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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一厢情愿凰求凤之四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6-07-04 09:38:01      字数:4327

  原以为那丁玘两次碰壁,再也不会前来啰唣。欧阳婆婆总算松了一口气,几曾料到丁玘第三次又来,还打了个叫人啼笑皆非的招呼,偏又是个不无道理的说法。
  要说这世上有的是痴情女子,做得出惊世骇俗之事。欧阳婆婆这口气又如何松得下来?不由得又想起忻州功曹王伦,尽管走得也还彬彬有礼,然而其心头不快显而易见。有道是民不与官斗,谁知此人会不会暗地里冷箭伤人?
  欧阳婆婆明白贺家在这忻州只恐再也住不安稳了,却又若有所悟——自己所等待之时机,莫非此乃天赐良机?婆婆思虑再三,先将莲儿说动了,这才将振儿找来,婆孙三人进了内室,婆婆一脸庄重朝着贺振道:“振儿,那一日婆婆朝丁玘说,有个司马家与贺家恩义情缘山高水长,婆婆知你心中好奇,这也该将实情说与你听了。振儿你可知婆婆所说这司马家是何等来头?”
  “这个么……”贺振勤学博览,婆婆这一问自然难不住他。遂答道,“前朝大晋国姓便是司马,莫非婆婆所说这司马家竟是……”
  “正是!”婆婆频频颔首道。因见振儿年纪轻轻便已通达灵透,婆婆不禁闪过了一个念头:司马氏倘然早个数十年出了如此的子孙,或许……可叹司马氏大势已去,气数已尽。天意如此,哪来或许?倒是褚皇后看得透彻——帝王之家,血泪斑斑罪孽深重。若非褚皇后仁厚待人,振儿哪来这个福气得遇莲儿?婆婆感慨不已,朝贺振道,“婆婆所说这司马家正是前朝大晋皇族。婆婆这里有个十七年前改朝换代的故事,振儿你听好了:“十七年前,大晋司马氏国运已衰,权奸刘裕虎视眈眈,眼见得窃国篡位改朝换代,刘裕是志在必得。”
  “要说楚汉灭秦,曹魏篡汉,司马氏又取代魏祚……这新旧更替乃前朝荒乱腐朽,作孽太多,天人弃之所至。本怪不得他人!只是这刘裕夺了人家江山也就罢了,却不该心肠狠毒赶尽杀绝,连个襁褓中婴儿亦不肯放过。晋恭帝仅这一子,当时其尚未被废,那刘裕便起了虎狼之心,欲残害这可怜的皇子以绝后患。竟然指使褚皇后的两个兄长——那可怜皇子的嫡亲娘舅伺机下手。”
  “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贪图富贵竟然为虎作伥,将罪恶之手伸向了自己亲外甥。幸而褚皇后有个侍女忠心侠骨,用心卫护小皇子,这小皇子遂未遭毒手。”
  “后来,这侍女又信守褚皇后托付之诺,于贬徙途中救了小皇子一道逃离虎口,并为了教养小皇子成才而矢志不嫁……”
  婆婆道:“这侠女正是姓贺,振儿你说,贺家于司马家这一番恩义情缘,莫说‘山高水长’,即便用‘义薄云天’来讲,岂非也受之无愧?”
  贺振听得入神,未免为人心或侠义或险恶所慨然。婆婆末了一问,贺振一句“如此侠女,义薄云天,当之无愧”脱口而出。忽觉着这故事似乎离阿姐与自己近在眉睫。看了阿姐一眼,只见阿姐低头不语,越发不敢往深里想去。却又忍不住问婆婆道:“如今这小皇子,尚有侠女,其……其人在何方?”
  贺儿这一问,婆婆已自其双目中看出不再是好奇,也无须忧虑其心里无法承受,索性实情相告道:“振儿,此事本想待你年满十八再讲与你听,如今有个丁家来纠缠不休,不得不提前说了。只是听了婆婆所说,振儿你万万不可为自己身世而轻举妄动,有阿姐与婆婆相助,快意恩仇来日方长。或许振儿你已然心中有数——你就是那小皇子司马振。”
  要说贺振未等婆婆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便已料到自己身世只恐是石破天惊。然而当婆婆最终说了出来,贺振犹自觉着恰似头顶心炸开一个焦雷,先是浑身麻木脑子里空空,继而悲痛欲绝泪如泉涌。晋恭帝——大晋元熙皇帝如何惨遭逆弑,褚皇后又如何凄楚而终……刘宋篡晋,种种残忍血腥手段,早已世人皆知。他贺振,蒙难皇子司马振,一时里似乎承受不住这国破家亡之痛,仆倒在地,面朝南方也不知叩了多少个头。
  婆婆与贺莲虽说心疼司马振痛不欲生,却也知晓惟有让其痛哭够了,方能松散。好在司马振毕竟是理智少年,不会沉沦于悲哀痛苦之中。尽管心头已然窜出复仇之火,却丝毫不露声色。立起身来,先朝婆婆行了个大礼。随即又朝莲儿阿姐拜了下去,既然自己即落难皇子,那么救了自己那忠义侠女,不是阿姐莲儿又能是谁?
  婆婆见振儿总算平和下来,自也舒了一口气。趁着莲儿将其扶起来时接着道:“你这一拜拜得情深义重,莲儿十七年来含辛茹苦之劳总算未曾付之东流。想当年,莲儿不惜冒险救你逃离虎口,为大晋元熙皇帝保全了一线血脉。后又不顾自己大好年华,一颗心全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将你教养成人。尚有你的养父,虽是北人,可也是堂堂贵族。其父女俩连自家血海深仇也抛在了一旁,以至你养父心愿未了饮恨而殁。振儿呀,你虽是前朝皇子,可婆婆我犹自如此叫你,并非我老太婆攀龙附凤不知进退。只因帝王之家冷酷血腥,其实是罪孽渊薮,哪有我寻常百姓人家上慈下孝,温馨融和?你母亲褚皇后有血书留下与你,便是要你血海深仇不可忘,复辟之念不可想……今生今世,振儿你能有莲儿如此一个天生丽质侠义端庄的奇女子在身边疼你爱你,此乃你莫大的福分。振儿你万万不可辜负了莲儿及你养父的慈恩情义,更不可叫莲儿似婆婆这般孤独到老。婆婆老来总算有了莲儿与你可依,可莲儿倘若孑身到老,老运只恐未必能有婆婆如此欣幸。”
  司马振自然忘不了阿姐莲儿为自己所花心血精力及耗费的青春年华,即便穷尽自己一生,只恐也还不了这份情,报不了这个恩。婆婆话中含意,司马振焉能不明白?况且其方寸之间,阿姐早已占了大半。如今司马振与莲儿既然已无伦理束缚,而他二人一个本是北人血统,一个自幼北国长大,不比中原人氏连毫无血缘的名分亦不敢逾越……司马振心中对阿姐的敬重、感恩,何妨再加上恩义?再添上情爱?尽管司马振一时里尚未超脱身世之痛,却也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婆婆教诲,振儿绝不敢忘。”自莲儿手中接过母亲褚皇后留下的血书,先供于几案上,恭恭敬敬跪拜了之后这才展开读了。心如刀割禁不住泪如雨下几度哽咽。
  次日,欧阳婆婆又择了吉时,关起门来设了大晋元熙皇帝、皇后牌位——“恭帝”乃刘裕给谥,自然不用——祭祀了……
  祭毕,欧阳婆婆道:“看来晋阳丁氏及功曹王伦不会善罢甘休,忻州这个家是住不太平了。而振儿有深仇大恨不能不报,自然得去江南见机行事。莲儿、振儿,你二人不知能否听婆婆之策——那一年婆婆与莲儿分手后,莲儿跟随爹爹去了建康,婆婆则往阳羡投奔一房远亲,并在阳羡城里买下一处房产,倒也整齐宽敞。婆婆近数年虽说未曾去住,好在有我那房远亲照料,想来还不至于破败。阳羡又是个山清水秀气候宜人之处,我们何不这就迁徙了去?”
  这迁徙往阳羡之策,婆婆先前便已说得莲儿首肯了。婆婆这一问莲儿自然道:“莲儿听婆婆措置。”而振儿更是唯莲儿马首是瞻。
  “那就如此!”婆婆道。却又话锋一转,“只是有一件事,振儿不可不克制——回到江南后,须有了时机方能祭拜你父皇母后陵寝去,振儿你做得到么?”
  要说婆婆此言,似乎不近人情。好在司马振却明白婆婆这是生恐自己年轻气盛,一时里鲁莽惊动了刘宋朝廷而不利于复仇,连忙答道:“振儿不敢造次。”
  贺莲亦道:“婆婆教诲怎敢不听?有道是来日方长,欲速则不达。”
  欧阳婆婆见司马振与贺莲已有夫唱妇随之意,心中甚慰道:“如此最好。你二人这就着手措置善后,从速动身江南去。尚有一事——振儿你这司马姓氏且先放在心里,此去阳羡乃刘宋地界,免得旁生枝节。你朝外人犹然自称贺振,权宜之计未可厚非。至于莲儿,你二人如若依然以姐弟相称,到了阳羡可不比在这忻州,十数年来乡邻看着你二人一日日长大已成习惯。这新到一个去处,我这个老太婆与一个大龄不出阁的孙女,尚有一个成年不娶妻的孙儿相依为命,岂非咄咄怪事?难免招惹猜疑。如今战乱纷争,官家疑心正重,唯有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以待时机,绝不可露出半点破绽来。依我看,莲儿虽说三十许人,然而天生丽质,看上去仅只二十出头。与振儿以夫妇相称,也还匹配。再说江南民间多有童养媳妇大娘子,如此一来便全然说得过去。你二人如若不嫌婆婆多此一举,何不就……”
  要说贺莲对这司马振,十数年来由怜悯而怜惜,由怜惜而怜爱,而疼爱、而深爱……只是这爱又甜又苦,既纯且乱,不知如何方理得出个清头。好在婆婆来了,数次开导这才似乎有了指望。却又生恐振儿嫌弃自己年龄,方寸之间反倒又多了一层煎熬。婆婆这一“权宜之计”,贺莲自然明白实则在向振儿投石问路,一颗芳心怦怦乱跳,禁不住瞥了振儿一眼。只见振儿英俊的面庞亦蓦然红了,却看不出是欣喜,抑或是不屑。好在其总算点了点头道:“这个……只要阿姐不……振儿全听婆婆的。”
  婆孙三人遂定下南徙之期,贺莲又与振儿去了爹爹墓前祭拜,欧阳婆婆不顾伤病体弱,亦跟着一道去了,并在墓前祷告道:“贺公子仁心义举,老身前来看你来得迟了。这世上天道不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贺公子家仇即便人力难报,可老天有眼,该报的已报,未报的也只在迟早。我与莲儿、振儿此去江南,尚望公子英灵保佑,老身有生之年定叫莲儿与振儿有个美满的安居归宿……”
  祭拜过后,贺莲即去买了一匹骏马,又租了一驾轿车。贺振自去与学友及李家父子道别,却不能将去处实言相告。
  要说李玘自藏山归来后,因贺振深藏不露而心存芥蒂,有意无意之间似乎生分了不少。一听说贺振即将远行,却又想起他二人总角之交,十载同窗最称莫逆。尤其藏山上贺振他不惜孤身犯险,阻挡强横保全自己脱离险地。李玘顿时悔悟自己心胸太窄,依依不舍之感油然而生。遂再三叮咛贺振,到了地头要捎平安信来,并要尽早返回忻州。
  而贺振又何尝舍得离开忻州?这十数年来,他贺振熟悉的是忻州这片土地山水,习惯的是忻州这块风情乡音。如今这一去,也不知何日方能再来,自也留恋十分。只是实实在在留不得了,还不得不违心地虚与委蛇,心头遗憾可想而知。
  女佣兰姑是不便带了同去江南的,好在其虽说早年丧夫孑身至今,可娘家尚有老父尚有兄弟,便在忻州城外。贺莲又遗其一笔铜钱银子,足够其到老衣食无忧。
  一家人起个大早,锁了家门——房屋等已拜托李家帮忙照应。驾车乘马出南门,顺便也将女佣兰姑带上送回娘家,就此离开了忻州。
  要说欧阳婆婆当机立断让贺莲、贺振徙居江南,虽因晋阳丁氏及功曹王伦不会善罢甘休,及振儿有深仇大恨不能不报,其实大可从容不迫。之所以如此急如星火,是欧阳婆婆看得出振儿对那个名叫丁宁的女子颇有好感,婆婆生恐儿女情长可叫英雄气短,不得不快刀斩乱麻,斩断莲儿与振儿之间这一隐患。
  然而百密难免一疏,欧阳婆婆再三关照不可泄露行程,而贺莲与贺振亦均谨记照办。谁知那丁宁竟是个百折不挠的痴情女子,数日过后独自一人来到忻州,一看贺家人去屋空铁将军把门。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贺家女佣兰姑,偏偏这一回兰姑是听得清清楚楚,看得真真切切。虽说不晓得主人们去的是江南阳羡,却知其车马行走之路径。丁宁遂沿蛛丝马迹一路追踪……谁说唯真男儿情之所钟处敢赴汤蹈火?这痴情女一旦倾心所爱可叫堂堂须眉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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