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珊珊一度人生

　　珊珊端着一碗药汤来到床前说：“爹吃药吧！”
　　九龙坐起来端着药碗，慢慢地喝完了药。
　　珊珊接过碗，伺候在父亲的床前。
　　陈文锦说：“目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情，看来都与那什么横源君有关！妖孽作乱，菩萨一定早就知道，所以才断定你有百日之灾，灾难是定数，不可避免！要度过这百日之灾，只有遇事不慌，沉着应付，心平气和，才能保己安康！”
　　九龙长叹一口气说：“十二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容易了！我就是恨白醇那逆子与妖孽狼狈为奸，就无法收拾了！”
　　“妖孽作乱，我们无法，但佛法无边，菩萨岂能让妖孽危害人民！”陈文锦见九龙心已平和，精神好转，便对珊珊说：“去端盆凉水来，给九龙洗脸！”
　　珊珊应声而去。
　　九龙又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在房里慢慢走着，说道：“话虽如此，奈何那些事皆因我而引起，不仅连累了大山父子二人，而且还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啊？”
　　陈文锦笑道：“这也用不着你担忧！菩萨赠宝物与珊珊，要她惩恶扬善，尽心尽力保护一方平安！又还她半仙之气，这就是菩萨早有预料的妥善安排，任他纵然有三头六臂的妖精也难逃菩萨的佛掌！”
　　“是啊！是啊！”九龙点点头微笑了。
　　陈文锦说：“那横源君又是何方妖怪，与白醇有何瓜葛？”
　　九龙说：“素无瓜葛，我也不知妖孽的来历！”
　　“哦！”陈文锦抚掌说道：“这就好办了，我们碧水潭的人们齐心协力，还有菩萨相助，就是有三、五个横源君一齐来，也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珊珊端来了凉水，说：“爹！你轻松了吗？”拧了毛巾递给九龙。
　　九龙洗了脸，抹着头，顿感头目清爽了许多！精神倍增地说：“轻松多了，珊珊你要多多感谢幺爸，还要多多向幺爸请教，他是碧水潭最可敬、最可爱的老人！”
　　陈文锦笑道：“九龙兄过讲了！”
　　九龙的头痛，经过陈文锦的心里治疗和汤约治疗，已基本痊愈，大山送回陈文锦已快天明了。
　　几天后，九龙心中已经慢慢地淡忘了横源君下书之事，心中也就舒坦了许多。
　　这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院子里一遍洁白。
　　陈春轩和九龙坐在木凳上围着火炉取暖，俩亲家一边品茶，一边愉快地闲谈。
　　珊珊灵巧的手指，飞针走线，缝补一件皮袍。
　　大山背着一大捆木柴走进房来，把木柴放在火炉边。
　　珊珊把缝补好的皮袍披在大山身上，说：“今天下大雪，家里没有事，我们一同到幺爸家中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好吧！也应当去感谢他！”大山对珊珊说，“你给爹说我们去幺爸家，我去准备一点礼品！”
　　珊珊笑道：“你不必操心，礼品我早已准备好了！”
　　珊珊从内房提出竹篮，对大山说：“走吧！”
　　大山说：“爹，我们去感谢幺爸！”
　　九龙说：“代我多多拜谢他，天晴时我一定要登门拜谢陈老兄的救命之恩！”
　　珊珊手挽竹篮和大山一同出门，天空飞着大雪，山坡上一遍洁白。
　　大山和珊珊冒雪行走在堆满积雪的路上，雪道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珊珊挽着大山的手问道：“我第一次见到陈幺爸，就觉得他这人很好，他的一言一行都使我敬佩，原来他有那么好的学问和医术，难怪碧水潭的人都很敬重他。”
　　大山肃然起敬地说：“幺爸是隋唐最后一科的黄榜进士，不愿做杨广的官，回山隐居的处士。”
　　珊珊好奇地说：“什么叫处士？”
　　大山说：“我也不知道，山外做官的人都喜欢来拜访他，都称他为陈处士。”二人说说笑笑地来到陈文锦的家门前。
　　陈文锦这天正和老伴林玉萧围炉取暖。
　　炉火红红，炉火边上煨着一个瓦壶，壶口冒出腾腾的热气。
　　林玉萧提起瓦壶把温热的酒斟进酒杯，递给文锦说：“这杯热酒可御内寒！”
　　陈文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似如流霞染红了他的脸，流露出潇洒的文彩。他盯着老伴说：“喏！饮了这杯酒，又想起五年前的事了。”
　　林玉萧又给丈夫斟了一杯酒说：“你就是念念不忘‘将来得一女，奇才胜探花！’”
　　陈文锦笑道：“我深信终有这么一天的！”
　　房门被推开，大山和珊珊带着寒冷的雪风，跨进门来。
　　陈文锦忙张罗坐椅，说：“大山、珊珊，你们快坐下烤火，外面很冷！”
　　林玉萧忙给大山和珊珊扫去头上和身上的白雪，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坐！快坐呀！”
　　珊珊被陈文锦夫妇的热情招呼弄得不好意思，只等林玉萧拉她一把，她才腼腆地半低着头，欲言又止地坐下。
　　大山把竹篮递给林玉萧说：“这块野猪肉，是珊珊要我陪她来送给幺爸的下酒菜！”
　　林玉萧说：“珊珊，你想的真周到，碧水潭的人都说你非常贤淑！”
　　珊珊说：“幺婶夸讲了，幺爸不辞深夜劳苦，去为我爹扯药治病，我感恩不尽，衔环难报！幺爸、幺婶，请受我一拜！”珊珊说着就跪在陈文锦夫妻面前，叩头下拜。
　　陈文锦高兴地说：“不要拜，不要拜！快起来，坐着好说话。”
　　林玉萧忙扶起珊珊。
　　珊珊不愿起身，说道：“珊珊自幼失去母亲，不知母爱，今日见了婶娘，如见亲娘一般。珊珊冒昧地说一句话，愿借婶娘膝下，奉养双老天年。”珊珊诚挚地望着陈文锦夫妻，泪水滚出了眼眶。
　　陈文锦夫妻俩见了珊珊如此叩拜，更是激动。
　　陈文锦说：“老夫身边无儿无女，今日见了珊珊，胜见亲女，哈哈，从此可享天伦之乐。”
　　珊珊忙拉大山跪下，同向陈文锦夫妇叩头道：“爹！娘！受女儿一拜！”
　　“起来！起来！”陈文锦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从此以后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了！”
　　陈文锦问珊珊，说：“珊珊你聪明伶俐，在龙宫里一定念了不少的书吧？”
　　珊珊点头道：“认识几个字，还看不懂书中的大道理。”
　　“不碍事，只要你喜欢读书，干爹就教会你！”一说到读书明理陈文锦就非常高兴。
　　珊珊说：“感谢干爹！”
　　陈文锦起身道：“随我去书房！”
　　珊珊和大山随陈文锦去至书房。
　　书房内，文房四宝存放整齐，书架上堆满了书。
　　陈文锦领着大山和珊珊进入书房说：“大山，珊珊，你们坐！”
　　珊珊说：“干爹！你坐嘛！”
　　珊珊被架上的书，墙壁上挂的字画吸引住了。她立在一副条幅下，口中念道：
　　“瓦壶煨绿酒，
　　铁釜炒红虾，
　　将来得一女，
　　奇才胜探花！”
　　珊珊有所领悟但不全解地问陈文锦说：“干爹！这条幅上说的是……”
　　陈文锦说：“你看懂内容没有？”
　　珊珊摇头说：“不太懂！”
　　陈文锦欣然大笑道：“今朝我和你干娘还提说这件事，想不到果然应在今天！”
　　珊珊说：“干爹，是怎么一会事嘛？”
　　陈文锦拈着胡须笑道：“那还是六七年前，我在外地一家书馆教书，残冬已尽，新春快要到来，我放了寒假辞别东家回家过新年，在路上我遇到一件令人十分辛酸的事，使我永身难忘！”
　　珊珊受到了陈文锦的言词，感动地忙问道：“什么事使干爹如此辛酸？”
　　陈文锦沉闷一会儿摇摇头还感到非常痛心地讲述起那件今人辛酸的往事：
　　陈文锦在书馆中收拾好行装。
　　东家送来银子，递给陈文锦说：“陈先生这是一年的奉酬，共计二十五两银子，请先生笑纳。”
　　陈文锦收了银子，辞别东家走出书馆大门，向回家的路上走去。忽听俩个书生高声喊道：“陈先生明春再见！”
　　陈文锦走在雪地上，回身向俩位学生摇手。
　　北风飒飒吹来扑面飞舞的雪花，走在雪道上的陈文锦倍感严寒逼人，他颤抖地向前走着。
　　走了半天的路程，陈文锦感到肚子里有些饥饿，正好路过一个集镇，于是心里想先买些吃的填饱了肚子再赶路回家，为时也不晚。
　　陈文锦独自走到风雪呼啸、寒气逼人的街上，街上行人稀少，北风带着刺骨的寒气迎面吹来……
　　陈文锦打了个寒战。忽见十字街的中心地上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跪在父亲的尸体边痛哭流涕，身上挂着一块纸牌，牌上写着：小女子卖身葬父。
　　十几个人在围观。
　　陈文锦走来一看，他眉头紧皱，情不由己的停了下来，完全被眼前的事感动了，忘去了饥饿。
　　有人问道：“小女子，你卖身葬父，身价是多少？”
　　又一个问道：“你个子又矮又小，拿你作什么用，白费银两。”
　　围观的人们见是两位花花公子，都敢怒而不敢言。
　　小女子哭道：“只要能安葬了我父亲，任随官人给多少银子，官人叫我做什么，小女子绝无怨言！”
　　俩位公子哈哈笑道：“哟！这姑娘还不赖嘛！”
　　小女子被嘘戏得又悲又羞，又气又恨，路过的人无不同情，就是没有人能拿出一锭银子来。
　　陈文锦在旁边耳闻目睹了这些令人十分愤慨的事，他急急忙忙拨开人群走到小女孩身边，指着两位花公子说道：“你们不要耻笑她了，你看她已经穷苦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可笑的呢？只怕像我们这些日饱三餐的人，还不如她的孝心哩！”
　　那两位花花公子看了看陈文锦的气派，不敢多言灰溜溜走了。
　　陈文锦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小姑娘说：“这些银子，你拿去先买一口棺材，请人把你父亲安葬，让他老人家安息在九泉之下。”
　　小姑娘忙向陈文锦连连叩头。
　　陈文锦又问道：“小姑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姑娘哭泣道：“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母亲！”
　　“啊！”陈文锦忙从衣兜里掏出所有的碎银子放在小姑娘面前说：“这点碎银子给你做生意的小本钱，好好奉养你母亲的天年。”
　　陈文锦说完话扬长而去。
　　小姑娘叩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抬起头来，已不见公了……
　　陈文锦现在回忆起来，心中还感到无比的辛酸。“事过六七年了，这件悲惨的事总是萦绕在我的心上，我时时刻刻都在想，我们这些贫民百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啊？”话毕，陈文锦眼角已挂满悲痛的泪。
　　珊珊由小姑娘的遭遇想到了自已，因此感动得泪流满面。她抹去一把泪花问道：“以后呢？以后又怎么样！”
　　“以后……”陈文锦摇摇头说：“我离去后不知小姑娘的下落。
　　当天，我只身一人迎着北风走在回家的路上，白雪复盖的原野上没有行人，我的头巾、衣衫被雪风吹得呼呼飞舞，这时我才倍感饥饿和寒冷，可是奈何自己已经腰无半文了。只好饥寒交迫地行走在苍芒的大地上……
　　路边的小溪上，有一座古老的凉亭。
　　陈文锦走进凉亭，怅然地望着白皑皑的旷野，心酸地吐出一口冷气，此时一阵冷风吹来，亭边的几株柳树上的积雪，扑嗄嗄地散落到地上。
　　陈文锦长叹一声道：
　　
　　“六出飘飘降九宵，
　　村前村后尽琼瑶。
　　苍天不识人间苦，
　　死爹的死爹，
　　哭娘的哭娘！”
　　
　　陈文锦悲痛地抹着泪眼……
　　陈文锦抹着泪眼在房中走来走去，对珊珊说：“当时我又饥饿又寒冷，腰无半文，真没想道我还能在饥寒交迫中步行回家，是怎样穿过冰雪回家的，现在回想起来真还有些后怕！”
　　珊珊感动地问道：“干爹，那个悲惨的小女孩，以后又怎么样了，你还去看过她吗？”
　　陈文锦摇摇头说：“她的下落我就不知了，没有机会去看她。我这个穷举人回到家中，无法过年了，买肉没有钱，买衣也没有钱，怎么办！我心中很怕你干娘骂我‘不存财’唉！然而你干娘不但没骂我，反而还安慰我，这让我感到很欣慰。但是面临着无钱过年的窘况，我心中还是存在着莫大的痛苦！只好到山沟里去，捞些红虾炒熟，下酒过年……”
　　那年，我冒着风雪步入山涧，用鱼网在流动的水潭中捕捞起很多红虾，然后兴高采烈地奔回到家中叫道：“玉萧，我们过年喽！”
　　林玉萧走来说：“我知道过年喽！”
　　陈文锦倒出鱼网里的红虾说：“你看这蹦蹦跳跳的红虾，都在祝贺我俩年年满堂红！快把红虾炒熟做菜下酒，过年喽！”
　　玉萧笑道：“和你在一起，再穷也是快乐的！”
　　陈文锦苦笑道：“我穷没关系，只要他人不穷、富裕我就很高兴了！”
　　林玉萧高兴地把红虾放进铁锅里翻炒，陈文锦在炉下加柴升火，并用泥瓦壶在火上煮着烧酒，壶里的酒煮沸了，壶嘴里吐出醉人的热气！。
　　林玉萧把炒熟的红虾装在碗中，送到文锦面前，说：“今天过年以虾当肉，我们也喝一杯团年酒！”说完，提起瓦壶给丈夫斟一杯热酒。
　　陈文锦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热酒下肚，他的灵感忽来，诗意冲出咽喉，愉快的高声唱道：
　　
　　“瓦壶煮绿酒，
　　铁釜炒红虾。”
　　
　　陈文锦正在推敲最后两句诗文，突然听到窗外有一个多情的声音接着吟唱道：
　　
　　“将来得一女，
　　寄才胜探花！”
　　
　　陈文锦惊诧道：“是谁在和唱？”
　　夫妇俩急急忙忙出门去看，是何方贵人到来。门外北风呼啸，雪花飞舞，那里有什么人？
　　陈文锦回想到这理，指着墙壁上挂的那幅条屏，说：“这四句诗就是这样的来历。”
　　珊珊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张着泪花花的眼睛，盯住陈文锦说：“干爹！你确实是天下第一好人！”
　　陈文锦感慨地摇头。
　　珊珊移步到另一幅条屏前，说：“这幅又是什么意思？”
　　陈文锦含笑地在房里度着小步，没有说话。
　　珊珊指着条屏念道：
　　
　　“抱裘依涧沼，
　　策杖戏荒田。
　　游心青汉表，
　　置想白云边。
　　荣名非我愿，
　　息意且萧然。”
　　
　　珊珊转身问道：“干爹！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嘛？”
　　陈文锦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几步才说道：“这几句诗，是从我最崇敬的师僧智炫禅师写的《游三学山》一诗中，摘录后面的几句。因为这几句最能表达我的心愿，所以我就摘录书写于纸上，每日自我欣赏，以愉平身！”
　　珊珊不解地盯着陈文锦说：“爹！你说的话我不太听得懂！”
　　陈文锦说：“听不懂也好，免得招惹是非。”
　　“干爹……”珊珊欲言又忍。
　　陈文锦说：“社会险恶，人心难测，不要只看到碧水潭的人友善和平，然而在山外就不同了！”
　　“爹！有什么不同嘛？”珊珊睁大双眼。
　　陈文锦说：“外面的世道中，是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无不弄虚作假，认钱不认人；官场中更是上欺天子，下诈庶民，官匪暗中勾结，鱼肉百姓，中饱私囊。”
　　“呵！我知道了！”聪明颖敏的珊珊联想道，“那天我和大山哥一同去青城县城关镇，就看到官兵随便打人！街上的人都不敢为小女孩说句公道话，我心里又气又恨！”
　　陈文锦甚感忧伤地走了几步，说：“现在已经是贞观五年了，为什么还是这样，难道朝庭里就一点也不知道吗？听说朝中派了新都督和新的蜀州州官，为什么半年多了，还没有到任，难道……”
　　珊珊喊道：“干爹！”
　　陈文锦摇摇手说：“珊珊，干爹很担心你，一旦与山外的社会接触，怕你受到不应有的欺负！”
　　珊珊说：“有干爹指教我，女儿不怕！”
　　陈文锦苦笑了说：“珊珊，社会上的事非常复杂，你越怕他，他就越要欺负你，害你！只要你持理不让，他也无奈你何，就是怕那些当权者为害人民是最难应付！……唉！新的州官为什么还没有到任呢？”
　　大山和林玉萧端来了菜饭，放在桌上，热气腾腾。
　　陈文锦高兴地说：“好！今天我们谈得很开心，珊珊吃饭，大山坐下吃饭，玉萧你也陪女儿坐下，这顿饭是我夫妻俩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女儿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林玉萧坐在珊珊身边。
　　珊珊说：“干娘！干爹你们今天教了我不少道理，以后女儿天天来请爹教导，娘你不心烦吧？”
　　“来！你天天来！娘巴不得天天见到你！”林玉萧慈爱地抚摸着姗姗的头笑着说。
　　陈文锦抚掌大笑起来。
　　大山提起酒壶斟酒，跟着珊珊高呼道：“干爹，干了这杯”。
　　陈文锦兴奋地举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