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光

　　她是我初中的第一个好朋友。我们从初一就开始做同桌，“孽缘”不浅。因为她，我第一次从方块字写成潦草字；因为她，我第一次从一个乖乖女变到会说脏话；因为她，我第一次学会写信跟朋友表达心意；因为她，我第一次写一篇文章，只是讲述与朋友的故事；因为她，我第一次明白朋友的意义，学会珍惜和挽留友谊。我的好多“第一次”都给了她。是不是上辈子我身负千万巨债，全是欠她的？哈哈哈。
　　小学的时候，我虽然个性活泼，但总体而言还比较温顺乖巧、胆小怕事，不敢直呼老师名讳，不敢在大路上大骂脏话，即便是悄悄说，也没这个胆子。曦是一个特别挥洒写意、爱憎分明的女孩儿。在她看来，讨厌的男生都是该被骂的，看不惯的事儿都是该带句话把子的，不公平的现象都是该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所以，脏话是她的习惯，她说来特别顺口，听起来我也一点儿不觉得脏，反而特带劲儿，特有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的范儿。所以你不知道，我初一的时候有多么羡慕曦身上那种想做就做、敢做敢当、挥斥方遒的侠女气息，跟唯唯诺诺、怯怯懦懦的我比起来，实在是自在得多啊！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她呆久了，天天受各种不重样儿的、特带感的、五花八门的脏话熏陶，潜移默化地，我脑子里积累了超多“术语”，时不时冒出句“跟劳资”之类的。刚开始有时在爸妈面前不小心说漏嘴，我赶紧封住嘴巴，打哈哈混过去。哎呀喂，曦啊！你可坑死我啦！
　　写字儿这件事儿，也算是她给我留下的一个印记。小时候我练田字格，字都写得特别规范，一笔一画，横竖撇捺，都是特别工整、对得很齐那种。看她写字，一笔画就把一个字写完了，速度特快，虽然潦草，整体看上去字的大小都差不多，关键是还挺好看！于是我又果不其然地成了她字的追随者，也开始写一笔画就勾出一个字儿的草书。无奈天赋不够，我写的草字儿，比起来就差得太远，变成“四不像”了。以至于我后来都忘了自个儿的字怎么写，方块字儿彻底与我告别。直到如今，我都还能在草书跟楷书之间无缝切换，想正则正，想草则草，而且现在的草书好看多了。这还得归功于她呀，对不对？
　　曦的名字儿特复杂，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复杂的啦。我觉得她幼儿园和小学特可怜，你想想，小孩儿写这么个字儿，多费劲儿啊，笔画这么多，主要是一不留神儿就变成了一大坨杵在那儿，要多丑有多丑。她这个字我也是练了好久，才能写得漂亮一点儿。日字旁，加一个王羲之的羲字儿，就是晨曦的曦。很美的名字，很美的人，说的就是她。
　　在我跟她的回忆里，最让我感动和怀念的时光，是一段悲伤的故事。
　　初一上期末，那是05年12月末，我深深地记得。那时我只有12岁，我婆婆病危。她已经瘫痪多年，一直是爷爷跟家人在照顾。我小时候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婆婆从她兜里掏出用手帕裹着的零钱，给我去买米粉儿，捧着一碗米粉儿赶回家时，我的内心一片欢呼雀跃。可我小时不懂事，还常常嫌弃奶奶身上有味道，把家里弄得臭熏熏的，有时在带她下楼锻炼腿脚的时候故意不扶她，让她自个儿扶着墙根儿走。婆婆快离世，我当时非常后悔，在她神智还清醒、还能清楚地唤出我的名儿的时候，没有好好地陪伴她，没有好好地照顾她，没有好好用心爱她。她还没有等到我长大，还没有等我挣到钱给她买漂亮衣服穿、好吃的东西吃，就这样即将离我们而去。
　　最后一次见婆婆时，我整个人都是被泪水覆盖，跟我表姐表妹一起哭，感慨婆婆这辈子没享过福。
　　回到学校，我的情绪还是很低迷。曦发觉了不对劲，追问我原因，我没忍住，边跟她说边落泪。曦轻轻拍着我的背，小声地安慰我，那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她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一整个下午，她都用她的手，紧紧拉着我的手。冬天很冷，还在下雨，我的心却因为一双带有温度的手，被融化，被加温，被感动这种情绪蔓延。
　　初中很流行折纸。那几天，我天天折爱心，曦也帮我一起折。在字典下面拼了个“活”字，压着，为婆婆祈祷。又拼个“生”字，不停许愿。那段时间，爸妈都去了老家照看婆婆，每天晚上是外公接我下自习。那天晚上，我问外公，婆婆的情况怎么样了？外公说，你婆婆吃下了一小半碗饭呢！我心里舒了口气，能吃下饭，那是好事啊！但我小姨打电话的时候，就跟我说，我告诉你，你婆婆周六就会走！我特生气，她凭啥这么“诅咒”我婆婆！
　　小姨说的话果然灵验了。我周六放学，奔到老家奔丧。下了出租车那一刻，我听见哀乐的声音，眼泪哗哗哗都止不住，一路跑着到了灵堂。其实婆婆都去世好几天，就在我们去看她那个下午后的第二天凌晨就离开了。其实那晚上，我和父母睡，夜里迷迷糊糊地，听见爸爸接了个电话，小声地回了句：走了啊？然后爸妈就安抚我好好睡觉，换轮子该他俩去守夜照顾婆婆了。我那个时候真的是脑回路短啊，轻易地信了爸妈，一点儿都没发觉有什么问题，后来仔细回想，才知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当时还特别怨怪父母，初中几天课算什么，又不是高考，为什么要瞒着我？哥哥姐姐和妹妹们早就来守了几天灵，我却那么不孝，什么都不知道。
　　曦帮我一起折的心，并没有让老天爷听见我们的愿望，让我婆婆在人世间多逗留几天。但对瘫痪的婆婆来讲，活着也是受罪。她弥留之际根本已认不得我是谁，一直把我当做小女儿。也许，离开，对她，对家人都是解脱吧。我把我跟曦一起折的心，撒在了家乡的那条小河里，愿它们伴着我对奶奶的祝愿和爱，一直流到河的尽头，流到天堂那彼岸。
　　在我最难过的时候，陪着我，我心里一直对曦充满感激。无奈每日相处，还是或多或少会产生矛盾。也许我个性太张扬，成绩好已经引人注目，我还特别喜欢“出风头”跟“装大”。其实我自己倒没这么觉得，因为熟悉我的人都知道，习惯性的自恋是我的招牌，并不是刻意炫耀或者跟人显摆。可惜那时曦不懂我，也许她的世界里就没出现我这类脸皮厚如城墙的人。
　　我们有段时间闹得不愉快，虽然当同桌，但是她冷冷淡淡的，不同我说话。我那时哪知道为什么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特别着急，特别心慌，特别伤心。于是乎，我发挥自己写作的长处，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给她。细数我们的过往，表达我对她的喜爱，表达我对这段时间我们之间变化的不理解跟难过，表达我希望我们重拾情谊的心愿。一节自习，我把信裹成一个圆溜溜的像笔杆儿一样的形状，塞给了曦。我不敢看她，她看完过后，就一直趴桌子那儿也没说话，也没理我。过了好久，她才回复了我一张纸条。我已经忘了上面写的什么。不过因为我的这场“表白”，我们的嫌隙消除，又和好如初。
　　后来，我们没有当同桌了。不知为何，关系也越来越远，她有她的一群好朋友，我也有了我的好朋友。渐渐地，我们退出了彼此的生活圈。为此，我还是有些唏嘘和遗憾的。
　　直到初三，直到毕业前夕。同学之间，不舍的情绪，在教室的空气中弥漫。我跟曦，偶尔会聊几句，她于我而言，还是那么亲近跟喜欢，虽然中间那段日子我们分开，但谁也取代不了她在我心里的位置。记得我还为她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创网，叫做《悲伤藏在记忆深处》。
　　她在我同学录里留下的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你说，你第一次写信给人是写给我，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那次我看了你写给我的信，我哭了，那是我第一次为一个朋友哭，第一次为一个人写给我的话哭，你搞得我好难过。所以，我也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你。然后我们都拥有了彼此的“第一次”。
　　当时，我看到这段话，忍不住泪眼朦胧。原来她一切都记得，原来她什么都没忘。这段无疾而终的友谊，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我内心深深地震动，为这个闪耀着晨曦之光的女孩儿，她是那么可爱，那么的令我，难以忘怀。
　　曦现在在医院上班。我们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上一次，好像是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吧！可是她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就算好久好久没有联系，我的习惯里都若隐若现着她的影子。那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跟劳资”、“铲铲”，那写着写着就变潦草的字体，还有看到“曦”这个字儿时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常常会让我想到她，想到这个曾陪我哭陪我笑，又令我哭令我笑的女孩子。
　　旧忆就像一扇窗，推开了就再难合上。
　　谁的歌声轻轻，轻轻唱。
　　谁的泪水静静淌。
　　那些年华都付作过往。
　　她说就这样去流浪，到美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