接见。
  肖书记的接见,使大哥兴奋了很长时间。此后,大哥的每一句话都会冠以“肖书记说的。”或者是“肖书记说这个事情应该这么干,肖书记说这个事情不应该这么干。”包括他在沙滩上栽芋头,也说是肖书记同意他这么干的。
  土地到户时,队上的羊全部卖给了本组的村民,大哥便失了业。
  大哥失业后,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因为他不会种地。
  我爸看到大哥实在不会种地,就命令我们几个兄弟带着大哥春种秋收。该种麦时,带他种麦;该种稻时,帮他种稻。就连苞谷、黄豆之类的杂粮,也是我们带着他种帮着他收。
  大哥给生产队放羊那几年,因为闲的慌,他就领着哑巴大嫂,把他房后那面荒秃秃的山坡,全部栽上红椿树和刺槐树。
  红椿树是我们老家那个地方最普通的树种,因为极易成活,十几年就能长成大树,而且能吃椿芽,还是农村做家具的好材料,很多人都喜欢栽植红椿树。那几年,大哥领着哑巴大嫂,采摘了许多红椿树种和剌槐树种,自己在一些沟沟叉叉中育苗,起早贪黑地在房后那面山坡上,栽了几万棵红椿和剌槐。几年后,那些红椿树和剌槐树,便给大哥一家提供了吃不完的椿芽和槐花。
  一九八二年土地到户时,队上也给大哥分了几亩坡地,大哥因为不会种地,私下里把那几亩坡地全部栽上红椿树苗,只留下一亩多水田,由父亲帮着经管。
  大哥栽的那些树,十年前就已经成林了,并且翠绿了一面山。土地到户时,队长章大奎坚持不分给农户,并以队办林场的名义,聘请大哥为护林员,依然让大哥看管着。
  大哥为了看管那片林子,没少得罪人。
  那个时候,乡亲们想到林子内采椿芽,大哥说可以,但是,要接受大哥的监督。谁要是不小心扳折了树枝,大哥就吵着要人家赔栽十棵树苗,而且要保栽保活。如果有人想打那片林子的主意,大哥会拎着斧头跟人家拼命!
  有一天夜里,大哥在巡山时,听到林子深处有砍树的声音,循声找去,发现是邻居章疤子在偷砍红椿树。大哥一声闷吼,吓得章疤子丢了斧头就跑,大哥捡起斧头就追,闷闷的吼声传出几里路远!
  望着满山遍野层层叠叠的槐花,嗅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每每使我想起许许多多与槐花有关的往事……
  那些往事是苦涩的,也是幸福的。
  我相信,只要是与我有着同样经历的人,一定都能从那些往事中体会到一种苦涩而又幸福的滋味儿。
  可以这么说,贫苦和饥饿,一直伴随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如果没有那些赖以救命的槐花,我真是不敢想象,自己到底能不能熬过那段贫苦饥饿的岁月?
  那是一段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岁月,饥饿使得那些两眼发昏的人,对能吃的东西都十分敏感。尤其是在荒春时节,大多数人的眼睛,时刻都会盯着那些可以填饱肚子的树叶、野菜和青草,什么剌棍芽、狗儿秧、灰灰菜、马齿苋、苦麻菜、老婆针、糠桐树叶……几乎都被人们当作可以填饱肚子的好食物。
  在这些野菜青草中,最最难以下咽的是糠桐树叶,那叶子实在粗糙得让人难以下咽,免强吞下去之后,胃里便糙得慌。因此,我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那吞咽那种拌有糠桐树叶的豆渣或稀饭。我娘怕我饿坏了,就哄我说:“苦生吔,糠桐树叶子这东西虽然糙人,总比观音土强多了,你大哥和二哥可都是吃着观音土,才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的啊!”
  实在饿极了,我就盼着槐树早些开花,那是我心中最美的食物。
  说到槐花,我一直很感激我的哑巴大嫂,是她帮助我们认识到槐花的妙用,靠着槐花的填补,我们度过了那段苦难饥饿的岁月。
  认真说起来,能吃上槐花这么好的食物,我大哥也是功不可没的。
  前面已经说过,大哥这个人种地不行,栽树却很内行,成活率也极高。
  我记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我们那里是没有剌槐的。后来,公路部门在公路外沿栽植了一些剌槐,旨在美化公路环境。那些剌槐一到初夏,就开出一串串乳白色的小花,每当此时,槐花的清香,就能随着微风飘出老远老远。
  到了秋天,给生产队放羊的大哥,就把剌槐树上的荚果采摘回来,再一个个地剥开,过细地晒干。第二年春季,播种到别人不知道的地块里,育出了许许多多的小剌槐苗,然后,胡乱栽植到荒坡上。
  剌槐这东西是最易成活的植物,它不怕干旱雨涝,不需追肥除草,只要给它一捧赖以扎根的土壤,它就能长得蓬蓬勃勃、风舞扬威。而且,只要有一小截根须在土里,它就会萌芽、生长、开花、结果,短短几年时间,便能繁殖出许许多多剌槐种群。
  刚开始那会儿,我们都不知道剌槐花儿能吃。
  哑巴大嫂在帮大哥放羊时,可能是饿得受不了,就摘了一些槐花放在嘴里生嚼,越嚼越有味儿。大哥学着大嫂的样子,也摘了几把槐花儿放在嘴里嚼,结果发现,槐花这东西不仅清香可口,而且沁人心脾。于是,他们两口子就采了许多槐花带回家中,洗净后用开水一氽,拌上苞谷糁放到锅里蒸熟,侄儿海娃和侄女红娃、琴娃竟然吃得有滋有味。
  哑巴大嫂一高兴,又上山采了一大笸篮给我们家送来,还帮着我娘煮了一大锅槐花豆渣。那锅香甜诱人的豆渣,成了我们在那个饥饿年代中,难得碰上的最好的饭食。
  后来,大嫂又教给我娘用槐花做馍、蒸干饭、做豆腐,越吃花样越多,越吃越想吃,居然把我们一家人都吃得红光满面的。
  再后来,毫不自私的哑巴大嫂,让我们那里的人都认识到槐花的妙用,大哥也很大方地把自己培育的剌槐苗子送给左邻右舍。几年下来,大坝河上游两岸,漫山遍野都是葱茏的剌槐林。春天刚过,处处弥漫着槐花的清香。
  大哥后来还意外的发现,剌槐树干竟然是做木耳的上好材料。
  当初,大哥为了疏林的需要,砍伐了一些成年剌槐,将课掉枝子的剌槐树干放在坡上晾晒。大哥为了促使那些剌槐树干早些干透好当柴烧,就用柴刀在每根树干上剁了一些口子。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被剁了口子的剌槐树干,经雨一淋,居然长出一朵朵肥大厚实的黑木耳。大哥把那些木耳采回家让大嫂炒着吃,结果发现,剌槐木耳比桦栎树木耳的口感好上两三倍。
  剌槐花儿啊,你虽然没有牡丹那么高贵,也没有菊花那么妖娆,你在我的心中,却是至高无上的“恩花”!是你,帮我们度过了那段饥饿的岁月;是你,养育了我们这些从饿牢中放出来的穷小子。
  后来,村上看到大哥家里实在困难,就把他们家列为了五保户,每年从镇上争取一点救济粮或救济衣被。可是,大哥的自尊心强得不得了,每次救济来了,他死活都不要。有时候是我们帮他领,有时候是哑巴大嫂去领救济。
  那年春上,村会计解家顺喊大哥去领救济,大哥站在门口却不答腔,解家顺喊着喊着就有些发毛:“袁旺,我看到你在门口,为啥子不答应啰!”你们再也猜不到大哥是怎么答复解会计的?
  我量你也猜不出来。
  听到解会计发毛后,大哥也发毛了,他理直气壮地吼叫起来:“你喊么事呀喊,我晓得你是喊我去领救济的,我偏不领。这几年就是吃了你们救济的亏,要不是你们救济,我早就富起来了。”
  解会计当时那个气呀,气得两眼冒火,恨不得给我大哥两耳光。
  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气之处。
  我们小的时候挨过我爸不少的打,我大哥却没有挨过爸的打。爸总是跟我们说,你大哥是个老实人,经不起一顿打。但是,我爸到底还是打了大哥一顿。那一回,大哥不晓得是为么事把哑巴大嫂打了两棍子,正好被我爸看到:“你为么事打哑巴呀!”大哥死活不说,爸就有些气了,伸手一把就把大哥拽过来,用编草鞋的绳子,把大哥吊在楼梯上,逼着让大哥回话,还要叫大哥去给他老丈人道歉。大哥不肯低头,我爸就用细竹条子,狠狠地抽了他一顿,吓得我娘赶紧到地里喊我们回来救命!
  谁也没有料到,我大哥那么个老实人,后来还成了一个福老儿。那一年,又是因为领救济的事情,大哥把解会计惹火了,解会计扇了他一耳光。大哥一气之下,锁上房门就走,居然还把大嫂带到了天津他儿子打工的那个三合板厂。
  大哥的儿子叫海娃,海娃十几岁就在外面打工,下过煤窑,上过建筑,也进过铁矿洞子,后来在天津板厂干了几年,就出来单干,自己办了一个三合板加工厂。他爹带着他娘去的时候,他吃惊的不得了。要知道,他爹一辈子就没有出过远门儿。连县城都没有去过的人,居然一家伙走那么远,而且还没有花一分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带着大嫂走到天津的。
  侄儿海娃去年回来时,我问过一次,海娃也不晓得他的爹和娘是咋个走到天津去的。
  现在,大哥的儿子是老板,他就给儿子照看厂门,而且还自己任命自己为厂保卫科长。前不久,侄儿海娃给我们寄了一张照片回来,照片上的大哥长得富态得很,脸上红光满面的,花白的头发还梳得油光光的。
  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我虽然当过几年兵,却连天津在哪一方都搞不清楚,远远不如我那老实木讷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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