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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夏日凉,风暖村意 ——牧童、撮箕

作品名称:山旮旯背后      作者:姚世雄      发布时间:2016-08-07 18:57:12      字数:6331

  除了在山涧,有我们一帮牧童的嬉笑之外,大山中也是随处弥漫着孩子们的笑意。放牛。这个永远是村里面最有意思的,也是永远都谈不完的话题。夏天,我们总是要穿过很多包谷地,把牛拉到很远很远的包谷地之外。
  早上应该是六点多,小时候没什么睡懒觉的习惯,所以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准时候的翻轱辘爬起来,我的生活在那时候牛就是我的所有,每天陪伴我最多的不是家人而是牛。我家有一大一小两头牛,一个是牛妈妈,一个是牛妞妞。牛妈妈有五岁了,和我年纪差不多,我稍微年长一些,但不多。
  打开牛圈门,牛很是自然,它对我家这个环境还是很熟悉的,所以要不到我拉它,它自己就会走出来,牛妞妞也会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跟着,有时候看着牛妞妞有些调皮。在我们山旮旯里面,做事情讲究的就是结伴团结,所以每天早上宁静的清晨,就是被一声撕裂嗓子的“邀牛啦”而打破的。不管是村里谁先起来,只要这声“邀牛啦”一响起,全村的牛铃铛都开始络绎不绝的争先作响。
  在路口,我是哥哥,我在前面前者牛绳子,妹妹在后面看着牛妞妞,不让它在路边随便吃早餐。如果实在不行了,我们就会慢走等着其他人,换作是其他人在前面,也是这样等我们的。总是要等到一村的人牛齐了,才开始大规模的挺近,那样感觉特别有当大哥的感觉,身后一堆牛跟着,感觉真的好牛。
  牛铃铛的声音总是伴着牧童们的嬉戏一同作响。
  牧童一般讨论什么?其实无非就是那几个话题,亘古不变。“你的头发像鸡窝一样”“你的头发像狗毛一样”“你的头发像劳改犯一样”“你的头发像狗啃的一样”“你的头发像和尚一样”……这是牧童们最常聊的话题,因为每天最直观的就是看到彼此的头发,当然不止这些,除了头发以外,最常聊的话题就是破衣服。“你裤子上这个洞都够我当做望眼镜了”……牧童们的比喻除了那几个粗俗的形容词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新意,因为他们接触的东西就只有这么多。
  “你的头发像鸡窝一样”
  “你的那个就和狗啃的一样”
  “我这个是我妈给我剪的头发,你以为像你啊,只能拿给狗啃”
  “哟,你妈会捡头啊,捡一个给我嘛”
  “……”
  当牛都到山上的时候,大家的任务就是看好它们,不让它们回来吃到包谷。也不能干闲着,“过来干架啦”。一声吼,英雄好汉那是马上就聚拢,一腔热血,誓死把侵我者赶出去的气势。一般隔壁村的会出来放牛和我们相差不远,他们的人也不多,所以我们就一直是对手。只要喊一声“干架啦”一般两边的人都会聚拢,然后开始抱着摔跤,直到一个个满脸通红,全身泥土才肯放手。
  中午间,最热的时候,不敢大晒,就会找到一些枝丫,搭起一个茅草棚,一两个人或者更多的人挤在里面,说这个就是新家,然后开始装修一番。我带着妹妹很是不方便,因为妹妹小,没有劳动力,很多人都不喜欢要妹妹一起合作,所以我只好讨好哥哥姐姐们,在收下我的同时手下妹妹,这也是我小时候做事情很积极地原因。
  我记得,我是一个眼泪很浅的人,也就是泪点很低的意思。那时候我妹妹经常被欺负,但是别人都是我的哥哥姐姐,我也不敢动手,所以就是每次妹妹哭的时候,我就只能陪着她一起哭。整个村里,我唯一敢欺负的认识一个叫做阿鹿的小妹妹,她和我妹妹年纪差不多,因为他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外省,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和她玩。
  那时候,爸妈在外省,总是会被别人骂没有教养,爸妈都是外省的耗子,都是跑去外省的(我们那里跑的意思就是离婚的意思)。也因为如此,我从小就喜欢笼络人心,我就把她笼络到我这边来,她很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她都照做。她和我妹妹关系很好,有时候他让我妹妹不高兴了,我就会帮我妹妹骂她,欺负她,说实话,想想她还是很可怜的,后面没过几年,她妈妈把她接到省外去了,后来才接过去两个月就溺水了,还是命苦的!
  有时候,在山上哥哥姐姐们收留我和妹妹,我们就会一起住一个茅草屋,我也会尽力的讨好哥哥姐姐们。有时候他们不愿意接受我和妹妹,我就只好让妹妹坐在地上,那时候妹妹三岁的样子,我只好一个人去找枝丫和茅草搭建“新家”。我一个人年龄小,力气也小,所以搭出来的小房子总是不太稳固。有时候在里面坐着风一来,倒了,哥哥姐姐们那可是一阵嘲笑,我也不敢骂人,就只好跟着笑了,然后皮笑肉不笑的慢慢重新搭建。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我哥哥姐姐们学习都不好,他们都要抄我作业,所以我就使出了绝技,谁让我和妹妹一起合伙,我就给谁抄作业,由此,我再也不用担心没人和我合作了。这才使得我过上了一点有尊严的生活。
  中午间,大家都会拿出早上从家里带来的晌午饭,开始吃起来。有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光光的玉米面,就只好在一旁加点冷水吃起来,如果哥哥姐姐们好心给点榨菜,那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如果说家里头一天来亲戚了,那么会煮一点米饭,用一些肉末半点腌菜炒在一起,第二天去山上放牛,也就会在晌午饭里带上一点大米饭,还有几丝肉末,这样的美味一般是舍不得吃的。打开后,要让所有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看了,我吃的是大米,还有肉,大家都赞不绝口的,我才舍得吃下去,而他们直看着流口水。当然,其实是很公平的,有时候别人这样吃,我们也只好看着自己光秃秃的玉米面,不断的吞口水。但是如此的美味,一年也赶不上几回,那时候亲戚来家里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想吃一顿大米饭不容易,更别说有肉沫了,所以谁也不会给谁吃一点点,哪怕是有肉味的腌菜,都不舍得给别人。
  吃完饭,一般就是倒地就是睡上一两个小时,躺在茅屋里,阳光一丝丝会进来,知了的声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听上去好似催眠曲,所以越是听着越是好睡,同时呢,一把都会在水边,所以流水的声音也会使人不会觉得燥热。这样的午睡,只有那个年代才能感受到,现在哪里还有那么安静的地方,到处是汽笛声。那时候的山间,除了牛铃铛和水声以外就是知了的叫声,那种声音是一种自然的声音,听上去很和谐。
  起来之后,我们一般都要快速的砍一捆柴,这个算是每天的任务,也是一个习惯性的任务。把柴砍好也就差不多找牛了,这个时候找到牛就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到了下午三点或四点的样子,该是赶着牛回家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大家开始满山找牛,因为一天下来,牛也会跑的好远,不一定去就能够找到。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每家的牛都在,就自己家的不在,要翻越一个又一个的山坡才找得到自己的牛,而对于我来讲,走几个山坡不是问题,问题是在于我妹妹怎么办。所以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除了一边哭一边拽着小妹,一边跌跌撞撞的爬上山坡找牛,我别无选择。一般哥哥姐姐们不会等我,就算是我我也不会等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小孩子是最没有义气的,所以只要有问题,大家都是各跑各的。有时候顺利的话,在看得见它们的时间范围我就可以找到自己的牛,如果不顺利,有时候就要到天黑,也找不到。那时候我就在山里大哭,爸妈也会很心急的满山叫我们,只有听到爸妈的声音,哪怕是被打都会感觉很安稳。
  最难过和最可怕的其实不是这些。
  牛滚坡,是我们儿时的噩梦,也是一个家庭的噩梦。我们那边本身地形非常陡峭,所以一不小心人都要滚坡的,不说牛。每年都有几头牛滚坡这个属于正常的,所以只好祈祷不是自己家的。一般牛滚坡了,家里的老婆子都会大哭一场,因为对于那时候的一个家庭来说,家里可以缺男人,但不可以缺牛,牛才是家里的顶梁柱。
  记得有一次我一个小爷爷家的牛滚坡了,当时就摔死了,奶奶知道后立刻就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谁拉也不起来,哭了两个多时辰。爷爷只好带着村民们带上家伙过去把牛给扒了抬回来,而村里的妇人们都在安慰奶奶。男人还稍微好一些,出事情了知道解决,而作为一个没有主见的农村妇女,除了哭,她确实也别无办法了。当然事情还没完,一般这个事情最大的责任人是放牛的,所以一般情况如果出了这样的事情,牧童是要承担非常大的责任的,最常见的就是跪玉米。所以牛滚坡是牧童们的最大的噩梦。
  作为一个牧童,我想说最开心的日子无非就是“轻哼一曲乡居小唱,随晚风悠扬,借一棵小竹,啃一把短笛,在她的面前,吹奏一曲伴笑意。”
  
  放牛回来,谈到短笛,那可是和竹子离不开了。而小竹子可以做成一把短笛,大竹子用处就更多了,家里差不多一半以上的厨具都是竹子做的。漏勺、筲箕、簸箕、撮箕、筛子、帽子……都是竹子编织品。
  撮箕,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或者说有没有见过。它是一种装东西的工具,最常见的是用于转移东西的时候,比如把玉米面从石磨上抬到猪食锅里。
  我们村可以说是一个撮箕大村。村里有好多竹子,兰竹,苦竹,茨竹等等,所以竹子制品也就相应的多了起来,比如竹子做成的碗筷,竹子做成的酒漏和酒提,用竹子做的丈量器等等。村里没人不会做撮箕的,几乎大人小孩每个人都会做这个,因为撮箕进场容易坏,所以更新速度有些快。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在编撮箕的时候,最帅了。
  我一般会陪着爸爸去竹林,选一颗最好拿出来的竹子,砍到之后就开始剔小竹子枝丫,最后把竹子扛回来,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是爸爸做,我的任务是帮爸爸拿一下刀。每次和爸爸出去选竹子,爸爸都会和我讲很多关于选竹子的方法和要点,比如要方便拿出来,不然你砍倒之后会卡在竹林里,拿不出来。还有就是要年纪一般的,太嫩的脆,不好用,太老的花开的时候容易欠,所以很麻烦。至于怎样去区分年纪的大小,一般就是看颜色了,颜色有点偏黄色的一般就是很老的,颜色很绿的一般就是太嫩的。
  竹子砍好了之后,就是拿回家的事情了,因为我们那边山高坡陡,所以小路上也是弯弯曲曲不平整,扛着一棵长长的竹子,拐过去撞过来,甚是困难。所以扛竹子也是一门技术活,要会看路,特别是前方的弯道或者路边的树怎么长的,一定要提前就把竹子的前段给挪好了,就像开车一样,要提前转大弯,然后再慢慢的磨小弯,不然被卡到了才来磨,那时候就晚了,退步出去也进不了。
  每次看着爸爸扛着竹子在曲曲的小路上穿寻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只灵活的蚯蚓在蠕动。后来慢慢的我也学会了一些,但是我没力气扛大的,就随便举着一根小竹子就跟着爸爸屁股后面回家了。因为只要我手里拿着东西,回去故意让妈妈听到我们回家的动静,妈妈准会从厨房出来看一眼。如果妈妈半天不出来,我就会故意在外面扛着转转说不知道放在哪,让妈妈出来给我找一个放的地方,妈妈出来看到我扛着竹子,准会夸我一番“哎哟,我儿子不得了了,扛得起那么大根竹子了”。
  一般会是在傍晚,我们拿着一把大大的镰刀,从竹子的根部,也就是大的那一头的中间一刀劈下去,“势如破竹”这个成语不是胡说的,手起刀落竹子开。随便拍几下,一根竹子也就一开两破了,这个时候竹子顺利成为两半。拿起其中一半,再来一刀,然后再来一刀,再来一刀……三五几下,一根竹子就成为了小拇指大小的一条条竹片了。这样划开的竹片是不能用的,因为竹子的心是脆的,所以必须要把心给去掉。去心是最难的一步,因为主子本身就很薄,还要把心给劈开,留下不到两毫米厚的皮,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费眼神,稍不留神就会弄断了。
  等到竹心和竹片被分开以后,就和我有关系了,爸爸用竹片,而竹心就是我的了,我会用竹心学着爸爸的步骤,来一个撮箕。因为竹心没有用,留着就是晒干了当做火引子,所以就算被我折腾的乱乌七八的也不影响。一般竹心是不可能编成撮箕的,因为很多需要弯曲到九十度的地方,竹心随便一折就断了,所以就算勉强凑出来,也是伤痕累累。
  而爸爸的竹皮就不一样了,那种柔韧性,想怎么弯曲就怎么弯曲,有时候到了交接的地方,还可以把它旋转几圈当做绳子绕在上面。因为编撮箕有一个地方是需要主干的,也就是把一个小竹子劈成两半后直接用的。那个地方如果去了心,就会太软,没有主干的作用,但是不去心就会显得很脆,弯曲的时候可能会断裂,这个时候就要借助火力了。在家里的火坑旁边,把火挪一些出来,把癖好的竹子放在上面慢慢的来回移动,等到看见柱子上面开始有一些油的样子,那个时候就赶快拿出来把它叠弯,那时候可以取到定型的作用,而且弯曲的过程中不会断裂。
  村里边用的撮箕有好多种,有些是用来装面的,那种就要编的很紧密,而且要特别均匀,像那种是最考技术的,很多老师傅都会出错。一些是用来装牛草或者猪草的,这种要简单一些,大大咧咧的编起来,东西也漏不出去,最多就是拿着重一些。最为简单的是用来挑泥巴的,因为村里边每逢下雨或者连续下雨,阴沟里就会被一些泥土给堵住,不挪开的话水就会泡在墙上,有墙体倒塌的危险,所以就得及时挪开。像这样的情况需要用到的撮箕,就可以非常粗糙了,几根竹皮一包裹,就成了。但是我一般不学这种最简单的,因为我看着好丑,所以我一般学的是第二种,那种好看但是技术要求不是很高。
  一个撮箕大概在四十分钟左右可以弄好。弄好以后,如论事半夜或早,我都要提着新撮箕去装点东西,干点劳动才肯放下,有时候妹妹会和我抢着用,这个时候没办谁都不愿意撒手,爸爸就会再编一个,这样我们就可以一人一个,天一亮我们就会很勤快的提着错急躁家门口的路边割点猪草,一个早上我们还跑十几趟嘞,那种兴奋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
  有一次,家里的一个撮箕有点烂了,妈妈就把它拿来,在里面放了一点玉米壳,然后当做鸡窝,拿给母鸡下蛋去了。都过去两个月了,我竟然不知道这个事情,有一天我和妹妹打闹,我就去把这个撮箕拿下来,把玉米壳倒了,然后用这个撮箕套妹妹的头,玩的倒是很起劲。没几分钟,妹妹说全身痒,感觉有东西在身上爬,我还大笑,也不知道咋回事。妈妈看到了,拉过妹妹才知道,这个鸡窝有好多鸡身上的虱子,全部被弄到妹妹的身上,而我的手上也是密密麻麻的虱子,那时候可劲的一个哭。后来妈妈给我们洗了澡,用了点药喷一下,才度过此劫。
  有一天爸妈不在家,我和妹妹坐在门凳上抬着一个大碗,光光的一碗面饭,半瓢冷水。奶奶过来我们家借撮箕,我就拿了一个给奶奶,后来奶奶拿过去之后就没有拿回来。爸妈回来之后也没注意,我们也忘记了,第二天妈妈说问我撮箕去哪里了?我才反应过来奶奶借过去了。妈妈让我过去拿回来,我跑跑的到奶奶家,奶奶不在家,我和二婶说,昨天奶奶借了我们家一个撮箕,我来拿回去,谁知二婶说没有。二婶是个苗族,在我们村里是典型的小气鬼,我问了半天,有点怒火冲冠,也还是没有拿回来。后来妈妈过去看了看,妈妈说那个就是我家的,妈妈说在把上栓了一根红线,婶子就说那个是她栓的,撮箕也是她家的。因为奶奶们和二叔家一起生活,奶奶也很吝啬,二婶很小气,奶奶也让着二婶。后来奶奶回来了,妈妈问奶奶,奶奶说家里的事情她一概不操心,有事情就问我婶子,就这样一来二去,撮箕就被他们占用了,我们也没有拿回来。
  那个时候,其实我们家受了很多窝囊气,因为爸爸是长子,所以很多事情都让这兄弟们,但是那个年代因为贫穷,所以很多小便宜都有人占,也就这样我们才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个事情后来也就没有追究了,对于爸爸而言,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兄弟媳妇,没必要为了一个撮箕大闹起来。
  我从小是一个乖乖的孩子,但是谁也不知道我很小就会伪装。其实我报复心很严重,有一天我见奶奶他们一家都不在家,他们家门口放着一个大大的簸箕,我就回家拿了一把弯刀,在奶奶家的簸箕中间把它卸掉一个盆那么大的圈,之后我又把它完好无损的放在中间,就像没有坏的一样。后来第二天婶子晒黄豆的时候,一不小心漏了一地的红豆,这个事情从此也就消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是谁所为。
  我记得,村里的每家人都会编撮箕,当然编的最好的应该属我的大爷爷了。姜是老的辣,他毕竟编了很多年,有时候村里边谁想要一个装面的撮箕,那就得扛着两棵竹子过去,让大爷爷给编一个,然后另一棵竹子就作为酬劳。那时候我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如果我努力学会了,以后大家都得找我,那我就有很多很多的竹子,我就像书上讲的一样,用很多竹子串起来,做成一个小舟,然后自水上自由的飘过去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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