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喜极而泣

　　此时红姑坐南朝北坐在背人眼的房间角落里，请来的搀妈奶奶正用一根红线两手合拉一个头，绷直的红线，搀妈奶奶又一口叼住，为“弹三线”给红姑例行开脸，口中还念念有词:“左弹一线生贵子，又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盘腿坐在炕头的郭老太太起初还笑脸颜开看着梅姑穿着嫁衣，脚穿着红绣鞋，嘴唇也被红纸晕红了。想今天晚上女儿就不能再和自己一铺炕一个被窝了，眼泪就滚了下来，“……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学养，状元榜眼换花朗，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恭喜你做新娘。”
　　郭老太太听着搀妈奶奶的话，越听越抽泣的厉害了，梅子正屋里屋外的忙活，回头看郭老太太只是哭，就忙走进来，对娘说:“娘咱别哭了，姐看着也伤心，一会儿也哭了就不好了，眼泪冲了胭脂就花了，这大喜日子，你老可是要欢欢喜喜的啊！姐是嫁人又不是不回来了啊！娘啊！越老了还越孩子气了，你下地吧！你瞧瞧石头那小子都高兴什么样子了呢！把他给欢的。下地吧，陪着客人说说话就好了。你看咱姐多漂亮，一会儿姐夫就来了啊！”院外却传来吹吹打打的唢呐声锣鼓喧天的声音，“娘，慢着点你老，俺姐夫来了。”梅子却从瓶里抽出一枝早起买来的鲜艳的蔷薇，去掉多余的绿叶，只留一片叶子衬着花，插在红姑鬓角，又看了看笑着说:“这就更好了，”一面说一面又把红盖头盖在了红姑头上，只等新郎来了。
　　郭金锁背起一身红嫁衣的妹妹郭红姑，竟是百感交集，说，“妹子，要是那小子欺负了你，告诉哥，要是你婆婆对你不好了，也告诉哥。”
　　红姑伏在金锁背上也低低的说:“哥，你还记得不，小的时候我不是经常缠着你背着我玩嘛。有一次你不知道因为了什么，就是不肯背我了，你越不肯，我越是让你背，你却犯了牛劲，说什么也不肯背我，后来我急哭了，你还是不肯背，却碰巧被外面回来的爹看见，踢了你两脚，你虽不愿意，到底是背了我。你到底也恶狠狠的威胁我说还要抓两只毛毛虫喂我吃，吓得我又大哭大闹的，你到底又多挨了爹两脚，才不敢吱声了。哥每次你凶起来，我都是害怕的！”
　　金锁也说:“偏记得这些无紧要的事，为了你我小时候凭白吃了你多少的亏。”
　　红姑却突然哽噎着说:“哥，我想爹了。”
　　金锁鼻子一酸，此刻想起过世几年的爹，眼泪也不由的流了下来。在喜气日子，总会让一些人想起一些心酸的过往，心一酸眼泪就流淌下来了。太伤感了在喜气日子总是不妥当的，郭金锁忙岔开:“你要在婆家自己照顾好自己，受了委屈只管告诉哥，听着没！”
　　红姑低低抽泣着说:“我知道了哥，你也要时常回来看看娘，等过了年就把梅子迎进门吧！”兄妹俩只管低声说着沧海一粟的体己话不觉就到了大红轿前。
　　石头正神气的扶着轿杆，看着金锁背着红姑一步步走出屋。郭老太太手里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等在轿边。李岩穿着簇新的一身黑缎子的长袍马褂更是神采奕奕的站立在红轿前。胸前的一朵丝绸大红花在清晨的阳光下映着新郎古铜色的面孔更加红红的了。金锁轻轻送红姑入了红轿子里，郭老太太又亲自端碗喂面给红姑和李岩吃。喜娘就要拉下轿帘，郭老太太一看红姑真要走了，就按捺不住还是大哭起来，红姑也低声啜泣着，喜娘一面拉下帘子一面笑着念道:“……哭发……哭发……哭发……，起轿了起轿了。”请来的四个粗壮轿夫听到吆喝也一齐附声，抬起坐着新娘的大红轿使劲晃悠着，三圈后就在郭老太太的抽泣泪眼中渐渐远去了。
　　梅子又搀着郭老太太撵赶了轿子几步，大大的红轿须臾就一点红了，在天方地圆竟是如尘埃了，及至一点点红色都看不到了，虽恋恋不舍总也舍了。折返回，安静的院子中那几只鸡在九月份的风高云淡下闲散着，一只红冠子的绿尾翎的大公鸡却莫名其妙引颈对着太阳引啼起来，其余的鸡自然一呼百应，此时已过了黎明，天白破晓的鸡啼却错了时辰。许是光鲜亮丽的翎羽总是应该让那些其貌不扬的母鸡也一呼百应！或许这引啼高亢的公鸡也舍不得郭红姑的离开吧。
　　到了李家更是一番热闹，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再对拜，送入洞房，郭红姑就是有婆家的新妇了。喜娘忙着铺床摊被，嘴里也是念念有声，石头只管围在红姑左右，任谁去劝也不离开。石头一会儿就看着满屋子的人都一哄而散了，就是姐夫李岩也撇下红姑喝酒去了。红姑却还蒙着红盖头盘腿端坐在铺着红被子又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寓意早生贵子的四样果子的炕上，就说:“姐，你饿了吧！我去找哥给你拿点吃的吧！怎么我新姐夫也不管你啊！”
　　陪在身边的周妈却说:“红姑你这个弟弟倒是真挂着你！就没离你左右，你也是没白疼你这个弟弟一场。这么多人，谁也也没问问你饿不饿的，倒还是你这娘家弟弟知道心疼你这大姐啊。”
　　红姑蒙着红盖头，也说:“石头你去坐席吧，别在这陪姐站着了，早起就什么都没吃，席有肉，你敞开了吃，别怕人，还有那瓜子糖不都是你爱吃的嘛，也抓点回去，给娘和你姐也抓几块糖，现在姐还不饿。”
　　石头挨近郭红姑:“姐，咱什么时候回家啊！花轿也坐了，堂也和俺新姐夫拜完了，是不是咱们就该回去了，这也没人理我们了，姐咱走吧。娘和二姐在家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李妈这时却走也了进来对石头笑呵呵的说:“红子的娘家弟弟你过来，一会儿你和你哥回去带上这个。这个是回娘肉，以后你姐姐就是我们李家的人了。”一面说一面把一块红纸包扎的五花肉，还有一棵大葱举过自己头顶，招呼欧阳晓石。
　　石头看看那红一条白一条的五花肉，又回头看看蒙着红盖头的郭红姑，就呆呆的说:“姐，你不和我们回去了吗？什么是回娘肉？难道她给了我们肉，你就不走了吗？拿多少的肉我不也不换我大红姐，我们不要肉，只要大红姐，姐，起来，我们走。”
　　李妈却掩嘴笑着说:“以后这就是你姐的家了啊！她以后也不回去了……”
　　石头一听就跑到红姑面前瞪着眼睛说:“姐咱回家去吧！娘还等着我们呢！”
　　红姑在红盖头下看着石头小手伸过来，也一手抓紧，说:“过几天姐就回去看你们了，别哭呦。”
　　李妈看着欧阳晓石先是吵嚷着让郭红姑回家，还当小孩子脾气，哄哄就好了。可是这石头不但越哄越不好，还哭闹开了。李妈就已经不悦了。嘴一撇，心里便说:“哭的像亲姐弟似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亲兄弟，我这是办喜事，又不是办丧事！哭丧着脸嚎的什么丧……”
　　郭红姑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婆婆脸色有变，因为蒙着红盖头头。只是周妈却看到了李妈心生不悦忙哄着石头说:“来，石头，今儿可是你姐的大喜日子，你这当弟弟的在这样的大喜的日子，哭啼啼的就不应该了。你这一哭倒招你红姐也不舒服了！你看你大红姐今儿多漂亮啊，而且你大红姐给你找的这个姐夫不也是你喜欢的嘛。知道你舍不得你姐，你姐不也没走，明儿你再来看你姐。”听周妈这样说，石头茫然的看看姐姐又看看红姑，就擤着鼻子耷拉下脑袋不吭声了。
　　李妈就趁机牵过石头走出新房说:“我给你抓些糖块给你带回去。过个一年半载你姐姐生个大胖小子，你就是舅舅了，舅舅怎么可以没事就哭鼻子，会让小外甥笑话的！”
　　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孩子会喊自己舅舅，欧阳晓石瞬间就感觉有个孩子围着自己喊舅舅了，就破涕为笑更迫不及待的说:“那现在就让我姐生吧！现在我不就能当舅舅了嘛！这糖我也不吃了留下给那个小孩吃。”
　　李妈早掌不住大笑了起来:“好的好的，留着给他吃留着给他吃！”开枝散叶，娶来的女人不就是为了要传宗接代的嘛。李妈的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墙上贴的手拿如意的胖娃娃，又看看蒙着红盖头的郭红姑，又看着自己是儿子穿着簇新的长袍马褂招呼着客人，嘴角的笑就挂着了。
　　第二天，石头就小大人般的按着新婚娘家哥哥，要来新婚妹子家来探望的规矩，来李妈家探望红姑了。“姐，哥说他没空来了，让我来看看你，哥让我问你着你一句要紧的话……”又转头看着李岩也笑呵呵坐在自己的旁边就不说了。就从炕上蹭下来，拉红姑走到一边，附耳说“哥让我问着你，那个小子欺负你了吗！”
　　红姑一脸红，却拍打着石头的屁股笑着说:“这样的混话你哥也让你说！”
　　石头纳闷又要发问，红姑却说:“再乱说，姐就不稀罕你了，过来，你看你姐夫给你留下什么好东西了，就等你今儿来呢。”
　　石头说:“是什么啊！”
　　“你姐夫知道你喜欢吃这个特特留给你的。”红姑说。
　　石头一面把糕点塞入嘴里鼓着腮帮子对着李岩，说:“姐夫，你真好。”
　　石头甜嘴吧舌的回味着刚才郭红姑特特给自己炒的大葱炒鸡蛋，牙缝里还塞着大葱叶。兜里更揣着李岩刚塞给自己的一个大银元。红姑也蹲在石头面前，帮着石头整理皱的衣裳，说:“回去吧，太晚了，娘又惦记了，明天姐和你姐夫就回去了，你要听你梅子姐的话，别天天没影的疯跑。想姐了，就来，姐给你煮鸡蛋吃，你也帮着家里做点活，别只累你梅子姐一个人。”
　　石头听一句点一下头，也嘱咐着:“姐，娘也让我告诉你，不要让你想家，你就好好的伺候亲家公亲家母！不用挂念她的。”
　　“让你姐夫送你吧！”红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