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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投机得绿宝

作品名称:慈禧御封王三盛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7-07 23:47:46      字数:11309

  第十九回投机得绿宝  
  话说殷老汉为王应魁的新庄园建设,整整忙碌了三年。现在完全有资格在王家坐吃养老,可因为见主人新庄落成,心里帮着高兴,坐上席面,这个说他劳苦功高,敬一杯酒,喝;那个说他收拣过细,敬两杯酒,喝;全然忘了人老不胜酒力,被人夸着,赞着,就溜了桌子底,就再也不能帮忙收拣了,只等着人来帮忙“收拣”他。
  王应魁感念殷老汉的“点铁成金”,让他一振而起;也更念他在建房过程中的勤勉,把殷老汉就当作老父老母给厚葬了。人夸王应魁对用人也很有德。
  殷老汉的骤亡,对他人并没有什么损伤,只是王应魁人生际遇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现在安居了,更应该乐业。只是越发感到生意场上里外人手都不够用。不是没有人用,而是没有知己的人放心的人用。
  王应魁与翁玉莲商量这个问题,内心很想把麻城老家两个兄弟搬来同住,合为一家。这个想法,是在新庄动工时就有了的;没有说出来,是恐怕翁玉莲不同意。
  不料翁玉莲今儿个却先开了口:“生意场上需要人,我们家不还有两个没见面的兄弟么?我也不是糊涂人——建这么多房子,本来就有他俩的份儿呢,有闲空时,你就回老家去接来。”
  这就解决了王应魁的一块心病,嘴上便总是念叨着要去接两个兄弟,却因为预收今秋的桐籽,忙着四乡八下登门造册订购,总也没抽出空来去接兄弟。
  新庄建起,王应魁手头已没有几多活银钱了,今年的预收,与三年前的翁玉莲预收相反,没有白银预放。可这一项生意又不得不提前动手。夫妻俩一商量,想出了两个字的办法:“银券”。
  这“银券”是由“银票”想来的。银票,是银庄、钱庄——也即后来的银行——一种可直接兑付白银的凭据(像后来的现金支票),信誉度很高,没人怀疑。有了银票在手,等于有白银在握,可这“银券”,却是王应魁夫妇俩的首创,起码在南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事情,不知行与不行。
  行不行,他两口子决定要试一试。
  王应魁去了县城石印杜,印制了二两、五两、十两、五十两、一百两面值的银券,共印了二万两。那时,一市斤是十六两制,计折合白银是一千二百五十斤,够一条船装。
  王应魁把几捆银券驮了回去,夫妻俩一张张摊开,加盖了“王应魁印”朱红印章。排列起纸券上又一个新的希望。
  第二日,王应魁就开始走村窜户,带上三年前放银的户头名册,发放银券,预收桐籽。起始,也有人怀疑,是不是管用,恐是“套猫子”不用猪肝,套狗子不用肉包子。
  但王应魁就只说那么一句话:“到时作抵不上银子,你们可以去扒我那两河口的房子嘛!”
  总体上说,因为老种桐籽户与王家有过三年前的那么一次预放白银的交往,因冷子打得桐籽无收,人家也不催逼还银,仅仅只是让还工作抵,觉得王家可信;退一步想,我这次拿你王家的只是一张纸券,也不是现银,到秋后看情况,我不交给你桐籽,也就没有钻进你那个圈套;
  于是,十天半月也就发放完了二万两银券。其实,这银券很像乎后来的债券。王应魁这一着也算是负债经营,铤而走险。
  半月后,王应魁跑下老河口,与桐油商签订了预售桐油的合同,玩儿的也是期货交易。
  话说这一年,南山里风调雨顺,不仅是五谷杂粮丰产丰收,而且树树桐籽都长得个个粒饱,山民们竹竿打,木竿敲,满坡的桐籽就像乌金坨在滚落。男女老少,剥了桐籽壳,净了桐子颗,一筐筐,一篓篓,一袋袋,一跳挑,一船船,都朝两河口王家新庄园送来,堆起一座座桐籽山,桐籽岭。堆起热碌碌油腻腻的期盼。
  等其他商人临季临时想起来收购桐籽,连桐籽壳也让山民们烧成了火粪肥。问起无桐籽的原由,气得又大骂“让那王应魁个驴日的皮影子进饭店——下了毒(独)手!
  拿着现银收不到一粒桐籽,恼球火!
  可王应魁桐籽拢场,至今还没有兑付白银,他在两河口贴出了安民告示:“售油后即兑银券。”
  山民们仍抱着疑惑各归了各的窝。
  这个期间,王应魁手头现钱虽不宽余,但是手头还有。起码是劁牛卵的河滩里还埋的有一缸金元宝银元宝不是?但是,按照他的兴家战略,是逐步要把动产转化为不动产,也即在做商贸生意的同时,着手购置土地田亩。
  王应魁首先相中的,是自家新庄园对岸居住的上官立德那个土财主,所拥有的百十亩油沙泥土田地。俗言有云,田地油泥抄,落籽长庄稼。馋得王应魁心里直痒痒,几次撑船作渡,亲自过河去与上官立德面议。
  无奈上官立德总是口前一句话打住:“我有儿有女,吃穿不愁,无花销,还没到变卖祖上田地的时候!”
  这样,王应魁几次都是扫兴而归,不免对上官立德生了积怨。心说,只要我王应魁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思来想去,别无良策,还是对上官立德采取精神战。对金姓不是首先采取自己编排出的关于“王”字做虎头的童谣么!精神战往往比实战见效果呢。
  恰值他内收外销土特产(包括农副产品)营销战略方兴之际,收购的芝麻,油菜籽,尤其是桐籽,把十几间仓房都堆满。思摸着原物倾销,虽有利,但终归利不大。不如都榨成油,才会变成好价码。第三次从上官立德家打转过河,在新居东侧临河一个龟头模样的小土凸上转悠,转悠出了兴建榨油坊的主意。对上官立德的精神战的点子也就落实在这油坊上。
  不几天,就是一个黄道吉日,一挂鞭炮响过,在龟头包破土建油坊。
  龟头包是顺溜着新庄园方向的,油坊大门朝向也应该像主房大门一样座南朝北。可王应魁却硬要在东山墙上立起大门,对应着上官立德河对岸房舍的大门。
  立门之初,上官立德就明白了王应魁的险恶用心。本想过河阻止,但又内心揣摩,你在河东,人家在河西,河西建房与你河东何碍?其实是有碍,但凭自己的能量又斗不过王应魁,还是少惹祸上身为妙,只好忍气吞声干蹩着。
  王应亏的油坊建起,按大门朝向而论,“油榨”——比房子过梁还粗还长的圆木应安装在西山墙一边,王应魁却非要木匠迎东大门墙下安装。
  那油榨,是四根脸盆粗的铁匠木梁柱作为主骨架,四面都是穿眼对榫,相距五寸间隔,对穿碗粗的铁匠木方作隔层横衬、拉衬。安装主榨机,四根柱梁直立三尺人土劣牢实,再压巨石条块,以保稳固。到榨油时,只需在隔层横断衬上填“油饼”,在油饼上填加状如斧头之楔,以待撞榨横梁撞击木楔,越撞,斧头楔越紧,便榨挤出油来。
  主榨安装起,又用桃核粗的棕绳或者麻绳,从房屋主体龙门架过梁上绕下,系吊起脸盆粗的能拉通两间屋长的一根铁匠木“撞榨横梁”;撞榨横梁上面,安装有两尺长短的木桩,便于榨油工推拉、游荡榨梁,蓄力运劲儿,向主榨机的斧头楔上撞击。迎着主榨机的横榨梁那头,打的有两道铁箍,罩的有铁面,经得住久撞,耐得住长击。
  主榨、撞榨调试已毕,一切正常。王应魁派人去县西宝丰街请来了著名油匠张“囔鼻子”。
  正式填饼榨油那天,立主榨、横撞榨上都用红缎子搭披。又是一挂长鞭放过,张“囔鼻子”按照王应魁的嘱咐,把住横撞榨的首位,吆号推榨。王应魁嘱咐的号浯是:“上官啦,撞啊!”可到了张囔鼻子口里却是讥讽后世的话语:“上班啦,晃啊!”其他把后位榨梁的人等,强忍住笑,“咚哧咚哧”地直管朝主榨上撞去——朝河对岸方向撞去!
  自从油坊开榨,几乎是日夜未停歇,随着那一声声撞榨的撞击,河对岸的上官立德的心,也像时时被撞击着。半月过去,便含愤忧郁而亡。这边的主榨机上汩汩不断淌着油,那边上官家老少淌着眼泪。也是迷信思想太深,才越发觉得王应魁油榨冲撞的招数太毒。
  上官家的老小,认为那每一撞榨落楔,都是撞的自己。一年下来,都成了病歪歪打不起阳气的样子,再无力管理好百十亩良田。只好主动找到王应魁作价变卖,做了分散搬迁他乡的盘缠。
  其实他王撞他的油,你种你的地,坏你上官家个啥事呢?
  王应魁第一次实现了购置土地的愿望,自是欢喜不尽,腾出手来,就押着满排着桐油篓子的十几大船,到老河口销售桐油。
  那一日,他将十几条船泊在码头,先去拜会了春天签订了收油合同的桐油商尤瑞龙。
  尤瑞龙一见是竹山南山王掌柜到,言语很客气:“唔呵呵,王掌柜真是个重信用,守契约的人,值得长远交道——”话锋一转,叹了一口气说,“谁料得准今年的桐油价暴跌呢?春天定的价格是明显做不成了——如今的市面价恰好是我俩春天所定价格的三分之一啊……”
  尤瑞龙说到这里,故意停丁下来,看王应魁如何发话。
  王应魁一听那个价口,硬是尾巴桩一麻,头皮一炸,心说“搞板了”!但嘴上却在与尤瑞龙打着商量:“一进河口,我就晓得了今年的桐油价格跌了,但我们之间的交情不能跌,尤老板的门路比我要宽,是不是能略抬抬价格?我在竹山南山是按老价格预付了‘银券’的呀——”
  “王掌柜你说的银券,我估摸着是印了银两数的纸,也不是硬骨实扎的银票。”尤瑞龙说,“你在我这里卖啥价,转身付给人家啥价,不亏。可我一给你打让榫,银钱就要石公日石婆——实(石)抵实(石)地给你兑,市价只有这个样,我亏了谁补呢?”
  这话就说死了气。 
  王应魁自言自语道:“那我现在是骑虎难下罗,咋搞?”
  “依我说,好办。”尤瑞龙说,“桐油按现价来,十船二十船,我都包葫芦头。总不能让你把油拉转去——那就显得我尤瑞龙不够交情。”
  “一文价格都不能提提?”
  “一文不加,我还不知我收下了你的桐油,能不能脱手啊。”
  提价无望,王应魁咬牙说了俩字儿:“卸油!”十几船桐油给尤瑞龙卸在了老河口河滩上;王应魁整个人像泄完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如果回山按现行市面桐油价格给乡里乡亲的结账,没有赚钱,却也不亏钱。但亏的就是他王掌柜的信誉和名声。来年的期货哇,银券啦,谁也再不认你这个茬,谁也不听你这一套,我还在南山里做个什么生意?兴个什么家?
  如果不亏信誉不亏名声,这一水生意就得净贴进去一万五千两白银。本不想亏良心赖这个账,更应该及时兑付银券的所值银两,可是这阵子实在无有现存现银兑付。而久拖不兑,不想坏名声失信誉,最终还是会失信誉坏名声……
  思来想去,人一生信誉名声比银钱重要,决计打肿脸面也要撑起个胖子来。他站起身,满满吸了一嘴河风,长长吐了一口晦气,嘱咐船太公们就在老河口宽玩几天,不要慌着回竹山,等他从麻城老家打转再说。
  麻城县境,铁雁塔下,砚池塘的水,干了,只余下指头厚一层层儿浑泥浆水。王应魁当年出逃时扔向塘里的一块大石头浮现了出来。
  王应荣、王应富两弟兄,在门前塘畔站立着,看各自一个小男孩儿在那块石头下面伸进小手摸泥鳅。王应富对王应荣啦呱闲语:“二哥,你看这块石头出了水,大哥恐怕是要回来了呢?”
  王应荣说:“都只怪娘不爱见大哥,要不是大哥也不会犯逃字。石头昨会漂出水呢?那是大哥说的气话,只怕是不得回这个家门了哩!大哥心也狠,咋就把我弟兄俩给忘了?”
  “谁说我把你弟兄俩忘了?石头漂不漂不出水,反正出了水,我不就真回来了?”
  王应荣王应富只当耳朵听邪了,相互扭头一看,却真个是一身绫罗绸缎的王应魁——他们的大哥回来了。提着一只精致藤条箱子回来了。
  王应魁放下藤条箱,一双手紧拉过两个兄弟的手,相互都打起了一阵大哈哈;接着又各自淌出了泪,却没有手去擦——都紧拉着呢。
  王应富乐得朝塘里喊:“立晴、立靖,你们的大伯回来罗!快起来!快起来!”
  王应富喊两个小孩子,其实也是给屋里放信儿。一声两用。 
  王应荣的媳妇周玉荣,王应富的媳妇张红玉,双双出来瞧稀罕。比着孩子称呼:“大伯回来稀客,大伯回来可是稀客啊!”
  王应魁说:“是自己的家么,稀个啥子?”压根没提防一双侄儿从塘里蹦起来,为了对他表示亲热,一边一个凑拢来,蹭靠了他一身稀泥。
  周玉荣拉过立晴,张红玉拉过立静,要打耳光。
  王应魁急忙阻挡:“别,别,孩子是见了大伯高兴哩。打了孩子,让大伯落孩子的恨呀?” 
  三弟兄两妯娌拉呱着话进了屋。
  王应魁打开藤条箱,给两个孩子拿出了糖果点心,给两个弟媳各拿出一套时兴旗袍,还有一套颜色老板的,他捧在手上说:“这是给娘的一一娘呢?”
  都秀枝一听外面叫喊张罗王应魁回来了,回想起当年以往自己的过节,很不好意思出来见王应魁这个隔腹儿子。
  王应荣王应富说出了老娘躲藏的讲究,王应魁就亲亲热热叫喊着娘,进了里屋。一见都秀枝,很恭敬地说:“娘,这多年我没能孝敬你老人家,给你买了一套棉袍,不知合不合身?”说着,就拉开棉袍,给都秀枝朝身上套。套好,把都秀枝拉出来到客庭,说:“让大家伙看看合身不?”
  都秀枝已经很干瘦,那棉袍却很宽大,为了就梯子下楼,说:“合身,合身。巴骨巴肉的勒。”
  弟兄三个相见,有呱哒不完的话语。那婆媳三个到厨房忙活去了。
  王应魁把自己自那年投石砚池塘,沿路乞讨到竹山县界,在草鞋垭得了副铜匠担儿转乡,在宝丰街周家大户考工落选,二郎庙拾兔,黄州馆搭救,竹山县城南关打豆腐,得了殷老汉乌金,迁居田家坝,与金姓打官司,垄断盐路生意,兴建三百多间房屋的庄园——竹筒倒豆子般全部数落完,可就是没说在老河口销售桐油亏了大宗银钱。话题主旨落在专门来接一家人团聚,去竹山定居,把这老庄园卖掉,换些现银扩大生意上。 
  王应魁所拍哒的着实眼热人,这里的弟兄妯娌巴不得拔脚就走。只是都秀枝稍有顾虑,她怕去竹山后,王应魁还她的仇气。可转念一想,还有两个亲生亲养的儿子在一起,倒也不怎么要紧。去竹山定居,也就无可无不可了。
  老庄园连同家具、农用具,拢共变卖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父既亡,长兄比父,王应荣王应富把白银交割给王应魁管理。王应魁心说,恰好够补这一水桐油生意的亏空。
  弟兄仨去给亡父亡母烧化了一些纸钱,就携着老母、媳妇和孩子上路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分装在三辆骡拉的架子车上,由婆媳仨分坐于三辆车上,弟兄三个徒步随行,先向老河口方向进发,不知银和人一路上有没有危险发生?
  这正是:打肿脸面守信用, 卖了老宅补亏空。
  第二十回盼大财山洞获绿宝讲信誉河畔兑白银  
  白虎山下两河口,王家新庄园石牌坊后,主门楼前的空场院里,挤满了南山沟沟岔岔岭岭坡坡向王家交售了桐籽的庄户人。他们闹闹嚷嚷,手持着银券,向掌柜娘子翁玉莲催逼着兑换现银。如果没有现银兑付;大家伙儿就要按王掌柜许诺的话来,扒房子!
  原来是王应魁从老河口转回麻城去后,有一名船太公未遵王应魁的交代,王应魁前脚走,他后脚就驾着自己的船儿回了两河口,把桐油暴跌价,王掌柜大亏钱,溜回了麻城老家的风在堵河两岸吹开了。
  交售了桐籽的庄户人,虽有银券在握,但一听说桐油暴跌价,心里就凉了半截,身子骨像散了架。现在不图原银券的约定银两,就按你王掌柜在老河口卖的现价,给我们作算那也情在理中,我们也不得拉蛮向你讨原价。可你长短不回来作个交待,胯间夹个燃柴火——一溜烟,“标”回老家不照面,茶壶酒壶带夜壶,你这算是哪一壶?!
  他们认为彻底受了王家的骗,所幸的是和尚跑了有庙在,男人跑了女人在,就齐伙伙相邀,来到王家新庄园闹兑现。
  翁玉莲站在高板凳上,向大家伙儿办交待:“各位父老乡亲,胜败是兵家常事;做生意,亏赚也是常事;我请各位父老乡亲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两口子不会打你们的马虎眼儿。王应魁如果无心在竹山地面上生存,也不会淘神费力盖这么大一片房屋,请你们再宽心等待一天半日,如果王应魁还没回来,你们扒了房子也划不来——我可以回娘家给你们借银子兑现,总归他王应魁能跑,我翁玉莲是跑不了的。”
  “谁说我要跑?”王应魁从河滩上跑了回来,说:“我王应魁回来了,我把老家都从麻城搬来了。乡亲们,父老们,草活一春,人活一世,人面值千金,请大家下河滩排队兑现现银子!”
  众人一哄,下了堵河滩,在十几条大船的停泊处,排好了长长的队伍,排着疑惑:王应魁能生银子?!
  王应魁进屋去拿了算盘和银券发放簿子,桐籽斤两花名簿于,与翁玉莲双双上了船。
  王应魁一顺溜揭开五条大船的搭盖油布,哇!显露出了五座不大不小的银山!太阳光,白银光和水光,相互折射,相互晖映,简直把众人的眼睛都照花了。天爷,银子用船装呢!
  翁玉莲翻账簿唱名:“赵老大一—”
  “来了,来了,在这儿。”
  翁玉莲说:“你的银券是三两八钱——”
  “不错。”
  “你交的桐籽是八斗三升——”
  “不错。不错。”
  王应魁拨拉着算盘,王应荣、王应富在船上戥银,递银。
  翁玉莲接着唱:“赵老大在握银券三两八钱,交来桐籽八斗三升。银券桐籽均按原价所值,交过银券,付你四两二钱白银——” 
  赵老大一愣怔:“掌柜娘子,没错?”
  “没错。”翁玉莲接着唱念,“钱老二——”、“孙老三——”、“李老四——”;
  眼看着一船白银兑完,也就兑付清楚了所有前来的银券数和实交桐籽所值数。山民们原本只想着王掌柜会按河口现行市价兑现,谁知王掌柜却仍按原约定价值兑现,他们现在觉得前来催逼掌柜娘子,很不够人情味儿,很不好意思。现在只差一点儿就要山呼王应魁“万岁”了。
  不用说,王应魁做生意的信誉度成十倍地朝上疯涨。 
  眼见一位位庄户人欣喜离去,王应魁才顾得备细把老家人等向翁玉莲介绍;翁玉莲也才顾上与婆母、妯娌和两位小叔两个侄儿见礼。 
  趁翁玉莲一一见礼,王应魁却跳上第二条银船,蹶起屁股,抠出白石头,一个个朝水里撂。翁玉莲只当他是把银子朝水里撂,就蝎唬起来:“你疯了,咋把银子当真朝河里撂?!”就要过船阻挡。
  得都秀枝王应荣王应富周玉荣张红玉和王应魁一阵哈哈大笑,笑得翁玉莲丈二高和尚——摸不着头脑,真个是莫名其妙。 
  原来,实实在在的白银只有卖了老宅的一万五千两,头一船也装的是实实在在的白银,后四船,都是昨日夜半在县城东门湾装的白花石,只在浮面一层儿铺排了银子——为的是不让生意主户小瞧了人。我王家亏得起。亏了银子,还有的是银子!以后的生意就做得更顺手。
  当天,竹山新家人麻城老家人,亲亲热热合为一家人。王应魁王应荣王应富弟兄三人,分居前、中、后三院,王应富住前院,王应荣住中院,王应魁住后院。都秀枝亲母子婆媳五人,住上这么好的宅院,不得不佩服王应魁夫妇的能耐。自此,大番小事,生意土地,里外应酬,一切听从王应魁安排。
  王应魁待两兄弟熟悉了生活环境,山里的生意路径以后,作了具体分工安排:王应荣在黄龙潭蹲窝,成立王记货物购销中转栈,负责汉江以北三个县的生意往来购销;王应富住老河口,负责老河口、襄阳、樊城乃至武汉三镇的营销往来,尤其是商务信息的捕捉、转告;王应魁自己坐镇南山,不仅负责汉江以南三个县的生意往来,而且更是主持着从竹山南山到武汉三镇整个生意的部署安排。
  王应魁心眼也细,想着现在是弟兄三人妯娌三人,不是从前的夫妻二人,为避免弟兄猜疑瞒账,就叫翁玉莲交出了账本,大胆启用了魏四喜为专门的管账先生。
  因是生意场上里外人手多了,场面宽了,人客也就多了,王应魁接着索性请来了柯正夫当管家,请来了魏八爷当“支客”——负责人客的席面安排;请来姚定坤当门子——一只眼好从门”猫眼”瞅人,看是当开门不当开门;请来了董虎董豹两兄弟打头组建护院队;还请来了秋莺秋燕两个小丫头,专门侍候都秀枝这位曾经对他饭中下毒的后娘。
  ——这是王应魁大兴家道的第四次重大转折!
  王应魁把里外大局安排已定,决计要利用卖老宅的余银,做一桩来“炮火”钱的大生意,以补桐油跌价却向庄户人原价兑银的亏空,以补老宅变钱的挪用。
  这个点子,想在了宝石上。
  想做宝石生意,不需求远,就在竹山县西女娲山上,就有享誉海内外的绿色宝石——绿松石。据传,上古时候女娲在女娲山上抟土为人以后,为止天河淫水;炼五彩石以补天,就用的有大量的绿松石。为做这门生意,王应魁专门翻看了有关典籍:正因为绿松石是曾经用来补过天的神石圣石,西藏人把绿松石作为神圣的装饰品,绿松石被用于第一个藏王的王冠,用作神坛供品,用作藏王赠与高品位喇嘛的礼品,也用作向邻国进贡的贡品。唐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进藏时就带有大量的绿松石饰物,文成公主用绿松石亲手装饰拉萨大昭寺的佛像。所以,绿松石后来成为拉萨乃至整个西藏贵族,抑或是平民的佩戴不离的装饰品。他们把绿松石戴在脖子上,视为自己的魂灵。把绿松石装饰在小孩的帽子上,认为对小孩的生命能起到保护作用。对于藏南的已婚妇女来说,秀发上缀以绿松石,是表达了对丈夫长寿的祝愿;如果秀发上没有佩戴任何绿松石饰物,就会被众人认为是那个妇女对丈夫的大不敬,会遭到众人的谴责;而男人们的帽子上,腰带上,腰刀上,更是普遍的要装饰绿松石——绿松石是驱邪镇魔的宝物,是幸福吉祥的象征……
  王应魁看罢有关绿松石的文字资料,认为绿松石确实是俏货,就很快去了县西的女蜗山作进一步的实地考察:原来女娲山西的宝丰镇街,自古就是绿松石的重要的聚散场地;女娲山东的罗家坡,自古就是开采绿松石的大本营;女娲山北有座喇嘛山,是因早年间一男一女两个男女双修的喇嘛,专门在此从事绿松石的开挖,向西藏源源不断提供绿松石。后来,罗家坡上的张罗两姓联手抻头,赶走了两个常年盗宝的喇嘛,并将山名改呼为喇叭山。
  现在的喇叭山上,遍布着开采绿松石的矿洞,宝贵的绿松石不再由喇嘛盗采,而是由张罗两大姓张罗着开采,开采出来的绿松石,当地人说,总有“识宝回子”来买。所谓“识宝回子”就是做绿松石生意的回族人,也还有藏人,维吾尔人或汉人。
  张罗两大姓联手,很快摸到了开挖绿松石的门道。绿松石这玩艺儿,很神,不是随便挖得着的,要会看“石影”、“石引”。石影,是此山此处藏没藏有绿松石的一种色彩影印的昭示;“石引”则是绿松石躲藏的方向方位的导引指向,像瓜儿牵出的藤,顺着藤就可以摸到瓜,甚至是一大窝一大窝的瓜。但不会看石影、石引,去乱球挖,是瞎费狗气力的抓瞎。
  王应魁去女娲山北侧的喇叭山时,有一个请了行家看准了有大石引的处儿,有张罗郎舅两人合伙在此开挖了三个年头,却是栗子大个绿松石都投有见着。恰好王应魁那天进洞去看究竟,学门道,却见那郎舅俩很泄气很失望地从洞中出来,发誓不挖那鬼东西了。碰上王应魁这么个生人进洞,因想着里面无货,也不必阻拦,甚至连打招呼的话也没有说一句。那心情,恨不得里面的山洞垮下来,好砸死这个不知趣的生人。
  不跟王应魁搭话,王应魁也不计较。他想,听说这洞确实是还请行家看过的,有上好的石影,有明白的石引,咋就挖不出绿松石来呢?这么想着,自问着,不觉就走到了洞底处,只听“轰隆”一声闷想,那张罗两郎舅开挖的洞尽头,却垮了晒席大一片山石下来!
  王应魁心里一惊,自忖道好险好险。待垮石的烟尘灰沫落定,他跑向前去一看,天王爷,垮下来的尽是盆大的碗大的莹光闪烁的绿松石!
  看来,这洞中不是没有绿松石,而是绿松石在考验那张罗两郎舅的耐性、韧性和坚持到最后的毅力。
  但他俩没有坚持到最后。
  却让王应魁赶来拣了个大便宜。
  王应魁一见那么多的绿松石,自然是欢喜不尽,但眼下没有办法弄走这么多绿松石。就装作无所事事地闲转悠了出来,边走边琢磨着攫取绿宝的办法。
  王应魁走出洞外,恰遇那张罗郎舅俩在罗家坡上一爿小酒店饮酒解烦。便也拉过一个凳子坐了,要了一盘牛肉;一壶苞谷酒,自斟自酌起来,吃喝得有滋有味儿。
  那张罗两郎舅见王应魁吃喝得高兴,想着自家吃喝得无兴无味儿,就没好趣地对王应魁搭上腔:“你这个人,咋那球高兴;未必是进洞揽到了绿松石?!”
  “听说你两个到今天是整整开挖了三年吧?”王应魁说,“你们三年都没挖到卵子大一砣绿松石,我闲转转进洞去,能揽到绿松石?”
  当然,那张罗两郎舅也确信挖了三年的洞子没有绿松石,起身还揶揄王应魁:“我俩还当你揽着了绿松石呢。”
  “啥绿松石蓝松石。”王应魁说,“背时!”说毕,见那两郎舅远去,也就付过酒肉钱,过女娲山西的宝丰街去了。他是去雇请骡马人工的。
  当天夜半子时,十匹高大的骡子十匹雄壮的马,卸了铃,包了蹄,不声不响地上了女娲山,到了喇叭山,进了张罗两郎舅开挖了三年的空洞,燃起一盏盏灯亮,大袋装满,小袋填实,让骡子马满载着绿松石,打转女娲山。
  骡马驮队上了草鞋垭,天已见亮,才叫骡马稍停。
  王应魁要去看一看赠送他铜匠担儿混饭吃的姚铜匠姚把式还在不在。
  他去叩开了姚把式的家门。 
  姚把式的儿子开门搭话,说是姚把式赠送铜匠担儿的那年就过世了。
  王应魁留了一些散碎钼两,嘱托姚把式的儿子:“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务请替我买些香表纸钱,替我为姚师父烧化……”长施一礼,打了转身,吆起骡马驮队,向界岭进发。此行的目的地——西藏。
  三日后,挖了三年洞子欲求绿松石的张罗两郎舅,到喇叭山上去砍柴,路过再熟悉不过的洞口;发现洞口有杂乱的马蹄印和人脚印,并且有星星点点的绿松石渣末落地,便引起了警觉。二人把砍柴钎担朝地面上一扎,双双急切进到洞底处,却见有山石垮下过的痕迹,洞底层面上,散落的绿松石颗粒,闪烁着绿森森光泽,像是在对郎舅俩发出讥笑:描扒饭甑——给狗赶了碗。
  亲郎舅俩一见这景象,悔断肝肠,你瞒怨我没有耐性,我抢白你性子太急,就伸拳动脚打了起来,撕撕抓抓,踢踢搡搡,直打到洞口处,没歇手,反倒加了劲儿,同时腾出手来,拔起包了铁尖的钎担,朝对方心窝子狠命捅去,双双倒地毙命,连柴也砍不成了。
  就在这天夜晚,满载绿松石的骡马队来在了老河口,在王应富经管的竹山王记货物转运栈歇下,却横直找不见王应富的人在哪里。
  说来,王应富是个断肠幺儿,民间有说道,爷奶心痛长子孙,爹娘心痛断肠儿。所以都秀枝对王应富看待得最是娇惯。王应富十一二岁时,就懂得男女之事;与铁雁塔左近的疯婆子姑娘打情骂俏。结婚后,仍喜拈花惹草。王应魁在老家时,也最是喜欢这个小弟弟,但那时王应富尚小。多年后,兄弟相见,王应魁却不了解王应富有好色的爱好,想着他年轻,脑瓜子灵光,就把他安排在老河口经管货物的转运购销,却不知他来老河口后,就早晚进出“怡春楼”,与名妓皮婉儿勾连得火热。
  说来,那名妓皮婉儿,长得白玉瓶儿般洁白透亮,皮肉白嫩得险乎就瞧得见皮肉里的经络、脉管;说出话来,莺吟燕唱般好听;投入哪个男子的怀抱,谁都得小心奕奕地搂着,怕像失手打了玻璃玉盏那般留神在意,任是再粗俗再鲁莽的汉于见了她,都不会粗手粗脚鲁鲁莽莽干那个风流事儿。
  偏是皮婉儿干那风流云雨之事,却真个是好身手。嫖客们不敢随意动她,是因为惜香怜五,可她却不惜自己,一与男于汉接上胯间那个“火”儿,上的下的左的右的趴的仰的棱的偏的倒的顺的,都能尽情肆意风浪着,无论什么姿势,都能保持男女两个物件“不脱钩”……
  这倒也是一奇一绝。只要与她缠上一回,二回心痒痒非要去不可。侍弄得几多男子汉拜倒在她那个独特的“风流裙”之下。
  王应富慕名交上皮婉儿,厮混得已相当热范。今夜晚疯浪够了,却突发奇想,皮婉儿与那么多男子汉交媾,“下面”为什么能保持着常紧不松?便要追问皮婉儿的诀窍——“皮妹子,你这个“碗儿”,交道男人们也够多的了——”王应富头埋其胯间,极认真的询问,“为啥总不松驰呢?”
  “饭店里卖的油条麻花为什么不疲不软?”皮婉儿笑吟吟说,“那是因为和面时放了一样东西——明矾。”
  明矾具有极强的收摄功效,王应富正要继续追问皮婉儿怎么个用矾法,却听得房门“咚哧”一声被撞开了——
  他的大哥王应魁气咻咻站到了风流床前!
  惊得王应富像用明矾水洗过了口,收紧,愣怔着说不出话来;直想,大哥怎么知道他在这怡春楼消受皮婉儿?
  原来,王应魁歇了骡马驮队,不见王应富的踪影,就向跟近人等打听,才知他常常厮混在怡春楼。便花了几砣绿松石,买通了怡春楼的门子和专守皮婉儿房间的龟奴,放了他进来撞门。
  王应富见了王应魁,又是惊,又是羞,横直开口不得。但还是想出来一句话:“大哥,我只是夜晚来玩玩儿,并不影响白天的购销生意……”
  “那就不怕淘空你这里的生意钱?”王应魁愤愤地说,“就不怕淘空你的身子骨?!我把你放在老河口,指望你成器,你却让个皮婉儿粘上了。大哥我一路到这里,连根油条麻花也舍不得买着吃哩,你却舍得银钱朝这里送?!”
  “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还不给我滚出这地方!”王应魁大动了肝火,说罢,退了出来。
  王应富着实恋恋不舍皮婉儿,朝着皮婉儿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地又狠挖了几眼,才穿好衣裤,追赶着拂袖而去的大哥王应魁。还不知回到货栈,大哥要怎样“炮制”他?
  这正是:独自在外尽风流,长兄到来添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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