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情缘（16）

“最近感觉怎样？有没有出现其他的症状？咳嗽还没咳出血来吧？”医院的走廊上，医生对着刚做完检查的尚文问。
“还没有，只是最近老感觉好累，浑身没力气，对了，还有……我最近梳头时老是掉头发，医生，怎么会这样啊?”
尚文说着用手指了指头上帽子里的头发，医生沉默不语，只是用无奈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不肯听他的话来住进医院治疗的奇怪病人，一旁的护士妙英却忍不住开了口。
“何先生，你不肯住院接受治疗，只是偶尔来几次医院做检查是没有用的，你不觉得你疼痛的时间比起以前来是在缩短吗？你现在开始感觉掉发无力气，以后你就会像那位女子一样只能用轮椅代步了，而且你看她一头美丽的秀发现在已是光秃秃的不留一根青丝。”
顺着护士的目光望去，一位年轻的女子果然光着头坐在轮椅上由一位男子推着车向做检查的治疗室走去，那女子的一只手一直被她身后的男子握在手里，也许是因为接受检查会很痛很痛，那男子一直在鼓励她吧。
“那女子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身后是她年轻的丈夫，丈夫的手从没有放开过妻子的手，他一直在给她鼓励，给她希望，哪像你自己生了病，即不肯住院接受治疗，又不肯告诉太太，真搞不懂你是为什么？”妙英瞥了尚文一眼埋怨道。
“因为……因为我太太是女人啊，是……是和她一样需要男人千般宠爱、万般呵护的女人啊，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对她千般宠爱、万般呵护吗？”
“那你更应该住院接受治疗啊，医生说了只要找到跟你相配的骨髓，你就还有希望，你就可以对你太太千般宠爱、万般呵护了，你不能连这仅有的一点希望也放弃啊。”
“茫茫人海上哪里去找跟我骨髓相配的人？是几千分之一还是几万分之一的希望？你……你让我在大海里捞针吗？住院接受治疗？你以为我是谁啊，大富商吗？我……我只是一个拿月薪生活的工薪阶层的人啊，难道你让我临走时还要带走所有的一切吗？”尚文终于说出了他为何不肯住院的原因。
妙英怔住了，许久她搞不懂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配药做检查？你不知道检查费和你每天吃下去的药都很贵的吗？”
“知道，当然知道，我是……我是为了我太太才来做检查的，才会每天不放弃吃药，我在……我在给自己争取一点点的时间，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我已经和太太离婚了，我要等她重新找到幸福，我就……我就不会再吃药做检查了。现在……现在已经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正在追求我太太，看得出他很爱我太太，我相信，他是一个好男人，他一定会替代我好好爱她、照顾她、牵起她的手陪伴她走完一辈子的路。这样，就算我死了，我也可以放心了，毫无牵挂……”
尚文努力地强颜欢笑，盛在眼底的泪水却不争气地掉落在了他那张苍白的脸上。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相信，我一定会……一定会等到她重新找到幸福的……护士小姐，你不懂的，我们的爱，我们的情，你也许根本就不会懂。”
这个男人在做检查时，是那么坚强，连一声痛苦的呻吟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流泪了，可每次说到他太太时，他居然都会掉泪，护士妙英震撼了，望着他憔悴的背影拖着无力的步伐吃力地离去，妙英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也许是被感染了吧，她哪里会想到那个优秀的男生就是自己的哥哥啊！
“我以为他可能会熬不过这个冬天，现在看来他的病情虽然不是很乐观，但毕竟没有恶化，癌细胞还尚未扩散，我真的希望他的太太不要尽快找到幸福，这样他的生命就会延长，因为他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他为了这个心愿一直在努力没有放弃，是爱的力量一直在支撑着他快要倒下去的身体，一旦他了却了心愿，他那颗紧绷着的心就会放松下来，慢慢地……他有多少时间就很难说了……”
医生的眼睛也湿湿的，他咽下一口口水，长长地叹了一息。


大街上，尚文无力地走在拥挤的人群里，茫茫人海里，哪一个会是跟他骨髓相配的人呢？他悲伤地叹了一息，一双失落的眼眸绝望地垂落下来，他伸手摘下戴在头上的绒线帽，望着帽里被粘上的一缕青丝，他想起了护士小姐的话。
“……你现在开始感觉掉发无力气，以后你就会像那位女子一样只能用轮椅代步了，而且你看她一头美丽的秀发现在已是光秃秃的不留一根青丝。”
想起自己无论去哪里都是以出租车代步，他突然有些恐慌，难道自己以后也真的会整天坐在轮椅上？自己的一头青发也会像那位女子一样不留一根青丝变成光头？他的心倏地一阵酸楚，泪水慢慢地再次回到了眼里，虽然不是怕死，但他的心却又是那么地依恋这个美丽的世界，依恋他最最深爱的妻子、女儿，还有最最亲的梦灵妈妈、姐姐、姐夫，还有明宇、佳音、文华、晓倩……他爱他们，就像他们爱他一样。
人活着有多好啊，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第六感觉让他喃喃低语，他戴上了帽子，拿出手机拨通了新新娱乐中心企划部经理室的电话……


企划部经理室，李妙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伸手接了电话。“你好！我是李妙群。”
“你好！李经理，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可以聊聊吗？”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很虚弱，但很温柔很磁性，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请问你是……”
“我……我就是那天在大堂里等梦灵的那个人，我叫何尚文，是……是梦灵的前夫，我有事要拜托你。”
“噢，我想起来了，你好！现在见面吗？”
“对，半小时后我会在你们‘新新’对面的一家‘红豆’咖吧里等你，只占用你一点点时间，你会去吗？”
“好，我会去。”
“谢谢！对了，请你……请你不要让梦灵知道。”
“好，半小时后见。”
红豆咖吧里，尚文已经坐在那里恭候了，见李妙群来了便向服务生替他要了一杯咖啡。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李妙群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问，一双精炼的黑眸洞察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
“既然李经理这么爽快，我也不多说客套话了，我想请问你是不是爱上了梦灵？”尚文吃力地抬眸迎视他，期盼的目光等待着可以令他安心的回答。
“这不关你的事，因为你已经出局了。”
李妙群怎么也不会料到何尚文约自己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一个问题，他冷冷的回答让尚文那双期盼的目光立刻变得焦虑起来。
“我是已经出局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梦灵？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我的回答对你很重要吗？”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漫不经心地瞟了尚文一眼。
“是的，你的回答确实对我很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一个人对自己命运的重新选择。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梦灵？”
重新选择？他后悔了吗？想旧情复燃？李妙群突然重重地放下杯子怒眼瞪他“凭什么要我回答你？”
“就凭你是一个大男人，既然心里敢去爱一个人，为什么嘴上却不敢承认？怎么……难道你还在怀疑自己的爱？还在犹豫吗？”
“是！我是爱上了她，怎么，不可以吗？不要忘了你已经出局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你后悔了，想旧情复燃，那也是白日做梦！懂吗？我不会因为你是她的前夫就放弃对她的追求，我会重重阻碍你，打败你，你不是我竞争的对手。”
沙哑的声音突然冲破了嗓门，有些激昂，精练的黑眸轻轻地扫过一张苍白的脸，嘴角邪邪地浮漾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好！很好！你的回答让我非常的满意，谢谢你告诉了我，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我该对自己的命运作出如何的选择。”
尚文轻轻拍手微笑，眼眸却泪光盈盈，李妙群只是讷讷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我只是她的前夫，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我不会跟你争，我只求你好好爱她，爱她胜过爱自己，她是一个可遇而更可求的女人，我希望你能尽快地成为她现任的丈夫，我是真心的，我今天来就是想拜托你好好照顾她，让她永远幸福，你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的，我的眼睛从不看错人，你答应我好吗？”
望着尚文那张悲欢交织在一起的表情，李妙群更是迷惑了，讷讷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让她幸福，可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她是一个可遇而更可求的女人，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好好爱她、让她幸福，而却要辜负她，让她痛苦、伤心、流泪？我可以看得出她很爱你，每天晚上她都会呆在‘新新’的康乐部酒吧里，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痛苦的心，用泪水来洗刷对你的深深思念，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你，为什么你却还要如此狠心地把她往别的男人怀里送？既然不爱她那又为何要来拜托我好好爱她、照顾她、让她幸福，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爱啊！在尚文的心里，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梦灵，能告诉他吗？当然更不能！
“我有我的理由，也许是不得已的苦衷吧，以后你会明白的。好好爱她，不要放弃，爱需要努力付出真心，你已经答应我了，要遵守承诺，做一个真正的男人。谢谢你出来跟我见面，我还有事，先走了。”
尚文起身走到李妙群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缓缓离去。


“妈，小芸烟呢？她好吗？”尚文来到了梦灵妈妈家看望女儿。
“好！她刚睡着，前两天梦灵和她姐姐姐夫才来过，她还说你最近老是出差没空来看小芸烟呢，你刚回来吧，坐吧。”
“是啊，我一下飞机就跑来看你和小芸烟了。”
尚文靠依在沙发背上轻轻地喘着粗气，梦灵妈妈为他倒了杯开水看着他惊讶地问道：“尚文啊，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好苍白啊？还在冒冷汗，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一下飞机就拦了辆出租车赶来这里，大概是那辆车上的汽油味太重了吧，闻得我好难受，头也晕晕的。”
“这样啊，那可能是晕车了。”梦灵妈妈还是不放心，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前额，还好没发烧。“快喝点开水吧，你经常出差在外，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他能不累吗？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医院检查身体，然后又去了“新新”对面的一家“红豆”咖吧见了李妙群，现在又爬上了四层楼来这里看望丈母娘和女儿，周转了一大圈虽然是以车代步，但他又怎能跟一个健康的人相比呢？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杯里的热水，双手捧着杯子取暖，这时卧房里传来了小芸烟咿咿呀呀的声音。
“小芸烟睡醒了。”
尚文放下杯子就往卧房里走，是女儿甜甜的声音让他疲倦的身心平添了些许的活力。
“小芸烟，爸爸来看你喽，你高兴吗？”
站在婴儿床边，尚文拉着女儿的手逗她玩，小芸烟高兴极了，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语言，梦灵妈妈为尚文搬来了椅子。
“坐吧。尚文，站着很累的。”
“哎，妈，你也坐吧。”
“我不坐了，我要去厨房做菜，你吃了晚饭再走吧。”
“妈，我不吃了，你做自己的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想早点回去和梦灵一起吃饭，我好想她耶。”
“那好，我就做自己的不留你吃了，让你回去和梦灵好好吃上一顿饭。”
梦灵妈妈笑呵呵地去了厨房，她哪里知道女儿女婿早已离了婚，都各自住在自己的公司里，那个曾经充满温馨的家如今早已是人散屋空了。
尚文看着女儿的脸，一张长得跟梦灵一模一样的脸，他的心隐隐作痛，他俯下身子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如同亲了梦灵的脸一样。
“小芸烟……你长得好漂亮，跟妈妈一样，爸爸永远爱你跟妈妈，爸爸……爸爸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来看你了，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了，爸爸不会忘记你和妈妈的，所以……所以你也不要把爸爸忘了，知道吗？现在……现在你要多看看爸爸，把爸爸的模样记在脑海里，以后……以后长大了就不会忘记爸爸长什么样子了，你会把爸爸的模样记住吗？会吗？会吗？”
尚文对着女儿轻声呢喃，女儿像似听懂了爸爸的话一动也不动，胖嘟嘟的小手有力度地紧紧抓住他一根手指，一双清澈的黑瞳定神地看着爸爸，仿佛真的要把爸爸的模样烙进脑海里。尚文的心倏地一紧，泪水再也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潸然泪下，滴到了女儿的手上。
“谢谢你，小芸烟……谢谢你已经把爸爸的模样烙进了脑海里，爸爸没多少时间了，爸爸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你和妈妈，如果爸爸不在了，你要是……要是想爸爸的话，就可以看天上的星星……在天上……在月亮周围……有一颗最亮的星星，那就是……那就是爸爸……”
“尚文啊，不吃晚饭那就早点回去吧，梦灵差不多也下班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听见梦灵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尚文赶忙擦去脸上的泪水，他起身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小叠百元钞票塞到了梦灵妈妈手里。
“妈，这里是1000元，因为出差刚回来，身上所剩的钱不多，所以你先拿着用吧。”
“不用。尚文，我有，梦灵前两天来也给过我，你还是自己拿去买一些补品吧，你的脸好苍白，应该好好补补。”梦灵妈妈把钱塞还给了尚文。
“妈，我的脸本来就白嘛，你放心，我没事的，只是出差刚回来有点累而已，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这个钱你一定要收下，你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就让我们做小辈的来好好孝敬孝敬你吧。”
尚文把梦灵妈妈塞回来的钱重新塞在了她的手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孝敬她多久，他是多么希望能永远地好好孝敬眼前这个一直以来待他如亲儿子一样的丈母娘啊。
梦灵妈妈执拗不过他只好收下了，她抱起躺在婴儿床里的小芸烟说道：“来，小芸烟，爸爸要走了，我们来跟爸爸说再见。爸—爸，再—见！爸—爸，再—见！”
梦灵妈妈举起小芸烟的手向尚文轻轻挥舞，小芸烟学着外婆的话费劲地叫道：“巴—布，巴—布！”
爸爸？她在叫他爸爸吗？听见了女儿叫他爸爸，尚文激动的热泪盈眶。“妈，她在叫我爸爸耶，她会叫爸爸了吗？”
“她呀，现在只是无意识地叫，还不能清楚地叫爸爸，前两天梦灵来，走的时候她也是对着妈妈叫妈—布！妈—布！再过二三个月她就能清楚地叫爸爸、妈妈了。”
“真的吗？小芸烟，爸爸一定等你二三个月，一定清清楚楚地听你叫我一声爸爸好吗？爸爸走了，小芸烟，再见！”
尚文亲了一下女儿的手，跟丈母娘说了一声再见便离开了，背后传来了小芸烟的哭声，也许是舍不得爸爸离开她吧。


看过丈母娘和女儿后，尚文没有马上回公司值班室，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家，这个家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过了，屋里所有的家具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他在每个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转回客厅，他伸手抹去沙发上的一层薄灰，坐下后将头靠椅在沙发背上，缓缓地闭上眼眸，似乎要重温一下昔日的幸福时光，把美好的东西一件一件地锁进记忆的抽屉里……
许久，他缓缓睁开双眸，起身从CD架上取出一张碟片放入CD机里，然后坐回沙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电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他和梦灵结婚时的幸福画面。
他为她戴上灿亮如星般的钻戒，她挽着他的手臂幸福地步入红地毯……
她用嘴咬住系在苹果根上的红丝绳，他用嘴含着点燃的香烟去点燃插在苹果上的火柴棒……
一朵、二朵、三夺……八朵火焰先后相继地燃烧起来，它们像烟花一样发出美丽的光芒令人难忘，数秒，它们又像焰火一样突然熄灭……
有人说烟花是因为知道它的生命短暂，所以才会竭尽所有的燃烧。那么他对她的爱呢？也是因为知道他的生命短暂，所以才会突然熄灭吗？
看了一些精彩的片断后，他感觉好累，好累，用遥控器关上电视机后，他走了，带着美好的回忆去了公司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