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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水漂花

作品名称:幽冥世界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08-29 11:12:50      字数:5844

  小时候,跟一帮娃儿们玩“水漂花”。站在池塘沿儿,手里捏一块土坷垃,奋力一撇,那坷垃块儿,像只蛤蟆,贴着水面疾速地蹦哒,几个跳跃,最终沉入水底。水面就留下了一点一点的小涟漪,轻轻荡开。
  打水漂是有窍门的,坷垃要挑选扁扁的那一种,撇的时候要尽量贴着水面,这样,那些扔出的坷垃块才能蹦得高,跳得远。
  儿时,小伙伴儿之中打水漂最好的要属根平了,他甩出的瓦片总是贴着水面猛飞,好像不到对岸不罢休,一朵一朵的水花儿,密密麻麻的、紧紧凑凑的、数都数不清;在静水上肆意地绽开,开得那么艳、那么欢,像他儿时脸上一圈圈的笑容,在我的脑海中,抹也抹不掉;像他现在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在我的忆像中,心痛地愰着!
  想起他来,是一种痛!如今我驱车回家,往南瞅,远远的,总能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小坟包,他就躺在那里睡着,身上还栽着一棵一人高的小松树;那棵松树在田野的风中摇着、摆着,就像是他的身影,微笑着、倾诉着……
  “喜子,等再过几十年,我们就都老了,到那个时候,你就回老家,咱俩每人买个鸟笼,没事儿就遛它;还要天天下象棋,我就不信你这个臭棋篓子能赢过我。”这是根平以前和我下象棋失败之后说的话。也就是在那年秋天,他出了车祸,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走了;他的老婆亦受了重伤,躺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听母亲说,他们两口子建筑队上散了工,骑着摩托车往回走,走到小镇北边的泊油路上,不留神撞在一棵树上,根平被撞坏了五脏,当场就不行了。我听母亲提及的时候,很惊讶,心里也很痛,但又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根平比我大了四岁,跟我家是邻居,我们俩是从小一起尿尿和泥、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玩伴儿,他在村子里的辈分很低,论份排辈,管我叫叔。
  “喜子叔,你家的那匹马能不能让我骑一圈儿?咱俩可以交换的!”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把洋火枪。他想骑马,我也想玩他的洋火枪。那把枪很精致:枪筒子是一个子弹壳,用车辐条的螺丝帽,把链条连在了一起,安装在木刻的枪把柄上;后面又紧排了一节节的车链,扭开车链,塞上一根火柴棒儿,拉着用铁丝扭成的撞针,抻着紧绷的皮子挂在扳机上;一扣,“啪”的一声,枪声很响,火柴棒亦会射出老远。小时候,我们两个人拿着它打知了,离得近了,那知了也不飞,可以直接把枪筒子抵到它的后背上,一扣扳机,那只知了应声而落,身体贯穿了一根火柴棍儿,掉在地上扑楞着翅膀!我们也没觉得残忍,看着它忽飞忽落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那时候,我是多么稀罕他的那把洋火枪啊!也无数次地试图自己造一把,但始终没有成功。主要是零件不好找,有了链条了,又没处淘换弹壳;有了弹壳了,还缺着螺丝帽;终于有了螺丝帽,弹壳又找不到了。为了搜集零件,我曾经偷偷地把家里的那辆自行车的链条砸断了,惹得父亲拿着鞭子追着我打。关于儿时记忆中的东西,有一些画面都淡忘了、模糊了,但是总有一些,烙印在脑子里那么深刻;譬如洋火枪,直到现在,我偶尔发现那些诸如螺丝帽、子弹壳、车链条之类的物件儿,心里还痒痒的,不由自主地拿在手里把弄着,或者装进口袋带回家里去,把他们放进床头的抽屉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是对美好记忆的一种难以释怀吧!
  那时候,我家有一匹红鬃马,就拴在院子里的南马棚里,是村生产队的,算是“公家马”,也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匹马,由父亲负责喂养。我是不敢骑它的,我怕那高大的生灵会踢我。根平却敢,他从小就胆大,那时候他也就十四五岁,我偷偷牵出了马,他把洋火枪往我的手里一拍,接过马缰绳,猛地一个纵跃,忽地跳上马背;昂首挺胸,双腿使劲儿一夹,嘴里高喊了一声“驾”,那匹马就像是遇见了知音,扬起了四蹄,踏起了飞尘,在无尽的田野中撒了欢儿地跑!根平弓着腰,趴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抓着马鬃,任那匹马驮着他在旷野中奔跑着。我远远地看着,嘿嘿地乐着,把他当成赵子龙一样的跨马英雄!
  他十八岁那一年,出去当兵了。当兵一直是他的梦想,也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我天生的身材矮驼,是注定圆不了这个梦想的。他临走的那晚,我记得村子里正好演电影,那是公社里的电影队,他们会定期到农村放放电影的。根平穿着刚发下来的军装,很神气,故意昂着头,在看电影的人群中来回地穿梭,惹得像我们一般大的娃儿们,跟着他屁股后面问这问那,都羡慕不已。
  根平把我叫到墙角,他抻了抻紧紧束在身上的那条琥珀色的武装带,一只手撑着口袋,从里面掏出了那把洋火枪,在我面前晃了晃,问我想不想要。
  “想!”我没激动,语气有些冷,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知道他又在逗我玩。我知道这把枪亦是他的心爱之物,他是不会随便送人的。
  他却把那把洋火枪往我手里一拍,说:“你的了!”
  “真的吗?”我开始相信他了,有些喜。
  “当然啦!我去当兵,就可以摸到真枪了,这把枪就送给你了!”
  “真的?”我眼珠子瞪得老大,欣喜若狂。那晚具体演的什么电影,我是记不得了,但他送我洋火枪的一幕,倒是非常的清晰;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他说话时每一个细致的面部表情,现在回想起来一切仿如就在眼前,亦在我的记忆中展开一幅活灵活现的画面。
  其实,那把枪我也没玩了多长时间,太费火柴了,一个月之后,就被父亲没收了。不管我如何软磨硬泡想要回来,父亲只说是扔了,我佩服父亲藏东西的本事,他若是不想让我找到的东西,即使我掘地三尺,也甭想有所发现。不管怎样,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它。
  后来,我去了城里做生意,很少回老家,与根平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但我知道,他这些年娶妻生子,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他在建筑队上干技工,这是个非常辛苦的活计。他人踏实,干活也卖力,一年下来,基本上不落天儿,亦攒了不少钱。有一天,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他说要翻盖房子,让我回家“顶屋山”。
  我们这里农村的房舍,都是一家紧挨着一家,盖老房子的年月里,家里都穷,房舍之间是要“合墙”的。所谓的“合墙”,就是房舍接茬的地方共用一座墙体,后盖的借用原来盖好的,以此类推,一直延续到大街口为止。听母亲说,最早盖房的那家主家,大家伙儿还要凑一些砖块给他的,因为就他家是自己垒了两座山墙的。
  根平要我回家“顶屋山”,实际上就是我家借用了他家的山墙,他要拆掉墙体,重新翻盖,我要先用棍子把木头檩条一根一根地撑起来,然后再贴着里面垒上砖头,乡亲们都是这么弄的,我见过。不过,这是一项特别麻烦的工程,别看活儿不大,却是费心劳力,建筑材料一项也不能少的。
  那天,我对妻说我要回家盖房子了。她很疑惑地打量着我,问我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我说根平要盖了,我也不能落后。她很生气,说刚刚买了楼房,还拉了一腚饥荒;再说了,你能跟根平比吗?人家两口子多能干,这些年积攒下的钱,怕是盖这么两座房子也用不了。我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三百元钱瞅了瞅,说了一句:“这些就够了!”随后,骑着摩托车就回家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子勇气,竟然拿着仅有的三百元钱回家盖房子。我忘不了十几年前,根平一次次对我的描述:他说他将来要盖一流的大房舍,要有宽敞的大客厅,还要有五个大卧室,干净的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院子里还要垒上鱼池、栽上果树,最好是有樱桃树,再让葡萄树爬满架,这样,一年四季,小院里都是四季如春,硕果累累,如此,就不用破费钱财去买水果吃了。他的描述很美,用他慢悠悠的腔调在我眼前铺开了一幅唯美的画面。我笑着说:“行,你什么时候盖房子,跟我说一声,我也回来盖!”
  “好,咱俩一起盖!”他说着,举起了手里的一个“炮”,猛地飞了过来,砸到我的“帅”上,然后哈哈大笑,连说:“你输了,这回儿服了吧!”我说这不算,你是打了我的马虎眼。我说着,想把他手里的帅夺过来,他却坚决不肯,把棋子夹在了裤裆里,双手死死地抱住。夺来夺去,那枚棋子便脱了手,骨碌碌地一通滾,最后顺着压水井掉进了几十米深的地底下,想打捞上来是不可能了。
  我骑着车回了老家,见根平家的那栋老房子已然拆了,有一台挖掘机还在那里忙碌着,在地基上抠着土。他正站在地槽里,发现了我,便把铁锹一扔,朝着我走了过来,挤着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说:“喜叔回来了,还要让你顶山墙,真是麻烦你了”
  我说不用顶,跟挖掘机师傅说一声,把我的房子一并推倒算了。他很惊讶,说你在城里是买了楼房的,还要盖老宅子?
  我说:“盖,怎么你忘了咱俩的约定了!”
  他看着我笑笑,点了点头,还暗暗伸了伸大拇指,回头瞅着挖掘机师傅,指了指我的老房舍,高喊了一声:“师傅,把这栋房子也推了!”
  其实,那时候我真的是手头拮据,虽然咬着牙把房子推了,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只是凭着一股子横劲儿,破釜沉舟地去做这件事情。当然,心里更重的,还是一种情怀,翻拆老家的房舍,或许更是一种态度。我依恋着老家,即使我现在回不来,但是将来有一天,我肯定会落叶归根的,那时候,或许我真得累了、老了、走不动了,我会重新回到这里。我离不开这方故土,割舍不下这份浓浓的乡情,这么多年虽然身在都市,但是心里的这种恋乡情节,一直深深地烙印着、酝酿着。就像村东艺叔藏着的那坛子老酒,年代愈久,愈是浓郁、醇香!
  中午,根平邀我在他家里吃了饭。他喝了不少酒,脸膛红彤彤的,喷着满嘴的酒气,回头朝着十岁的儿子一挥手,喊了声:“去把象棋拿来!”他儿子颠儿颠儿进了屋。他就在门楼里摆好了棋盘,然后拿起那个用了十几年的黑布包,抻着包屁股,手腕一抖,布包一哆嗦,“哗啦”一声,鸡蛋大的木头棋子滚了一地。这本来是一副原木的象棋,也因为他常年的摩挲,如今一个个都黑黝黝的,像是刚从炭火里扒拉出来的。摆好了棋盘,少了一个“帅”,他便顺手从身侧拿起一盒火柴摆在了那里。我问他缺失的这个棋子怎么还没配上,他抽出一颗烟叼在嘴上,拿起棋盘上的那盒火柴,“哧”地一声点上,又把火柴放回了原位,然后狠狠嘬了一口,说:“换了好多了,不是同一副的,看着别扭!还不如用火柴顶着呢!”
  我说:“这副象棋陪了你多年,缺一个就不完整了!”
  他笑了笑,表情做作地吐了一口浓雾,烟雾缓缓弥漫着,裹住了他的脑袋。他咳嗽一声,那团烟雾亦猛地一抖,随即开了一个豁口,豁口后面飘出了一句话:“干吗那么完整呢!这个世界,哪有永远的美好,一切,都是会变得!人活着也是,完整的那就不叫人生!”
  他蓦然间能说出这么深奥、这么有哲理的话,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么多年的异地打拼,我回家的少了,对他的了解也是少了,我真是不懂他的内心世界了。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因为劳累而略显憔悴的脸,胡子拉碴,布满纹道,显得有些苍桑。其实,他并不大,那年不到四十岁。
  棋下到了一半,他的大本营里只剩下那个火柴盒了,我跳马将军,他把火柴盒拨了拨,笑着说:“喜子叔,回家翻拆房子,跟我婶子商量好了吗?”
  我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神儿,不晓得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遂回了句:“你这是说哪里话?这么大的事,我能不跟她商量!将军,你输了!”他把顶帅的火柴拿在手里,又抽出一颗烟点上,吞了一口大烟雾,说:“喜子叔,用钱你说话,现在的农村可不是以前了,只要肯受累,钱比县城里好赚!”
  “我有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不就是盖房子嘛!小菜!”
  他笑着看了看我,说:“你呀!还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下午拆我家的房舍,根平一直站在挖掘机旁指挥着、帮衬着。他突然喊一声:“喜子叔!这里有个东西!”我循声走了过去,见他手里拿了一个破旧的小木盒,正在翻来覆去地看。我问他是什么,他把木盒递给我,我打开木盒,却是厚厚的一搭百元大钞,我数了数,正好是三万元。我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我反复端详着那个琥珀色的木盒,脑子里朦朦胧胧的有印象。那的确是父亲生前的东西,难道,他藏了这些钱,连自己都忘了?这个不奇怪,父亲生前是有这个毛病,喜欢把珍贵的东西藏来藏去的,最终藏得连他自己也找不到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用那些钱,顺利地盖好了房子。
  房子盖好了不到三年,根平就出事了。惊闻他的噩耗,妻亦是半天没合拢上嘴巴,中午的时候,她递给了我一个三万的存折,要我给根平的老婆送去。我疑惑地看着她,问她怎么回事,她才说出了实情。
  两年前,我赌气拿着三百元钱往老家走,头脚刚离开,她就拨通了根平的电话,哭诉着说我执意回家盖房舍的事,还说刚买了房子,手里根本就没钱,让他劝我打消这个念头。根平听了,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喜子叔能回老家盖房子,说明他还恋着这帮子乡亲,钱的事儿都好说。于是,他就导演了三年前意外挖出钱盒的一幕。但我始终没有搞明白,父亲的那个钱盒是怎么到他手里的,还没等我问明白,他就突发意外身故了。其实,他能拿到那个钱盒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拆老房子的时候,是他帮衬着搬腾的家具。
  今年春天,我带着妻女回老家,路上买了一棵樱桃树,想把它栽在院子里。我拿着铁锹在南墙根儿那里掘土坑,当我翻上最后一锹土的时候,我看见铁锹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弯下腰,把它拿在手里,抠去它身上的黏土,仔细地看;虽然它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但从它的轮廓上,我依然看得出来,那是一把洋火枪,样子还那么的熟悉。我敢断定,它就是二十年前根平给我的那把洋火枪,算起来,它已经在地下沉睡了二十个年头了。
  父亲生前的时候一直没有告诉我这把洋火枪的下落,原来是被他埋在了这里。
  我端详着这把锈迹斑斑的洋火枪,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根平送我枪的一幕,又在我的面前闪现。音容相貌,清晰可辨,仿佛就在眼前。我把洋火枪用一个方便袋装了起来,出了门,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想去哪里,要去哪里……最后,却神使鬼差地来到了那棵小松树跟前,将那个盛着洋火枪的方便袋放在了他的坟堆上,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表情苦笑着、嘴唇嗫嚅着、却挤出了眼睛里的两行泪水。
  回家的时候,要路过村东的那处池塘。池塘还是原来的那处池塘,但池塘里的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些水,它们泛着灰苔、吐着白沫,臭味很浓,还有些鱼“坚强”地在水里翻着跟头,吐着混浊的水泡儿。
  看着这一切,我只是苦笑,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酸楚。我仿佛听见那个声音悠悠传来:“这个世界,哪有永远的美好,一切,都是会变的!”
  我走到池塘边,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碎瓦片儿,捏在手里,弯下腰,摆好了架势,之后贴着水面猛地一甩;那块瓦片儿像一只点水的蜻蜓,在暗色的水面轻巧地飞着、飞着,飞出老远,既而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向着四周扩散。我就站在塘沿儿,看着那缓缓消散的“水漂花”,眼前浮现出了许多摇摇晃晃的画面,像那些水花儿,都在水面幻影着。那一幅幅的断章画面,既而连贯成一段动感的视频影像,在我的脑海里缓缓地播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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