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误入圈套 2-4

　　2.怜悯疯女人
　　
　　黑葡萄捡起钱包，很快到达小竹桥头。
　　有人已经帮助寻找到了鞋子。
　　黑葡萄说：“谢谢！”她穿了土布鞋子，急着回到弄堂式小巷，见那疯女人呆呆地重复按揉肚皮的动作，就把钱包归还了。
　　接过钱包的疯女人，一手捏弄钱包，一手忽然解开了裤子的腰纽扣，直接按揉肚皮。随着按揉的动作，那裤子慢慢往下滑去。
　　黑葡萄眼手同快，一把提起裤子，扣紧了纽扣。
　　“多事！让她脱裤子好了！”小巷壁角边传出一声浪里浪气。意思是责怪黑葡萄多事，不该帮疯女人扣裤子纽扣。黑葡萄嗔怪的目光，放射壁角边，憋哑了那浪里浪气。
　　围过来很多人。
　　黑葡萄再一望疯女人，心一阵发痛，涌起无限怜悯。
　　疯女人面黄肌瘦，衣衫不整，失了人形。忽然疯疯癫癫地说：“就是四类分子！我就是不要农业户口的姑娘！”
　　黑葡萄问：“咋啦？姐姐，说什么啦？”
　　疯女人傻头傻脑重复：“就是四类分子！我就是不要农业户口的姑娘！”
　　天哪！众人既惊又诧，弄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居家老人指着疯女人说：“前几天已经见过她多次，这疯女人疯得不轻，老是说这句话，大家都难解其意，也不知哪里疯来的，看样子是从农村来的，真正可怜！”
　　黑葡萄又问：“姐姐，姐姐！我也是从农村来的，快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呀？”
　　“就是四类分子！我就是不要农业户口的姑娘！”疯女人仍然如是说。
　　“姐姐，姐姐！”黑葡萄呼着，为疯女人整理衣衫和披散的头发，从自己口袋取出一根橡皮筋，把疯女人的头发挽扎脑后。并且，想把疯女人肩上背着的写生画夹卸了，疯女人反应异常强烈，不让动写生画夹，好像这写生画夹是命根子。
　　有人问：“认识这疯女人吗？是你姐姐吗？”
　　黑葡萄摇头否认：“不认识，我是第一次见到。”
　　疯女人蓦然犹如见了亲人，一把拉住黑葡萄，断断续续说：“饿……饿……”又双手按揉肚皮，“饿……饿……饿……”
　　黑葡萄心头发酸，扶了疯女人，来到巷子里的一家小超市。
　　疯女人高举手里的钱包：“饿……饿……饿……”
　　黑葡萄帮着打开疯女人那只钱包，发现自己奋力从小偷手里夺回的钱包，里面只有一元硬币，于是把钱包重新塞到疯女人衣袋。
　　疯女人继续双手揉着肚皮，有气无力地：“饿……饿……”
　　黑葡萄迅即自掏腰包，摸出自己的线，购买了一桶牛肉碗面。小超市老板提来开水冲泡好。
　　疯女人眼睛发直，抢过叉子，叉一满叉面条就送入嘴巴，又“哇”地吐了出来，那是烫嘴了！
　　黑葡萄心痛得什么似的：“烫！当心呀，姐姐！”就一边抓过叉子搅拌面条，一边吹气。过了会儿，用嘴唇试试面条温度，递给了疯女人。
　　趁着空隙儿，有人问黑葡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黑葡萄。”
　　“还有叫黑葡萄的名字？”
　　黑葡萄平静而大大方方地回答：“我的名字叫黑葡萄，有点别致。”
　　众人七嘴八舌：“黑葡萄，这名字好听。不过皮肤这么白皙，怎谓之黑葡萄……”
　　问答里，黑葡萄又感到脚底一阵扎针痛，就坐于小超市凳子上，脱了左脚鞋子，呀，脚底上扎着一截细铁丝呢！黑葡萄两手指捏住铁丝头，闭了眼，痛叫一声，硬生生地拔除了带血的铁丝，看得周围的人脊梁骨吱吱生风。
　　“黑葡萄小姑娘，没穿袜子？”有人问。
　　“不需要穿，凉快。”
　　“小姑娘，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你拔除铁丝的脚底出血了。”
　　“不要！小事一桩，我皮肤好，不会发炎，过会儿就好了。”黑葡萄穿上鞋子，急于去招呼疯女人。
　　却见那疯女人正接二连三往嘴巴里送面条，没顾咀嚼。
　　黑葡萄轻轻拍着疯女人背部：“姐姐，姐姐！慢点，慢点吃，当心呛呀！”并且又摸出钱，示意小超市老板又冲泡了一桶牛肉碗面备着。
　　大概几分钟光景，疯女人吞完了一桶牛肉碗面，把面汤也喝了个底朝天，并贪婪地舔着碗面桶壁的边缘口。
　　“饿急了！几天没吃东西了呀？姐姐，姐姐！慢慢吃，别急！”黑葡萄把第二桶牛肉碗面捧过去。
　　这回疯女人放慢了速度，吃着吃着，忽然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众人看着，那泪珠都一颗颗拌入了面里。疯女人和着眼泪，把第二桶牛肉碗面也吃了个精光，虽然吃了多少天来最美的一顿饱饭，但仍然意犹未尽。
　　黑葡萄又掏钱买了三桶牛肉碗面和五包小包装饼干，装个塑料袋，让疯女人提了：“姐姐，姐姐！晚上再吃，一下不能吃得太多……这样吧，姐姐，你跟我一起做伴吧，我设法送你回家。”
　　
　　3.奶奶讲的话不会错
　　
　　一辆警车驶进弄堂式小巷停下来打开了车门。
　　人群里有人说，谢警官来了，还同来了一帮电视台的记者。
　　谢警官下得警车，忽地眼睛一亮，大声打招呼：“金露弱！金露弱！”直奔疯女人而来。
　　谢警官40岁不到，给人刚毅而热情的印象，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曾担任过管辖本区的民警。他简单问明情由，就将捧着一塑料袋食品的疯女人送往警车，同时对大家说，正到处寻找的疯女人，是农村老家的乡亲，失踪一个多月了。黑葡萄站立车门边，协助谢警官，将疯女人送上车。
　　从谢警官的呼唤里，黑葡萄得知疯女人姓名叫金露弱，就俯首警车门玻璃的窄缝：“姐姐，露弱姐姐，好好回家，再见了！”
　　似乎心灵相通，车厢里的疯女人金露弱很可能听懂了，朝着黑葡萄一点头，落下两颗眼泪。
　　黑葡萄边离开警车，边想，疯女人露弱姐姐一定还懂得情感，懂得心里的痛苦。
　　电视台记者打开扛着的摄像机，就开始拍摄见义勇为抓小偷的黑葡萄。
　　另外一名电视台记者将话筒伸至黑葡萄面前，现场采访。
　　黑葡萄连说：“咋啦？不要，不要拍呀，我没有做什么，我从小偷手里夺回来的钱包里，只有一元硬币呀！”
　　谢警官动了感情：“好心的小姑娘！不管多少钱，你这都是见义勇为！”
　　“不！不！我没有见义勇为……”
　　电视台记者问：“小姑娘，你刚才是赤脚追赶小偷了？”
　　“就是……我那鞋子不配合……赤脚追了……来到大城市打光脚让人笑话……难为情呀，不要拍了，谢谢你们不要拍了呀！”
　　“小姑娘，你抓着一枝杨柳荡秋千一样飞过小河了？”
　　“这……我奶奶常说我一个姑娘家，太野了呀……不过我是急了，很想夺回钱包……我这样荡飞过河，出洋相……不好意思呀。你们不要拍了，千万不要拍了呀！”说着就想挤出人群，但被大家簇拥了。
　　电视台记者继续问：“小姑娘，你真善良！能否告诉我，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黑葡萄坦率回答：“我奶奶……我奶奶常说，做人要懂得礼义廉耻，懂得人性；不懂善良，就不懂人性，只有懂得并且践行善良，才真正懂得人性，懂得做人。我奶奶一直对我说，要行善积德，做好人。”
　　“对，做好人，你奶奶讲得好！没想到，小姑娘，你懂得如此深奥的道理。”
　　“我不深奥，是奶奶教的，我奶奶讲的话不会错。”从神情里看得出，黑葡萄十分崇拜奶奶，并且对奶奶讲的话深信不疑。
　　“请问，你奶奶日常对你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电视台记者突然出其不意发问。
　　“我奶奶说，共产党员是好人！”黑葡萄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人群“哗”的一阵发散，深感突兀，怎么这小姑娘说出如此深沉严肃政治性的话来，这与现场谈话采访主题明显不协调。大家表情意外，黑葡萄却是坦然，也许她经常听奶奶讲这句话，潜移默化了，自然理所当然。或许她认为，不是问讲得最多的嘛，这就是奶奶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打小时候懂事起，黑葡萄就听奶奶讲这句话。听村里人说，解放初期，奶奶是村里的土改干部，做过村农会主任，对共产党情感深着呢。
　　黑葡萄趁着大家议论，礼貌地说声“谢谢”，用力挤出人群，往着小巷连接大街的那端，一走了之。电视台的采访也就到此不了了之，倒是留下了回味无穷的那一句话。
　　
　　4.不察背后险恶造访
　　
　　众人发现黑葡萄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有一小片血迹。是的，肯定是这小姑娘被铁丝扎了的脚底，还在渗血。又跟至路口，看见黑葡萄已经融入了热闹的街头。
　　大家友善的目光里，欣然评判，稚嫩青涩的黑葡萄。虽然衣服陈旧、土布鞋子，但是委实惊世美女。且看她神清气爽，身材修长出众，在满街的女性人头攒动中，总是时而高出一截。而那长发，在背后舞蹈出优美的黑韵舞。
　　今天，黑葡萄是好不容易才到达了这座东方大都市。
　　她明眸里充满着陌生，掩盖不住的，是她那身不由己流露的原创神圣体态，丰盈四溢，充满了人体美的优越，艳压群芳，使得大都市夏日街道上着衣内大外小，显凹弄凸，蜂腰酥胸的佳丽们，相形逊色，顷刻间失去了光彩。
　　黑葡萄见大街上难以寻觅到招工启事之类的广告，就怡然蹩进了一条小街，没走多远，茫然里发现眼前已是大都市的长途汽车站。她记得自己虽然未曾乘过这道上的车，但沿马路行走时看到过这进入市区的汽车站，怎么现在又折回了？三走两走，黑葡萄忽然来到了一处僻静地带。
　　黑葡萄倒是不心慌，她不是个胆小的人。只是下午的老天正在变脸。她抬头仰望，见那黑蒙蒙的天空，仿佛一件厚实的巨大棉衣，渐渐向着地面覆盖而来，压抑了大气的透明，把能见度降到了最低程度，仿佛变成了白天里的黑夜。
　　黑葡萄触摸裤袋里的钱，方才感知，五天前出门时，奶奶为她准备的盘缠，刚才几乎已经倾其所有，花费在疯女人身上了，存余的钱，只够乘几站路的车了。然而她一点都不担忧，大不了多多问路，走回到小姐妹们的简易宿舍房好了。
　　一辆公交车靠停在面前，黑葡萄跳了上去，打算先乘几站再做道理，相机行事。
　　车厢里没有了座位，却也不拥挤，站位的只有两个人，黑葡萄作为第三个站位乘客，挨近那两个人站了。
　　也许受了老天情绪的感染，没有开灯的车厢灰暗暗的，座位上的人低垂着头，谁都不说话。
　　再看那站着的两个乘客，黑葡萄诧异，他们的装束打扮实在奇特。两个人都穿着黑色连帽雨衣，帽檐低低的，竟然戴着大口罩。黑葡萄听说过，城市里，确实有大热天戴口罩的怪事。虽然看不清脸庞，但黑葡萄还是可以分辨出那两个站位乘客的性别：男人。
　　不是冤家不碰头，这两个男人，就是上午偷钱包的李七厚和王獐头。
　　由于是近距离，李七厚和王獐头相互使个眼色，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俩正在寻找的黑葡萄。
　　黑葡萄没有认出李七厚和王獐头他们俩，是很正常的，她只是感觉他们俩有点古怪。
　　不容更多思索，公交车已到达终点站。
　　李七厚和王獐头追随黑葡萄下了车。
　　一边是处心积虑，一边坦然无心。不会防人的黑葡萄，被李七厚和王獐头盯上了。
　　李七厚和王獐头脱了雨衣，仍然戴着大口罩，不紧不慢，始终与黑葡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李七厚对着黑葡萄的背影目不转睛，兴奋地说：“王獐头，咱们的堂哥李五规有先见之明，只要舍得花费工夫，定会找得到。这不，时来运转，这小姑娘自投罗网了。看！这小姑娘美得惊人！”
　　王獐头趁着李七厚口气：“是的，那红丝带女人，好像很美，现在一比较，这小姑娘胜过一千倍，一万倍！”
　　一听说王獐头提及红丝带女人，李七厚心里发慌：“王獐头，小心，小心！轻声，轻声！别让人听见，莫要再提此事！”
　　“好的，咱不提……”
　　“王獐头，我再叮嘱一遍，绝对记牢，红丝带女人已经卧轨自杀，从此，地球上没有了红丝带女人！”
　　“记牢了。不过，那个，”王獐头又不识时务地问，“那红丝带女人说过的‘秘密！秘密！红丝带！红丝带！红丝带！红丝带……’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李七厚训斥：“你管这么多干啥？什么秘密，莫说这是红丝带女人末日恐惧里的满口胡言，就算有什么秘密，还不是已经带到天堂里去了！”
　　王獐头满脸被驯服的样子：“不管，咱不管。”
　　“现在的首要，是赶快依照堂哥要求，把黑葡萄美女弄到手！”李七厚朝着黑葡萄噘嘴巴，拍板定局。
　　黑葡萄对于李七厚和王獐头的背后险恶造访，丝毫不察。她只是思考寻找工作的事，满怀信心地行走着。
　　忽然聚集而来一群摄影者，举着长枪短炮般的大型照相机，齐刷刷地对着黑葡萄，说是拍摄她走在路上的美丽形态。对于这样的拍摄，她有些习以为常，以前在乡村集镇上，曾经多次被人拍摄过，她并不介意，她心软，只不过是拍摄些照片，为什么要去为难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