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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彤.所有的痛苦都是为光明而生的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7-10 08:10:43      字数:3934

  我在鸡鸭都进茅屋休息的时候,翻过斯年家里的围墙。栀子已经开败,干黄枯萎的花朵散发晦涩香味。屋顶上黄色野猫到处觅食,寻找住所。
  我用手敲打他家里的窗户,斯年,斯年。
  我纵身一跃,跳进他的房间。他去外屋和他的祖母吃饭,我一个人坐在屋里,闻到少年洁净简单的味道,属于体质和品格的味道。墙壁上粘贴无数张红色奖状,每学期被评为三好学生和成绩优异的榜样。斯年,你是这样优秀上进的少年。
  我说,他走了,其实他更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他坐在床边,不敢看我。畏惧一切与学习生活无关的事情,抵触我所做出的干扰。他以沉默回答我,告诉我他与我的不同。他是这样优秀的男子,在学校里受老师喜爱。女孩子暗恋和明恋,得到所有质地温和的关心和爱。稳定扎实的行走在宽阔大道上,拼搏、努力,内心隐藏还未成形的野心和欲望。
  我站在小窗边看,那下坠的夕阳,托付不可承受的重量,迟迟不肯落下。我爱看落日,因为落日意味着黑夜的到来,黑夜使人都沉寂,只有在黑夜里,个人才真正属于个人。而往往穿越黑夜就意味着光明的到来,所有的痛苦都是为光明而生的,生命的更迭大致就是如此。所以在我眼里,落日才是一天的开始,黑夜是我的白天,白天是我的黑夜。
  一个人的出现和消失,在我眼里显得无足轻重。不管他以何种方式,发生过的都在不断接受,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我坐在少年的身边,听见彼此沉郁顿挫的呼吸,空气中漂浮干枯栀子花香,是突兀不适的味道。
  他说,管彤,祖母会来看我。你早点回去。
  我说,斯年,再让我呆一会儿。
  我趴在他的床上,很快睡着。依稀中感到少年在眼前的写字桌上发出沙沙沙的写字声,是钢笔钝重地落在笔记本上的声音。安稳急促。
  我被他叫醒,门外传来老人呼喊少年的声音。
  我在睡意迷蒙中跳下窗户,奔向无边夜色。感到头顶上飞鸟掠过荒凉树梢,飞向远方。月色冰冷,如浸在水中的黄色金属,散发皎洁清凉光芒。沉寂的夜晚,大地里的热汽向外散发完全,得到休憩。是一段适宜的休息和调整。
  我打着手电,在夜色中行走。风从耳边吹过,昆虫在暗夜里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水井旁边的蛙叫声连绵不绝,声音伴随田间稻谷一起成长。冰凉脚趾踏在石子小路上,月光从蜿蜒盘旋的树梢上洒落,乌鸦、猫头鹰,出行在夜里的飞鸟,行踪诡异,不知去向。仿佛只有在这样寂寥的夜里,我才能得到属于自我的休憩和思考。
  祖母在床上安稳沉睡,我爬到她的身边。冰凉身体接触到被窝的温暖,我只意识到这样简单的温暖存在,这是最幸福饱满的时刻。
  她在深夜里起身,点燃一盏她在白日里用手工制作的煤油灯。塑料灯座和透明灯罩,深夜里的微光,在无边夜色中一直燃烧。
  她说,管彤,祖母做梦,时常怪异。在我早年去过的地方停留,跌倒。不断交替,仿佛前生记忆在脑海里不断演绎,似要告诉我些许印证,但最终不过是一些无厘头的碎梦。我的前半生早已经结束,而后半生也将马上结束。所有事情都在不断结束和重复。有一天,祖母也许将奔向另一个光明地方,我时常觉得自己如一朵半凋的花朵,我的生命存在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可靠实际意义。你的父母觉得我是他们的拖累,没有人愿意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拖累,包括至亲之人。我生养你父亲的时候已经年过四十,他的成长在我经过多年跌撞之后,变得格外稳妥。我试图为他操劳一切琐碎事务,不想让他再如年少时候的我一般。但最后我发现他的人格并不独立,他安于世俗,生活、工作,与我缺少交流,情感变得庸俗。我对他的保护可能是一种伤害,使他失去对自我的感知和联系。他在年幼时候不骄不躁,听话稳妥,极少令我操心,我对他的表现感到安全得当。后来与你母亲结婚,你的母亲,我早已看出她是性格要强的女子,我知道一个人太过要强终究不是一件讨喜的事。我对此并无太大意见,直到你的出生,我在床榻旁看见婴儿淡蓝澄澈的双眼,感到我前世灵魂的回归。你的母亲试图掌控你的一切,她是有欲望和野心将你推向世俗之路的女人,她要你取得物质上的丰厚利益,一则对你自己的生存得到稳妥保障,二则对他们也是一重潜在保障。事业和名利的成功会给她带来光彩,她早已走上这条不可回归的道路,我知道对于一个安于物质和荣誉的人来说,她有足够耐心和野心来栽培你,催促你向上,像陀螺一样,拿着皮鞭鞭打你。但祖母觉得这样的你会渐渐忘却自己的价值,你没有空间和时间对自己的人生做出思考和判断。
  可能你走上她设定好的这条道路,从此徘徊在河流里挣扎,终生到不了对岸。世界上有三样人,所有人都在渡河,有将自己全身浸湿到达对岸之人;有一辈子都徘徊在河流里挣扎、冥思苦想之人;还有一批人,也是大多数人,他们根本不敢过河,这一批人,被称为凡夫俗子,他们的生存,或许只是一场偶然。我怕的是你走上你母亲为你设好的人生道路,以你的心智,必定是陷入第二拨挣扎于河流之中的人,那样你会比在岸上看人游泳渡河的人还要痛苦。
  所以,你要明白自己今生将会做哪一类人。你要时刻清醒,告知自己需要什么,不要盲目做出违背心意之事。我们对自己的存在是有意识感知的,我们所做过的一切都会跟随我们的前世今生,生命是我们拜访地球的一种方式,你要明白自己的位置。
  去往上学的路上,自行车链条发出哒哒哒的响声。十月里芙蓉开在路边,清澈素朴的花朵,如不施粉黛的少女,拥有一颗寡淡的心。
  路过我身旁的同学,瞳孔不断扩大和缩小,表现惊奇与逃避之间的矛盾。我如同新鲜事物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围观,打发他们无聊的课间生活。管彤和苏珏的传言成为学校里娱乐大众的话题。
  我走在斯年身后,他加快步伐。那些加注在我身上的目光,如同转移到他身上一般,他为这样的距离感到尴尬与羞耻,他是想摆脱和逃脱我的。本能的反应使他远离我,我一直跟他,锲而不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晦涩内向的少年,生长在一片温暖阳光之下的向日葵花朵,招架不住我这样横冲直撞的爆裂台风。
  我跟他到教学楼的停车场,他坐在地上,不发一言。
  冷风吹落银杏叶子,大片大片落进来。我说,斯年,我想去往他的城市。我是真的喜欢那个男生,喜欢他的沉默和残酷。
  他朝我大吼,管彤,你给我想好。你现在在说什么,你和他不会相爱,你们都是胡作非为的人。你们不会为自己所做出的事情给出任何承担,你们只爱你们自己,不服从规则,让大多数人为你们担心和恐惧。
  他站起来说完那些话,双手垂在空中,微微颤抖。愤怒激昂的声音招来许多围观的学生。
  我说,我要渡过这河流,这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他说,你的母亲,她不会允许你这样做。你的为所欲为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你可知道?她要你安于常态的生活和学习,你如何才能明白。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她没有任何过错,但我与她注定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我听从心灵给出的每一个指令。斯年,有些事,只有做了才知道;有些事,只有错了才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做就知道的,如同人必须行走。
  他说,你还是没有长大,你的心里一直停留在年幼时候,如同被禁锢的幽灵。你不知道如何去爱身边的人,却试图得到更多的爱。你要知道任何收入和支出都是成正比关系的,不会从天而降,你一直在做梦,不符合这个运算逻辑的梦。你颠倒一切,思维倒退,不断带给身边人麻烦。你从来不会考虑身边人的感受,你让他们为你痛苦、操心,以此为代价得到你对自己的认可。你是否想过这样的价值是否值得,等你多年以后是否后悔曾经因为莽撞所做出的荒谬决定。
  我说,斯年,你一直都在打算,预计明天会发生的事情,你从来不敢大胆生活。如同背着硬壳前行的蜗牛,你不断计算预测,其实你根本无法逃过命运,你不爱你自己,你不爱你自己。
  他说,你够了,人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你这样是自私的。
  我说,那你为谁而活,你不断努力、学习,取得优异成绩,得到荣誉。难道你没有为自己而活,你想逃离家庭、束缚,你想远行,你想取得成就,你想得到人格的独立,你在不断挣扎。斯年,你是如此优秀的男生。你隐晦少言,懂得规则,但你并不了解你自己。
  我和他始终在各自的世界里对此做出激烈争辩,然后剩下一如既往的沉默,我们坚持自我观点,从来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语发生改变。保持对自我的有力控制。
  我的母亲再次把我拉进年幼时候与我谈话的屋子里,她坐在写字桌旁。眼神疲惫,看着窗外将要坠落在山间的黄色夕阳。右手挪动木椅,慢慢坐下。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墙。我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低头、不说话。像僵持在战场上的一对敌人,彼此盘算对方的心思。
  她说,管彤,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生下你这样顽劣的女子。你做什么事情不好,你偏要惹得满街是非。我竭尽全力培养你,供你读书。我难道是为我自己谋生么?我不知道自己前生时造了什么孽,才会把你招来。
  我让她为此感到无地自容,无法在邻居妇女之间抬头做人,这成为她的耻辱。如同加注在她身上不光鲜的一面,被扯掉的新鲜皮囊,露出赤裸裸的鲜血。真实往往使人无地自容、逃避、敷衍、羞耻、避而远之,不会被人重视,只有以轻蔑外态进行旁观。旁观的眼光把孤独推向冰绝孤岛,成为两条渐行渐远的小路,曲折蜿蜒。如同很多人总是忽略掉生命力痛苦的一面,他们从来不思考,因此他们不会每一世都停留在轮回里,对痛苦的忽视是一种逃避。
  我是让人头疼的女孩,我所说出的话和所做出的事都让人为我操心烦神。我不敢在她面前说过多个人主义的言语,我的坚持只有沉默,沉默才能降低我对她的杀伤力。在她面前,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她的心,但这并不起任何作用,我在矛盾里挣扎。我与这个世间的格格不入不会因为懂得世俗规矩而做出任何改变,我的坚持一直勇往直前。这是加注在我与她身上的代价。
  我在这场游戏里看破规矩和秩序,却不能接受这样的准则。如同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自己用力,自己知觉。这是一个无聊过程,到头来不过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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