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薄地弱苗愿望强　天好阳骄甘露少

　　这是一个少雪风紧的冬季。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在整个华夏大地，涌促浪推的缔结出万紫千红，冠满枝垂的丰硕果实的时候。可是，在这儿生不逢时的旮旯屯村里，正演绎出一曲“跋涉生存，不进且退”的闹剧。
　　本来，在计划经济时期。旮旯屯村虽小，在当地却也名声叮当，是小有名气的学大寨先进典型的村庄。可是进入市场经济以后，情况就不似以前那么前行有矩，运转正常了。
　　这不，土地责任到户，分田单干已有这么些年头了。可由于村里现任党支部书记身患重病，两届任职有三年的时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日子，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与瓶瓶罐罐打交道，同吊针、化疗理过程。整天遵医嘱，听医言，就为自己生命的延续，而逆耳顺，拼抗争。不为荣华富贵，不求幸福美满，只要能使自己鼻孔吸进宇宙的新鲜空气；能叫自己的两眼，看到远方近处的景物，能够目察人间世相。幸福遭罪无关紧要，也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无所谓，无所求，也与自己没有关系。目的只有一个：只要能叫自己安安稳稳地存活。回到以前，哪怕是整天只讲奉献，夜以继日，不求回报，也甘心情愿，也坚决忘我工作。
　　当时，在一滩烂泥般的旮旯屯村里，当年被神笔搬上银幕、火遍全国的老村委主任，那位在计划经济时期，学习大寨大干、苦干、拼命干的先进典型、火车头，现在已年过六旬；而且，从村官这岗位退下来，也有两位数字年头的村委会主任牛百成，这位身老志不衰老黄牛式的干部，曾经多次提着烟袋上门，去找旮旯屯村现任村委会主任，苦口婆心地说道：“书记不在，你就是咱们村的顶梁柱。你应该挺直身板站出来，为全村人们挑起大梁，带领大伙往前闯呀……”
　　村委主任像看陌生人一样，瞪着两只傻愣呆板的眼球，像瞅稀奇物一样看了牛百成好大一阵子说道：“你别老觉着自己上过电影、能行过，就硬站着说话也不感觉到腰痛。就咱们村这儿条件，兔子不拉半粒屎蛋蛋的破环境，近海无滩涂，靠山产不出成块的硬石头。我算看透了，就咱这条件，有神武艺引着识灵鸟，也挣不脱受穷喝稀遭罪的命。”
　　现任村委主任满钵兜头阴冷的凉水，一下子浇的牛百成这位内心还裹着余热的老干部、在计划经济时期历练出来干革命不怕吃苦受累，还没有熄灭、想发挥余热的火焰，给浸湿个精透，灌顶的冰凉。他无可奈何地傻笑着，在自己心里安慰自己说道：“认了吧，拏都扛得了，我更过得去。当年那种艰苦条件拼命干当中，我都没有却步当孬种。现在，已达到一人吃饱肚子，全家都不挨饿的美满程度。不信就瞅着看，真招没了谁怕谁……”
　　时间拽到“双千年”春节的前夜。在这个离大海才二十多华里，小的不能再小的旮旯屯村里。却一点也显现不出前些年的那种、以及别的村屯里的那股过年的喜庆劲头和欢乐气氛。
　　自从土地下放到农户以后，由于个别不法分子，对计划经济时期、学习大寨先进经验时、为创高产修起的网络式遍及所有土地灌溉设施的偷拆和破坏，再加上因交通路窄难行和信息闭塞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使这个不足三十余户，一百左右人口的旮旯屯村里，人们还始终过着靠天吃饭，等雨下种，耕种那几亩山岚薄地。不仅生活水平较计划经济时期，没有什么发展和提高，而且还相对落后退步不少。
　　这不，眼看就要过年了。可在整个旮旯屯的全村面上，一点儿也显现不出往年的那种迎新年、过佳节的欢乐气氛。除了偶尔传出几声鸡鸣狗叫的响动以外，还真有点像书本当中所说的那种“树静风止”的寂静境界。
　　在腊月二十三日，农历小年的这天。刚吃罢早饭，牛百成放下一碗两筷以后，把吃剩下来的残汤剩饭，集中在一个每顿都肩负着同样使命的小蓝花瓷钵里。一边端详着喂鸡是不是有点可惜，一边心有不舍地走向庭院靠西边墙角的鸡舍，把残汤剩饭往鸡舍前面的食槽里一倒，自言自语地说道：“吃吧，吃吧。吃饱了给我多产几个大蛋蛋来。要不，就别老想要我格外慰劳你们、强加餐了。”
　　正说着，忽听屯子东南角村委大院上空，那台用干电池带动的扩音机连接的、为计划经济出过不可估量的政治力量、现在已破旧得变了颜色的高音喇叭里，传过来一阵影影绰绰的喊话响声。牛百成朝村委大院方向上空看了一眼，始终也没听清乐曲的细节和喊话内容。微笑着摇摇头，喜忧掺半当中夹杂着一种无可奈何地表情朝屋里走去。可还没迈过门槛，一阵“大爷，大爷！”悦耳的喊声钻进自己的耳朵，并且，随着喊话声音的传递，一阵风似地走进一位亭亭玉立、眉清目秀、圆脸盘大眼睛的貌美姑娘。牛百成回头一看，立刻满心喜欢地笑着问道：“噢，是秀秀，快毕业了吧？是来家过春节？”
　　一连串的问话，进来的姑娘都没来得及回答。她走进屋以后，放下怀里捧着的一只密封精致的磁瓦罐，使劲搓着被风刀刮扫红肿的双手，所问非所答地柔言说道：“大爷，这是莱州特产的香甜果酱。可好啦，送给您拌凉菜下酒。觉得好吃，我下次回来，再给您多捎两罐……”
　　牛百成看了一眼秀秀放下的精美瓷坛，然后抬起头看着秀秀粉红的脸颊，嗔真地说道：“这孩子，在外面上学还惦记着你大爷……”
　　没等进门的姑娘回答，牛百成又接着问道：“你咋不在家帮助你妈烧火，蒸过年的年糕呀？”
　　秀秀所问非所答地说道：“大爷，我妈要我来叫您去村委开会呢。”
　　“开会？这傍年靠节的，还开啥子会呀？”
　　“大爷，这我也不太清楚，听我妈说是啥酝酿选举会。你刚才没听到村委那大喇叭在广播，下达开会的通知吗？”
　　“听到那咧咧喇叭响了，可我支愣着耳朵，好半天也没听出是喊的啥个个来。”
　　牛百成送走张秀秀以后，插好门闩就要到村委开会去。可还没有走出几步，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拿烟袋这大事，于是又转身拉开刚插上的门闩。回家把炕沿上的烟袋和装旱烟的货包，拿起来揣进兜里。等牛百成再次从自己家里出来，插好门闩，走下高门台阶以后，发现门前穿村的主路上，一个也不见前去开会的人影。于是，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说道：“嗨！这几年，把开会的感觉都忘得没了踪影，难道我是真的落伍了吗？”
　　牛百成来到记年不记月的时间，没有到过的这个村委会大院时，赶巧一股旋风卷起了一团哗哗乱响的泡桐树叶，夹杂着大院里的脏乱迷茫的尘土细沙，满庭院的飞舞盘旋，这一下又无限增加了整个大院到处破烂不堪的脏乱局面。牛百成看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朝当院西边瞅着咕噜道：“真是他妈的败家呀……”说着，他信步走到一片有半人多高的蒿草附近。抬脚朝杂草当中一部锈迹斑斑的四铧犁猛地踢了一脚……
　　只这一下，他旋即转身，撤回刚刚踢出的右脚，弯腰用手去不停地揉搓。觉得不解，又在杂草铺成的软绵绵的地面上，轻轻地跺着被踢疼了的脚尖。过了好长时间，这才又转过身朝村委办公室走去。
　　当牛百成前脚刚跨进办公室门槛，看到在刺鼻扎眼的尼古丁烟雾当中，一位叫韩实仔的青年，使劲地甩出一颗边角破损的扑克说道：“钩鸡！嗳，我说咱们不好少来点带刺激，有味点的好吗？平时咱们没空，也没有钱。这傍年靠节的，咱们少讲一点，让咱的身心也能愉悦一些……”
　　见大家都没做声，他又接着说道：“咱也不讲大的，讲大的谁也输不起。咱们专讲毛票，要不讲分、钢镚也行。你们倒是说说，好还是不好?”
　　韩实仔说话的余音还没有落尾，也没有等到牌友发表看法。只听一声：“混账，你不知道这样做是违法吗？”
　　这如雷的吼声，震荡的整个屋内在座的人们全都转过头来，朝门口望去……随着这吼声余音的回荡，坐在里边写字台旁、两位身披黄尼子大衣的男人站起身来，同时说道：“百成同志，你来了！来，到里边来坐。”
　　打扑克的年轻人，听到牛百成的吼声，表现出连理也没有理会的表情，且不屑一顾继续甩牌，打他们的钩鸡。几位年纪较大的中年村民，很知趣地挪开自己坐的马扎、板凳，向外让出一条通道，把牛百成让到里面办公桌旁的长条椅上。
　　牛百成来到里边还没有落座，先同喊他过来的两位男人道谢说道：
　　“谢谢宋宣传、张干事……”紧随着牛百成进门的后尘，张红梅和她的女儿，一人挎着一篮核桃、瓜子、花生，一人挎着一篮苹果和晒的已经长满白霜的地瓜干走了进来。张红梅先朝两位披黄大衣的男人点了点头，放下篮子就抓了一些花生、瓜子放在他俩面前的写字台上，对年长的一位男人说道：“宋宣传，我看人员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咱们边吃边聊，现在是不是开始吧？”
　　那位被称作“宋宣传”的男人朝张红梅点了点头，说道：“红梅同志，今天你是主角，咋主持都行，我们两个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听一听大伙的意见和看法。因为这不是换届选举，本不准备发表意见和看法的。”
　　张红梅见宋宣传这样说，她心里也明白，这也是她多次趁到镇上开会的机会，与书记、镇长请示说好的。于是，她朝宋宣传、牛百成等人点了点头说道：“两位领导和百成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吭。”
　　说着，张红梅捧起花生、瓜子，分送给到会村民的手中，继续说道：“来，大家一边吃着零嘴，一边酝酿思考着，主要是心揣着寻找正能量的呼唤。大家要推心置腹，有啥说啥。大家知道，咱村的支书得的那种怪病，啥时候好了回来主持工作，也没个准头；村委主任又到省城他儿子那里，一住就是年巴拉的时间。听说，这回还在那里找了一个机关大院干传达的营生，说不准还会久住沙家浜呢。看看咱村，这两年也没个主事的领着大伙奔富路，看都涣散成啥样了……”
　　张红梅的话还没有说完，刚才打扑克说要讲钱的韩实仔，甩了一下遮住半边脸的长头发。一面收搭着地上的纸牌，一面无所事事地说道：“不是有你在主持、抓全面工作嘛？挺好的。咱们村穷，其实穷也挺好的。穷了省心、省事，穷了不用整天思考，怎样去变着法花掉手里成沓的钞票。不用整天忙着赶集、上城买东西，变着法消费……”
　　听着韩实仔这不痛不痒的讥讽谗言，张红梅并没有生气。因为，她心里明白，这是在反感和讽刺自己在主持会议当中的认真表现。知道说这种话的人，都是在心里恨村里没有正直豪迈、拼搏能干的人，来领着大伙创富路奔小康。于是，她微笑和蔼地朝韩实仔说道：“大兄弟，你这是在寒碜和挖苦我吧？我一个妇道人家，管妇女这摊子事情，就把我忙活的够呛，哪还有那本事领着大伙去干呐……”
　　顿了顿，张红梅又抬起头来。朝大伙说道：“我们大家，谁不想奔富路，过好日子？今天宋宣传、张秘书利用礼拜天的休息时间，来咱们村为大伙鼓劲头，找能人，大家要沉下心来，认真酝酿，推心置腹地挑选。帮助自己找出一位，能够真正带领咱们大伙往前奔富路的领头雁、带头羊的候选人来，让我们来年有个主心骨，让我们开完会回家过个安生、稳妥、欢乐的吉祥年。”
　　“刚才红梅同志说得很对，今天，咱这是民主推举。因为还不到换届选举的时候，咱们推举出来一位过度干部，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有了奔头。大家要踊跃发言，要真心实意，真正推举出能带领咱们大伙寻富路、奔小康的好候选人来。”宋宣传紧接着张红梅的话说道。
　　见大家听了暂时沉默，张红梅又接着说道：“我提议，让咱们以前就干过村长，而且干得很好、很有起色的百成大哥，来领着咱们干，大家觉得如何？”
　　“同意，同意！我举双手赞成。”
　　张红梅的话音刚落，靠放养群羊、在旮旯屯村第一个走上致富道路的孙田富，似要抢婚场上喜糖一样，猛地窜起高来，有点忘乎所以且欣喜若狂地喊道。这时，坐在里边办公桌旁的牛百成，听了以后使劲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别没事想辙篾刺人了，就你逞锝索显能行。我都土埋半截的人了，哪还有那本事……”
　　“百成大哥，你就领着我们干吧，别老是借口自己年岁大了……”张红梅说道：“年岁大不要紧，你可以给大伙想想折、出出点子、支支招，把把路子、幢拄方向，动动嘴就中。再说了，你当年领着大伙干革命抓生产的时候，连任了两届，不但挺好、挺出色，而且还上过电影。本事大小，我们大伙心里是最清楚，有您来领着我们闯富路、奔小康，我们省心、顺心、也放心，有劲头。”
　　“就是嘛。牛百岁那时候多响呀。”孙田富附合着说。
　　“我是牛百成，不是牛百岁，你别把事情混淆了好不好？再说啦，那时是计划经济，不但玩弄措词搞浮夸，而且也不符合现在市场经济、奔小康的时尚政策。”
　　这时，一位身穿黄呢子军装、没有领章帽徽的青年小伙子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朝里边张望。牛百成看见心里猛地一愣，马上惊问道：“成仔？你怎么回来也不事先发个电报？或写一封信告诉一声，咋说回来冷漠丁就回来了呢？”
　　站在门口的青年，还没听完牛百成的问话，就脸上有点疑惑，并流露出惊愕的表情说道：“我写了呀，爹。我上个礼拜二就写了。从军政服务社寄出的，肯定不会出错。怎么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如雷的喊声，弥漫了整个会场：“田富，孙田富！”
　　牛百成听完儿子的回答，心里立刻感到诧异。于是就变了声调，没好气地朝孙田富责问喊道：“我的信来了，你怎么压着不给我送过来？”
　　刚才还踊跃发言的孙田富，行动表现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符的半拉子老头，听到牛百成向他发出变了调没好气的责问，开始，也表现出似乎很惊愕的表情。不过他稍眨巴几下眼皮，就立马显得自信，很不以为然地说道：“是有一封信，不过，那不是给你牛百岁的，那是给牛百成的，你不是自从上了电影以后，就改名叫牛百岁了吗？那封信是给牛百成的。我还正准备等今天投递员过来，叫他把这封信给退回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孙田富似乎还表现出理直气壮的神态，胸脯挺的桳直说道。
　　“哼……”牛百成把手里刚吸了一截、宋宣传敬给他的加长香烟，使劲地扔在地上，白了孙田富一眼。怒气冲冲地说道：“真是成事不足的家伙……”
　　牛百成气哼哼地拉下脸，阴天撅嘴地冲出公室的门槛。等他走出十多步远的地方，刚停下脚步转过头动了动嘴唇，不知是咋的却没有发出声来。这时，一直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百成仔，虽然已摘掉军装上的领章、帽徽，却依然表现出飒爽英姿。只见他微笑着，朝屋里开会的人群点了点头以后。一个优美地旋转紧走了两步，追上牛百成说道：“爹，你咋能对田大爷那样说话呢……”
　　牛百成又“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很疑惑地朝自己儿子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有点陌生的想到：咦？怎么一回来就站到外人的立场上，跟自己的老子顶起嘴来？不过，他唩扯着颤动了几下嘴唇，结果，却始终也没唩扯出半个字来。
　　这时，站在办公桌旁主持酝酿讨论会的张红梅，走到办公室的门口。看着牛百成父子俩人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自语说道：“真是一棵身正叶茂的好苗子呀……”
　　张红梅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他们爷俩走没了身影。然后转过身来，走到宋宣传面前，朝他小声地耳语了几句。见宋宣传、张秘书都点头同意，就立刻把瓜子、花生挨个分放到每位参加酝酿讨论会的村民手中。一边分还一边说道：“拿着，大家路上吃，今天的讨论会，咱们就先暂时开到这里。大伙回去以后，都互相通通气，相互很好的把咱们选拔领头羊的事情，反复地推敲酝酿酝酿。大家要带着自己的畅想和美好的愿望，畅心过个安生稳妥的希望年。推举新领导、领头羊的大事情，等到咱们过了希望年，吃完开心满意饺子以后，大伙再心里带着美好愿望，揣着希望来到这里，心情愉悦地议论，推心置腹地推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