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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十九

作品名称:我也很重要      作者:杨月弯弯      发布时间:2016-09-01 09:02:32      字数:4804

  十八
  张海涛的营销点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他别出心裁把我们公司的广告宣传画贴到上海市各路公交车巨大的车身上,以及出租车的前盖上。每张画上都有一个身穿灰色天鹅绒短袖套衫的年轻少妇,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大金黄色油条,低头喂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那画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五六岁的小孩是梅姐一个亲戚家的孩子。
  那天是这样的,张海涛拿着相机来拍宣传画的时候,正好梅姐一个亲戚带着小孩来找梅姐有事,我顺手拿一根油条递给孩子吃,没成想,这瞬间被张海涛拍下来了,另外还拍了几张,最后还是这张好看,这创意设计,虽有些意外,我也默许了,因为照片,比我本人要好看些。
  我每天弓着腰,手拿一根金黄色的油条,慈母般地喂着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孩子,要么站在公交车身两侧,要么扒在出租车的前后脸上,随着公交车,出租车跑遍上海的每一条路,每一条街道。
  随之而来,在上海餐饮行业,有人给我冠上“黄渡一姐”“油条皇后”的称谓。甚至是上海电视台社会新闻栏目的记者都来采访我。整个黄渡,嘉定,及至上海,没有人不知道魏老三牌油条。
  我的生活也在悄悄发生改变,我不再拘泥于餐饮行业,人脉圈在扩大,扩大到政界,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不找别人,别人会找你。
  我看到了我在电视上的形象。
  我是作为励志创业青年形象被宣传的,标题是:从外来打工妹到公司老总。起初,我是拒绝采访的,黄渡镇宣传委都出面了,说是要树立个创业典型。
  我那天还是穿着广告宣传画上穿的那一套天鹅绒灰色套衫,还是梳着宣传画上的那种中分式大波浪齐肩发。
  采访是在我们厂区新车间的油条流水线旁。公司在原有仓库改造的厂房前,那块洼地上,盖了两个车间(地皮是租的五十年期限),又从德国引进两条相同的流水线。
  女记者拿着话筒,话筒上有台标和社会新闻字样,男记者扛着摄影机,在我们前方倒退着走。
  我说,我好紧张,怕说不好,要不要排练一下,女记者从她随身的白色小皮包中取出笔和纸,她说,这样吧,我问,你说,我把我要问的几个问题都写在这上面,你先看一下,想一想怎样回答,然后,我再采访你。
  第一个问题:你能不能用最简单的几句话,说一说你说怎样从一个打工妹做到公司老总的。——其实,我并不是打工妹,我是一个个体户呀,一个摆小摊子的商贩啊,我没有戳破她的话。
  其二个问题:作为女性,你是怎样处理家庭与事业的关系的。
  第三个问题:你是怎样看待“黄渡一姐”和“油条皇后”这些称呼
  第四个问题:你的公司今后有什么发展目标。
  我看了看,把纸条递给她,说:“能不能把第二条去掉,我不想在电视上谈家庭的事,这是个人隐私”
  “那好,到时我不问就是了”
  采访开始,只见漂亮的女记者手拿话筒,面对摄像机镜头,清了清嗓子,随着摄影师一声开始,女记者的脸上瞬间出现职业性的微笑,虽然有点假,但画面让人很舒服,她的嘴离话筒大约半尺远,眼睛看着镜头,仿佛镜头里真藏着无数个观众在听她讲话:
  “观众朋友,我现在是在上海市嘉定区黄渡镇的一家油条工厂,为你现场报道,这就是我们上海市鼎鼎有名的,家喻户晓的魏老三牌油条的生产车间,我身旁这条流水线是从德国引进来的(镜头从记者身上转向流水线),这条先进的设备,把我们从手工做油条中解放出来,解放了劳动力,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同时开创了冰冻油条的先例,丰富了我们的菜篮子。这是我们社会在发展的一个标志,而有这样高瞻远瞩眼光的就是我身旁这位曾经的打工妹,如今的公司老总。(镜头缓缓转向我,随即有转回去),下面我代表观众朋友向我们的女强人李水莲同志提问几个问题,您能不能用简单的几句话,说一说,你是如何从一个打工妹成长为一个公司老总的”,说完,她把话筒对着我,(镜头又对准我)。
  感觉好像是在拍电影哦,大脑紧张,瞬间空白,但,两秒后,迅速恢复,立刻面带微笑说:
  “其实,我认为,我一直是个打工者,以前,我是打工妹(话说的好虚,我一天打工妹都没有做过,想做没做成,人家不收我们),是为自己打工,如今,我为厂里一百来号人打工,以前,我偷懒了,不想干了,大不了辞职,我一个人没饭吃(我自己都脸红,班都没得上,辞哪门子职啊),如今,我要是不想干了,厂里一百来号人就失业,他们又要重新去劳务市场找工作。所以,我认为,我不是什么老总,还是个打工者。”(镜头转向女记者)
  “说的太漂亮了,我们的女强人,不但人长得漂亮,话也说的漂亮,还有一颗善良的心。那么,我听说,在餐饮界,大家都叫你“黄渡一姐”,“油条皇后”,你是怎么看这个称呼的?”(镜头转向我)
  “哈哈,那是他们过高地抬举我,叫的玩的,是对我这个外来妹的鼓励,其实,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正像我上面所说的,我只是个打工妹,或者叫打工姐。”(镜头转向家女记者)
  “水莲姐太谦虚了,所以说内心的淡定,正是她成功的秘诀。那么,水莲姐能不能跟我们透露一下,魏老三这个品牌今后有什么发展目标?”(镜头转向我)
  “这个问题有点大,我只能对大家说,我会一直为大家服务的,严把质量关,让大家吃到放心油条。”(镜头转向女记者)
  “好,谢谢水莲姐接受我们的采访,我祝愿魏老三牌油条越做越好,希望我们大家能吃到放心油条。”(镜头关闭)
  采访结束后,我在黄渡镇最豪华的亨利大酒店请了他们,席间,我结识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
  
  十九
  苏州河在黄渡镇打个结,这个结所形成的中心岛,便是我们新工厂的所在地。这是我买下的小岛,我李水莲是岛主,能拿下这个地盘,还都得感谢那位神秘的大人物。我把老厂房和油条店留给魏老三,我们是伴侣,不是夫妻,感情可以无价,经济必须理清,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我站在中心岛的最高点,苏州河南岸尽收眼底,浑浊的河水阵阵恶臭。河中间的小沙洲上野草裹着一些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红色塑料袋和一些泡沫饭盒,水流从饭盒下钻出来,向下游流去,对岸是一个大型印染厂的围墙,有黑色的,红色的液体从岸边水草根底下汩汩冒出,翻滚着白沫,向河中心扩散开来,水草的下半身正饱受摧残,它不会说话,不会反抗,只默默地忍受。旁边是一家印刷厂,围墙根部有个洞,有灰色的液体顺着洞外的水草根部,悄无声息地流到河里,大片枯死的草根白发一样突兀在岸上,一只臭袜子像小鸟一样挂在一颗白杨树的枯枝上,杨树根部靠近水的部分还扔着一件女人的三角裤头和一只断了带子凉拖鞋。
  我忽然觉得买下这里是否上当了,前期的考察还真没有注意到环境问题,或许应该在曹安公路旁,虽然地皮贵点,物流方便啊。那天,那位大人物的别墅里,刚提这事,他就满口答应,仿佛是嫁不出去的丑姑娘,终于有人上门提亲了。是有猫腻?还是我下半身的魅力?
  我不想提这个大人物的名字,姑且叫他老k吧。他中等个子,微微有点胖,圆脸,平头。笑面虎,平常的混在人堆里立刻找不到人,他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竟然没有啤酒肚。
  老k第二次见到我,就叫我到他在崇明的一个小岛别墅参观。那是个世外桃源,没有被污染。
  他亲自开着他那辆黑色的,我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小车。他没有来厂里接我,而是停在劳动街的路口,车上就我们两个人,车里空气混浊,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淡淡的香水味,放着流行音乐,简单而又暧昧(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听流行音乐,诧异,我这样认为的)。
  他的车开进崇明一条乡间水泥路,路得左边是一人多高的茅草,整齐而不荒凉,像未被开垦的少女的下半身,神秘而充满诱惑。右边是一条河,河中央,有一块长方形的用竹子围起来的青绿水葫芦,应该是人工培育的,长势正旺。水泥路两侧路基上长满各种野草,野苜蓿,车前草,小飞蓬,甚至还有几株高挑的铃铛麦,原先在苏州河两岸常见的野草,这里随处可见。
  老k的车缓缓地开着,他虽然不动声色,我知道,他是在有意让我欣赏这原生态的美景。
  车在一个农家小院前停下来。这是个单门独院,远处也有几家类似的院落,外表看,很普通,一个带有小院的二层小楼。
  里面的光景别有洞天,让我大开眼界。真可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乳白色带螺纹花边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球形伸着六只小脚的,带花纹玻璃灯罩的灯,六个小脚上都隐藏有一盏小灯,球形灯和小灯各自有开关控制。这种灯,在现在司空见惯,但当时那是奢侈品。
  进门处,一个乳白色带有花纹门的长方体鞋柜,上面有两个带花纹的玻璃瓶里(也许是琉璃的,我是外行)插着几株香气四溢的百合。老k说,这几株百合是他昨天特意为我买的(鬼才信呢),他说,他的家在市里,这里只是偶尔周末来放空自己(这话我信)。
  米色的四人真皮沙发,长方形的玻璃茶几(也许是钢化的,我是外行),茶几上放着一个带盖的钵状的,玉一样的糖果盒(也许真的是玉,我也是外行),里面各种各样的糖果,老k说,这是他昨天过来为我准备的(我还是不信),我在客厅里闻到年轻女人常用的香水味。
  到二楼的楼梯是悬空的螺旋状,没有扶手,竟然没有扶手吔,每一次迈脚,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试探,更妙的是,一楼的厨房是敞开的,旁边竟然有一个小吧台,吧台上方,吊着十来个高脚杯。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家二楼还有一个半封闭的露台,三面是雕花木质栏杆,前面两根木柱上,雕刻着两条巨龙。一张圆形的铜古色木桌旁,放着两张摇椅,老k说,本来只有一张的,另一张是专门为我买的(哈哈,除非我脑残了,我才信),带我看了这么好的家装,难道是向我炫富?没必要吧,想卖给我?我并没有说要买房啊,就在我暗自思忖时,老k的一只手看似无意地搭在我肩上,难道要上演权与色?我那件半袖衫遮挡了他的手接触我的皮肤,他只在我的衣服外捏了一下,我以为老k下一步会把他沟壑纵横交错的,褶子用一盒子百雀羚也抹不平的脸凑过来,用他冰凉凉,麦麸样的嘴唇来嗅我的脖子,然而,他并没有,我想多了。
  我这样描述他,我有资格,虽然2004年我也已经42岁,半老徐娘了,可我有资格这样评论他,他真的是这样的。
  老k带我去崇明的东滩湿地去转转。在2004年的东滩湿地,我见到了1994年的苏州河景色,大片大片的野芦苇,大片大片水葱,大片大片的狗尾巴草,大片大片的蒲公英,还有几只野鸭游荡在水面上。
  我开玩笑说:“你们把苏州河祸害了,又跑到这儿来清净了。”
  我看见老k的脸沉得像炭一样黑,褶子更深了,能夹死一只蠓虫,目光也箭一样穿刺我。
  我赶紧补充道:“老k,开玩笑,可别当真哦”
  “这个玩笑,以后不许开!”老k严肃地说,鼻翼的沟壑更深了。
  我说:“老k,送我回去吧”
  “怎么着也要吃过晚饭再回去,今晚,我亲自掌勺,你有口福哟”
  我果真在他家的厨房里看到了,土豆,胡萝卜,在冰箱里看到了一只刚杀好的新鲜的鸡,还有一些新鲜的海产品。他说,这些都是昨天送来的,为这次约会(嘿嘿,姑且相信吧)。
  接着故事便按照它该发展的情节发展下去。
  那一晚,僻野荒郊,孤男寡女,我听见他把单手停留在我发间的潜台词。
  那一晚,觥筹交错,红酒润喉,我看见他被欲望燃烧的荷尔蒙垂涎在唇齿间。
  那一晚,推杯换盏,佳肴养胃,我感到,他开始衰老的生命正酝酿一场暴风骤雨的节奏,他要跟上我的节奏,我年轻的节奏。
  那一晚,隐隐卓卓,灯光暧昧,我在这场暴风骤雨中,仿佛看到我高高站在那个小岛上,我就是那个小岛的岛主,我统领着我的王国,带领着我的臣民摇旗呐喊,我在我的小岛上骑马奔驰,我是至高无上的王后。
  这将是一个重大历史事件,这个事件在多年后,将被人公布于众。
  事情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就在我的岛上厂房完工的时候,魏老三拉长着脸到岛上来,他的脸早已不是刚回来时那样清瘦,甚至有些圆润。他气急败坏地说:“他来了。”
  “谁来了?”
  “你那个本子上的丈夫。”
  “什么?”我吃了一惊“在哪?”
  “在油条店里坐着。”
  “你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了吗?”
  “没有。”
  魏老三曾经多次催促我回老家把婚离了,他跟我好领结婚证,都是我太忙了,真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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