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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作品名称:我也很重要      作者:杨月弯弯      发布时间:2016-08-29 08:55:23      字数:3710

  穿过黄渡镇的苏州河两岸,一年又一年,枯了又绿,绿了又黄,黄了又枯,一块块的农田不见了,一波一波的圈地运动后,各种各样的厂房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在苏州河两岸。苏州河南岸大片大片的水葱和芦苇不见了,各种颜色,各种气味的污水,从残存的水葱根部流进苏州河,北岸再也找不到各种五彩斑斓的石头了。
  我们在黄渡镇劳动街上的店名叫“魏老三油条”,专卖各种各样的油条,豆浆,各种稀饭,生意红火。
  六岁的魏春是黑户,上学成了问题。魏老三决定带儿子回贵州老家一趟,一则解决户口,二则,让他父母看看孙子,也让魏春认认家乡,真不行就在老家读书,我同意了。
  他走后,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雇了个帮手。她叫兰兰,是个四川小女孩,她是宋玉玲的侄女,宋玉玲现在也不摆摊卖凉皮了,夫妻两在劳动街上租个门面,卖起了鸭血粉丝,离我们店不远。李玉玲是个干活的好手,她那个丈夫不行,做什么只有半天热度,眼高手低,凉皮摊子歇了之后,贩过鱼,贩过鸡,都没赚到钱,她那个丈夫在集市上呆不了多久,就借口抽烟啊,看看行情啊,溜了。这些不是一个人的活,最后,李玉玲也没有信心干了,都撂挑子了。我们借给她们一千元把粉丝店铺支起来。原本,兰兰和她的女儿芳芳都在她自己的店里帮忙,她那个店她们一家三口能忙的开,正好,我这里缺人手,就临时过来搭把手,当然,是付工资的。
  魏老三回去一个多月就回来了,魏春的户口问题解决了,农村嘛,就是钱的事,罚了五千块,儿子交给他父母了,在老家上学,学校都已经联系好了,就在村小学,和魏近水在一个学校。
  魏老三看了看我,说,魏近水已经二年级了,住在他父母的小店里。魏老七基本上不在家,自从魏老七的爹魏七爷去世后,魏近水就靠吃百家饭过活,后来,六婶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可能是听人说那张照片的事——气冲冲地把魏近水送到魏老三父母家,说,你儿子拐走了他妈,你们要对他负责。也可能是魏老三的父母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收留了魏近水,并送他去上了学。
  最后,魏老三说:“你放心,有我儿子吃的,就有魏近水吃的。”
  没有了孩子的牵绊,魏老三和我撸袖大干,想出各种办法扩大销量,当时并不知道这叫营销,还是一种专门研究的学科,叫营销学,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总之,我们两调动了我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想出各种点子,营业额一路飙升。黄渡第一家大型超市里有我们的油条,油条第一次以自助选购的形式与超市挂钩。只要到黄渡,没有人不知道魏老三油条的。
  1999年夏天,这是个非常普通的下午,普通得像每天要吃饭,穿衣。
  我用黄渡华联超市里买的塑料长柄扫把打扫着上午营业后,地上留下的纸屑和食物残渣。六张能折叠白漆长桌已经被我抹扫干净,桌面上有的地方露出了它的材料锯渣颗粒,上面蒙着的一层皮在这个地方磨破了,像块伤口,又像块老年斑。一堵矮墙隔开的后面厨房,钢筋锅在三眼炉的余火中,炖着骨头汤,“吐吐”往外冒热气,顶着盖子上下窜动。洗好的碗筷整齐地码放在红色塑料桶里。
  苏州河南岸有大型挖掘机的轰隆声,断断续续飘来,空气中一股湿漉漉的土腥味。
  魏老三的呼噜声从小隔层里传来,表明他已经睡着了。他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忙完店里所有的事情之后,才叫我起床。吃过中午饭,他还要骑车向黄渡各个超市送货,之后才能休息一会,上午的扫尾工作就有我完成。我们互相体谅,互相合作。下午四点,他要骑着三轮车到市场上备货,晚上七点,准备明天的用料。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街面上有人路过,有人停留,有几个戴眼镜的人在对面的麻婆豆腐店门口停了下来,在通往楼上的楼梯口的“楼堂雅座”的木牌下,商量着什么,其中有一个人朝楼上望了望,我把扫好的垃圾倒在门口的垃圾桶里,这是城管要求的门前三包,保证门口干干净净,门口常年自备一个垃圾桶。
  倒完垃圾转身时,发现那几个人不见了,不知是走了,还是上楼了。一个路过的,刘海三七开烫卷的,用花手帕扎着马尾的,陌生妇女无意识地朝我店里望了一眼,正好与我目光对碰,随后,继续走她的路。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农民模样的人,挑着两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正在斜对面宋玉玲的店门口龇出黄牙换肩,似乎担子很重,他换肩时佝偻的背,让我想到养父李远山。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家了,我没心没肺地因为爱情,跟着魏老三在上海生活,这几年家乡音信全无,我也好像不怎么太热情寻找儿子李槐树,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和生活重心转移到挣钱上,金钱与爱情能让人麻醉,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爱情治愈了我所谓的癔症,把我从一个疯癫的女人变成一个正常的充满智慧的人。
  苏州河南岸传来一声炮声,接着是吭吭哒哒的打夯声,不知道又在盖什么厂房。
  一个赤膊抱小孩的男人,正坐在劳动街路口史大姐的凉皮摊桌子旁吃凉皮,旁边还有三个戴安全帽的民工模样的男人,正就着凉皮喝啤酒,巴掌大的油布伞,只遮住几个人的头,他们的屁股都在太阳下烤着。
  太阳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中午洗的衣服晒在门口,半小时就干了。
  就在我背对着街面,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衣架时,一个巨大的,冰凉凉的,粗鲁的,像钳子一样的手,掐住我的后脖子,在我还没弄明白时,我已经被揌倒在地,在我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魏老七狼一样的眼神,愤怒的要吃人,要摧毁一切,要让世界翻个底朝天,那是为了某种目的不计一切后果的眼神,我本能地冲着隔层楼上大声喊叫:“魏老三,快救我!”
  停顿几秒,只见魏老三赤着脚,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一瘸一拐,从隔楼上跑下来,差点带倒正在炖汤的钢筋锅盖子。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拿个修三轮车的扳手,一瘸一拐地跑出来,站在我和魏老七中间,我想挣脱开,想从地上爬起来了,辛亏劳动街是条后街,不通汽车,不然,我就惨了。魏老三呵道:“快松手!”
  其实魏老七已经松开抓我的手,在看见魏老三下楼后,他就丢下我,等待着新的目标,他像个发怒的狮子,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横冲直撞冲到魏老三面前,差点把魏老三撞到,这几年怎么未见他变老,虽然没有魏老三高,但他膀大腰圆,块头是魏老三的一倍,魏老三清瘦单薄,更何况还瘸了一条腿,这要是打起来,魏老三肯定吃亏。
  这时,街面上围拢来很多人看热闹,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因为他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他们要让剧情发展下去,才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茶余饭后,就有谈资了。是的,人们就是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魏老三是生意人,也是聪明人,他立刻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马上收住怒气,把扳手背在身后,连忙冲魏老七赔笑:“七哥,到屋里坐,有事咱哥俩慢慢说。”
  “慢慢说?!”魏老七推了一把魏老三裸露的肩膀,魏老三向后趔趄一下,站稳,没倒。
  “你要怎么跟我慢慢说,八年啦,还举报我拐卖妇女,你这不是拐卖是什么?”这时,魏老七突然转向看热闹的人群,大声说:“上海的老少爷们,你们听着,这个魏老三,油条店的老板魏老三拐走了我老婆八年,还生了儿子,当年家里丢下我两岁的儿子跑了,我在外面找了八年,才找到这里。”
  如果是过去,我逆来顺受,也许我会感激他口下留德,没有在这种场合骂我,给我留点面子,让我不至于找个地缝钻下去。只要是人,一听就知道,他实际上是在骂我,骂我不守妇道,骂我跟野男人跑了,还丢下两岁的二儿子。魏老七,你个杂种,你还当我是当年那个任你蹂躏的白痴呀。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魏老七,你给我听仔细了,我不是你老婆,你最多算个强奸犯,你拐卖我的事情,派出所已经处理了,我不想再追究了,关于强奸的事情,我看在儿子的份上,也不想追究了。现在,魏老三是我的丈夫,根本谈不上拐卖,所以,你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儿子魏近水,我们来养,不要你出一分钱,八年里,你也没出过一分钱。现在,你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再撒野,我就报警了。”
  魏老七显然被我这一系列的轰炸惊得双眼圆睁,却没有光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那原本底气十足的脑袋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回我,突然看到门口的垃圾桶,一抬脚,把垃圾桶踢翻,垃圾桶顺着街上的水泥路咕噜噜滚到斜对面宋玉玲的粉丝店门口,桶里的白色垃圾纸巾,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燕子落满店门口,仿佛正在啄食从垃圾桶里泼洒出来的剩粥剩汤。然后,他冲进油条店里,对着桌子,凳子,能踹的踹,能踢得踢。
  魏老三在魏老七踢垃圾桶时并没有动,看见他进屋了,上前制止,被魏老七一仄肩膀甩到到隔墙根下。这时,我听见围观的宋玉玲说了句:“赶紧去报警”便冲出人群。
  魏老三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魏老七正准备要往隔墙后面的厨房冲,被我堵在门口,正在拉扯,他大吼一声:“魏老七,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过不好,你也甭想过好”说着,顺手把放在隔墙墩上的调料盒子,捋倒在地,酱油啊,醋啊,辣油啊,等等流了一地,像几滩黑色的血,空气中醋味很浓。
  魏老三突然拿起两尺长的擀面杖,趁魏老七不注意,从背后对准他的小腿猛砸,边砸边骂:“狗日的,你知道我支起这个门面有多难吗,你说砸就砸啦”
  只听见嘎嘣一声,随后,听到魏老七猪一样的嚎叫,脸色惨白,歪倒在地。魏老三脸色煞白,手中的擀面杖咣当掉地上,滚到仰面朝天的断了一条腿的的桌子旁停下来。
  警察来了,把他们两个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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