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挥泪一别突逢海啸之四
作品名称:问天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6-07-02 16:34:32 字数:4150
翌日巳时左右,阳光明媚,透过木窗,射入居室,但室内却空无一人。双老、吴佳范、五使全都站在东海岸边的金色沙滩上给文志双送行。
喜老道:“乖徒儿,我在两年前对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下,切勿忘怀。”文志双道:“徒儿谨记。”
这时,一个仆人将包袱递给了文志双。喜老道:“里面有些银两,还有几件衣物供你洗换。”文志双接过,向师父、师兄们一一拜别。转头踏上小舟,船夫稍一划桨,便向北驶去。
师与徒、兄与弟仍不停地挥手告别。文志双泫然泪下,晶莹的泪光湿透衣襟。文志双仍在不停地抹泪,直到双老等人影逐渐变成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这才平复心情。
小舟在海上颠簸,文志双立于舟尾,背手远望。岛上的船夫双手用力划桨,来回地摆渡。
突然,平静的海面上掀起了巨浪,向舟只拍来。船夫但见浪似高墙,面色严峻,下肢紧绷,双臂张开扳住双桨。文志双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站定。一翻大浪袭过,小舟倒退老远,却还完好无损。
文志双为眼前船夫所施展的功力惊骇不小。面对着汹涌澎湃、浩瀚磅礴的海浪,仅简单的几手便化解了,实在是出乎意料。心道:“岛上船家的内功竟如此深湛,我却从未见过。”心下被这个不表武功,甘心情愿在岛上默默无闻做仆役的船夫的忠心深深折服。
他殊不知岛上一干仆役俱是无家可归、无父无母的孤儿,与自己的境况仿若,受双老恩泽入岛,并在岛上学得一身本领。当年喜悲岛发生了一件震惊武林的大事,当时血腥味熏天,死伤无数。也正因此事,双老之威名才得以震骇江湖,这其中同样也有岛上仆役的功劳。
只听那船夫说道:“文少侠,我们今天八成是遇上了百年不易见到的大海啸。”连这个久在海上闯荡的人都不禁语气颤抖,足见海啸的破坏力该是有多么的强。
但文志双却丝毫没有在意他说的什么“大海啸”,而是问道:“船家,您贵姓?”他见船夫所施展的功夫内力精纯,有心拜求。
船夫却被惊得是不知所措,他这一生都没人用“您”字同自己讲话。忙道:“少侠,小的无名无姓,无可奉告。”文志双道:“哪有这回事,人人都有姓名,你怎会没有?莫不是见我年幼无知,不加理睬?”船夫解释道:“少侠这话从何说起。承蒙少侠看得起,我也就说了。小的禇十一,是岛主给起的名字,您就叫我‘老禇’好了。”
两人正谈话时,海浪无声无息地高涨,紧接着又是一拨打来。船夫禇十一忙道:“少侠您要紧抓船的两端,千万不可松手。”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防他被骇浪卷走,二是使舟身保持平衡。
文志双双掌运力,分抓左右两端,又一次大浪无功而返,但两人已全身淋漓湿透。禇十一本意保护文志双,却不想这青年人竟比自己要强上许多,目光之中不禁流露出钦佩之色。
文志双内力浑厚,不觉怎地,禇十一则久经磨练,亦不感如何。只听文志双道:“禇兄,这海啸几时才可停歇?”禇十一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少则三、四个时辰,长了的话,一天一夜也是它。”文志双怨道:“哎哟,我可受不了了。”说着,竟颓坐了下去。禇十一有心取笑,但这个时候想笑恐怕也笑不出来了。
不多时,连续四、五次的浪楼卷过,文志双早已是筋疲力尽,禇十一亦禁受不住。而老天往往冷血无情,又一排巨浪凭风骤起。文志双、禇十一二人无力而为,无可奈何,只得任由海浪拍打过去。顿时,人散舟翻,桨无踪影。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禇十一蹿出头来,出现在海面上,打眼看见小舟,便游了过去。小舟已翻,禇十一只得扶着舟底,却不见文志双人影。于是大声嚷道:“文少侠,文少侠。”喊了数声,哪里有人答应。心中不免一凛,忖道:“会不会已遭遇不测了?”想到此处,心下甚是焦急,也顾不得周身疲惫,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去寻找。
时间一长,禇十一再一次探出水面,仍未寻觅到文志双。不禁感叹,道:“这可怎么办?该怎么向岛主交代呀?”正自焦虑之际,忽见远处一个人露出水面,向这边疾速游来。距离稍近些,禇十一看得真切,大喜雀跃,道:“哎哟!文少侠,你都快急死我了。”此人正是文志双。
文志双被大浪打入水中,贴身的笛子和包袱都被冲散了,便急切地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因为笛子有孔,包袱乃布料,所以漂浮在海面之上,若不是海浪继续逞威,片刻间就能找到。饶是如此,多费了好些气力,却使得禇十一受累不小。
二人相见,分外高兴,双双躲进舟底。小舟这一翻,正充当保护的作用,任凭惊涛骇浪,不断拍击。两人身在船下,双手紧握住船板,倒也十分安全。
后来,浪声渐息,海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两人探头来看,却原来由于受到巨浪的不断冲击,小舟已被打到了岸边。禇十一连忙推开小舟,同文志双一起上岸。二人瘫软地坐在沙滩上,凝望着广阔无边的大海,心中兀自惊惧不定,均想:“海啸果然厉害,非人力能及矣!”
禇十一道:“人言海啸凶险异常,倒是不假。我在海上闯荡了有三十年了,从未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时候。相比海啸,鲨鱼、巨鲸什么的,竟算不得什么了。”文志双道:“禇兄说得是。我自小在海边戏耍,亦未有此遭遇。现下回想起来,沦肌浃髓,心有余悸,后怕得紧呀。”禇十一咧嘴笑道:“若不是这海啸,你我恐怕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度过无际海洋,看来我们还得好好感激它才是。”文志双笑道:“就是,就是。”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罢,两人昂首阔步向岸上走去,却发现离岸边不远有一个渔市,人来过往,渔货沉沉,忙碌非常。
文志双见右侧前方有十来人举杯畅饮,又嗅到了鱼虾娇嫩的香气,早已垂涎。
两人在海上有大半天没有进食了,加上之前面对海啸,所花费的力气亦是不少。亏得二人武艺精湛,还没有到虚脱的地步,可饶是如此,仍不免饥肠辘辘。两人拼得最后的力气,疾奔过去,立即叫了几条烤鱼。本想要入座等候,却没见到桌椅。原来这店家面为了取悦人们,真正感觉大自然之美,特意弄成这样,对海饮酒,对天进食,别是一番意境。
两人一边等着食物,一边坐在柔软的沙滩上聊了起来。文志双道:“看来海啸是在海的中央发起的攻势,所以这边并没有丝毫察觉。”禇十一道:“是啊,否则人类当面对大自然那强大的破坏时,若还能安如泰山,我倒真是拜服五体呢。”文志双道:“话虽如此,倘使真的遇到了,也不能失了镇定,该面对的,自当还是要面对。”禇十一似有心事,却不言语。
不长时间,鱼烤好了,由店家递了过来。鲜鱼掏出肝脏,用水洗过,从中穿过木枝,架火烤制,其间加了少许佐料,烤熟了就递于顾客。其皮焦脆,肉质松软,而且没有腥味,十分美味。
二人一口气吃了八条,一人四条,这才吃饱,嘴边、手上也尽是油腻。旁人见他们周身尽湿,手上浮肿,倒也不以为然。但他们自己却觉得万分对不住这湛蓝的晴空、碧绿的海水、金黄的沙滩,以及朴实劳动人民所谱写的诗情画意。
食过,文志双从潮湿的包袱里掏出一粒碎银子交付账钱。禇十一道:“文少侠,我该回去复命了。”文志双道:“这么快就回去?”禇十一道:“是啊,免得让两位岛主担心。”文志双道:“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再有海啸了吧?”禇十一笑道:“若是不断有海啸袭击,那我们这帮浮家泛宅的渔民可就真的没法活了。”说着,缓步离开,在岸边拾起一根木棍充作船桨,乘上来时的小舟,渐行渐远。
文志双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海面上,内心深处竟有种莫名的惆怅,轻叹一声,漠然北上。
暮蔼晚霞,文志双精疲力竭,便在林边燃起一团篝火,将衣服烘干换上。然后找一些干燥的树枝、杂草,铺在一起,文志双躺在上面,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夜间,又为篝火加些树枝,使它烧得更旺一些,自己则侧卧在旁,眼睛注视着忽明忽暗的火苗,一动未动。这时,耳听海浪兀自拍打之声,不禁想起了禇十一,刚刚认识,竟又分离,不免深感惋惜。
忽然,一阵寒风袭过,顿感寒风刺骨,便不再多想,而是将身子缩成一团,闭目就憩,口中尚且吟道:“‘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人家杜甫自认为还有远大的理想抱负未能施展而感怀,我却只因一己之寒冷而瑟瑟发抖、叫苦不迭。无论思想,还是意境方面,我与先贤始终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相差天壤啊。”睡梦里竟也在自言自语,“天为铺盖地为床,杨柳古苍作屏障。风萧萧,夜长长,凉透心房。”
晨早,寒意正浓,冷风依旧,只见一轮红日浮出水面,将一望无际的海水照彻得宛如烈焰燎原,美不胜收。
文志双无暇欣赏眼前绝美的景致,腹中饥饿的叫声,敦促着他必须找些野鸡、雏鸟之类野味来填饱肚皮。走了两、三里路,寻不着一只,无可奈何,只好将就着吃些野果充饥。他与三师父在洞穴中整日吃这些,虽然不挑拣,却也十分厌恶。果物入口进肚,已感充饱。整理整理衣衫,负着包袱,手持长笛,继续赶路。
不多时,来到一座小镇,正赶上市集,人山人海,买卖吆喝声、叫价砍价声清晰可辨,此起彼伏。文志双不免赞叹道:“真是热闹!”
旁边正巧路过的人瞧了他一眼,笑道:“这是我们镇上一个月一次的大集,自然热闹了。”说着,快步跑去,抢着去购置一些心仪的东西。另外又走来一人,冲着文志双没好颜色地说道:“你真是孤陋寡闻,连这么点儿世面都没见过。”说着,慢悠悠地四下环顾,仿佛自己还没定下来究竟该买什么才好。
文志双被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说得脸上微红。想自己久居孤岛,平生头回见到这等场面,这才忍不住张口叫好,不想竟惹人笑柄。走近一看,登时被眼前各色事物所吸引,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浑然忘记了时光的流逝。直到尽兴,已是暮色垂帘,这才找了家客栈投宿。次日清早醒来,缓步来到后院散心。
这家客栈是老字号,为满足顾客需求,房屋建筑,室内设施,甚是考究。以至于后院种植的各类花卉、石砌小道、盆景栽培也是精心思量后才修设的。一入眼帘,绿树、花香、石板、红墙,色彩搭配多而不乱,杂而不俗。
文志双兴致高涨,在独具匠心的人工美景地注视下,施展出各派武功,或拳、或掌、或指、或腿,或平淡无奇、或刚柔并济、或大开大合、或孤傲峻拔,繁杂混合,浑然天成。练了半晓,竟发觉破绽极微,心下高兴。原来在岛上常败于师父,以致心烦意乱,心气不顺时难免捉摸不透。而今,心情甚好,兴致勃发,无意间竟参悟了许多。
只有招式,没有名字怎么能行?总不能将诸多门派的诸多招式一一窃取吧,那样也未免太繁琐了。想着想着,文志双不由得泛出雅号来,自道:“不如就叫‘繁花絮柳’好了。”说罢,欢喜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