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走出山旮旯那条路（七）

　　春节过得很快，马上到元宵了。每年元宵村里都要开一次大会，这个近百年从未变过。
　　村里的会议，多年来，一直围绕着“鸡能不能放养？牛吃了庄稼怎么赔偿？今年哪几家负责管理水？今年真付出了一些什么样的政策需要大家去做？有些什么样的扶持，申请条件有哪些？……”但是今年的村大会上，我觉得有个事情需要和大家提一下。
　　“今天我有个提议，希望大家参考一下，我觉得我们姚家近百年了，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了，但是我们独立的家谱都没有，我们是否应该写一本家谱，一代代传下去？”我在会议的最后提出来。
　　“这个我觉得可以……”坐在一旁的三爷爷点点头。
　　“有什么意思嘛？写不写我们不过日子了？”一个小叔站起来很不高兴。
　　“我不是这个意思，家谱有没有对于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只是，我们现在的几位老人家是唯一可以记得家族发展全部过程的人，如果我们一直是口口相传，那么用不了几代人，这些东西就会全部丢失，那时候我们的后代对祖辈就是一个迷。”我不想解释，但是不得不解释。
　　“现在连孩子取名字都不用字辈了，写上家谱又有啥意思，有人看么？”小石子还是坚定他自己的看法，旁边的叔伯们不说话，似乎在考量我们的理由。
　　“有没有人看么，那是一回事，至少有人想看的时候可以看到，这个是好事啊……”三爷爷在一旁说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每一代人，我们家族越来越大，选一个人来写家谱不是什么难事，每代人写下去，存起来，以后祖祖辈辈都知晓家族的发展和变化，这有什么不好？”我是据理力争。
　　“你们爱搞你们搞，我们这些事粗人，搞不来……”
　　“要说写这个东西，我一个人也可以写，但是这个不是关于写的问题，而是关于一个家族传承的问题。需要和大家商量的意思就是，希望大家可以一起来提供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写出一本真实的、有历史意义的家谱，也需要大家一起来传承。”
　　“以其搞这些无用的东西，还不如帮后代好好苦点钱留着，这个才实在。”几个小叔子和大哥哥们一哄而笑。
　　“就知道钱，以后你子孙都记不得你，就只知道钱……”几个爷爷很是赞同我的提议，所以对于小叔子们的嘲笑，很是生气。
　　“大家听我说，我只说两分钟，我在外面经常会有演讲，但是在家族面前我从来不搞这些，但是今天，我希望长辈们听我说。”然后我开始走在大家中间，义正言辞的讲了起来。
　　“时代在变化，经济在腾飞，每个人都不断为了家庭的更美好而打拼，这些事情，我觉得发自内心的高兴。我们的老祖辈就是雄霸一方的地主，我们在经过洗劫一空的情况下，短短几十年时间，我们又起来了，现在整个县所有的村子，我们不敢说最好，但是比我们好的确实难找，所以这个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人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让人感觉困难和迷茫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够有一些支撑我们信念的东西，那么我们或许绝地重生的概率就会高很多。一个家族的壮大，不仅是在有没有钱这个事情上，天下姚家到处是，但是姚家文化和发展史却从未有过，一个有文化的村子，远比一个有钱的村子更具有纪念的价值。我们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都会陆续死去，去世三十年后，你的子孙后代有可能记得某个大明星，某个大毒贩，但是你的子孙还有多少人记得你？我们丑的东西要留下来，因为只有那样，我们的子孙后代才会有评价，在评价中完善自己。我们的功德要留下，因为只有留下功德，我们的子孙后代才会知道祖辈的风光和骄傲，从而不断超越，使整个家族和村子越发壮大。如果我们没有任何给后代留下的东西，你的钱，可以留个你的儿子，留给你孙子，那你的重孙呢，重孙的后代呢？不是我们想要名垂千古，而是我们有义务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知道曾经这个家族的一切。我们承认这个村里历史的错误，也让他们看到这个村子的骄傲。我们有一本家谱，每一代人都有人来传承，来撰写，我们的家族文化就会源远流长，永远留存。不一定我们的后代会去看，但是我们的后代想要看得时候，不会觉得遗憾，多年后说不定我们的族谱，就是一个时代的考证。每一个家族的发展都经历过历史兴衰，但是并不一定每个人都可以把这些关于我们的祖辈、关于我们的故事讲下去，所以我们需要这样一部书，需要这样一本家谱，留下这个时代，留下这些人。做一个有钱人，谁都想，但是我希望我们在努力做到有钱的时候，也做一些有使命的事情。这就是我想说的所有，希望大家考虑考虑！”
　　我的话说完了，在场的大家也就纷纷的鼓掌点头，表示支持，愿意出一些经费或者出力提供能知道的和那些自己曾不愿意说的事情出来。我心里很是高兴，但是比我更高兴的是那几个爷爷。当然了，大家同意了我的提议，并不是因为他们愿意去做，而是他们觉得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以其反对不如答应。
　　我看到他们那种答应但却不喜欢和不敬畏的样子，我有些心酸，以为我觉得为家族立传是一件神圣而富有使命感的事情，但是大家却没有把他当回事！我不高兴的原因也倒不是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件事情，更多的是因为大家对村里边的事情越来越无所谓的态度。
　　时代在变化，很多东西我们都能够接受，但是慢慢的缺少了人情味，这个事情实在是有些让人倍感心寒。
　　元宵节是一个需要祭祀的节日，记得二十年前，村里边为了祭祀，大中午就开始筹备着，一家人忙里忙外，大事小事，都搞得热热闹闹，一家人围着杀只鸡或者炖一只猪脚，那样的生活确实让人流连忘返，念念不忘。
　　那时候，因为穷，一年到头，元宵节能够吃到鸡肉，其他的想吃鸡肉那机会可不多，所以杀一只鸡也就显得那么隆重，一家人的情感所系，也会因此而浓烈。到了今天，元宵节了，一帮女人们都还在麻将桌上搓的高兴，男人们在桌子旁围着有趣的炸着金花，老人们也是玩这几颗骰子忘了时间，孩子们一个个的跑到大街上，更不晓得家的温暖。
　　好像时间很快，差不多下午五点了。太阳慢慢的从山口落下，村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宁静，只有炸金花赢了的欢笑声和麻将撞击的声音还在回响。过节了，但是没有人觉得这是个节日，过节无非就是吃点好的，玩一下。这几年以来，每家每户顿顿大鱼大肉的，所以过节与否似乎在吃上面，都没有区别。而对于玩，这几年家里的农活都很少，而且一般都是老人在忙，所以年轻人们也就似乎没那么回事，从回家过年开始就天天玩着。
　　以前排队都排不进去的祭祀地方，现在早已是野草丛生，那可曾经全村祭奠的大树，现在早已变成了山旮旯里一棵普普通通的大树。现在每天都过着和从前过节一样的生活，所以那中过节的气氛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随之消失的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都几点了，这帮人还不回去煮饭祭老组公？”一个婶子在旁边看着正玩得高兴的一帮人。
　　“我哥他们煮了吧，那些老人家在我哥他们那里就吃饱了，哪里还有心情来我们家，不祭了……”这是一帮打麻将的人共同的心声。
　　“这帮天收剩的，小心你老组公回来收拾你……”
　　“喻……，他还会回来收拾我么就不会死了啊！早就变成了坟头的一堆泥土了，他还来收拾我？”
　　“哎，一帮不孝之徒……”婶子开玩笑说道。
　　“活着的时候，吃好喝好，死了以后就别那么多规矩……”
　　有时候我也觉得，这个是对的，人都死了，搞那么多事情有何意义，活着的时候好好对待一下，也就万事大吉了。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死去的没人祭奠，那些活着的在家里，没人陪……
　　“姚雄，你叔他们在不在你家打麻将？”三奶奶在我家门口问我，我在门口洗菜呢。
　　“家里坐吧，奶奶，我炒菜就可以吃饭了，他们都在家里玩着呢，待会就一起吃饭了……”我带开玩笑带认真的回答。
　　“哎……这些人是玩着记不得回家，过节了还吃饭都要一个个的叫，小娃儿型……”奶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进我家，叫了叔叔们回去吃饭。
　　“怕是休息一下，回去吃饭了再来，我妈他们可能饭也熟了……”叔叔婶子们一个个站起来，这才打算离开，回家！
　　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奇怪，每天玩着都是有一家人来叫了，后面的人才会想起来回家，这就是所谓的过年回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