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挥泪一别突逢海啸之二
作品名称:问天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6-07-02 11:58:22 字数:4719
喜老不待他把话说完,厉声制止道:“住口!不要再说了。”文志双登时语塞,不敢再言。
吴佳范却道:“两位前辈既然将此事告之于我,难不成是要叫吴某自裁吗?”言下之意,鲜为人知的故事通常是给临死之人听的,免得叫人死不瞑目,否则就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喜老哈哈大笑,道:“人家都说‘龙侠’吴佳范是一个不拘小节、做事有悖于常理之人,我本想那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岂料,传言毕竟是传言,不可当真。今日得见,‘龙侠’仍不免是一个迂腐,且俗不可耐的人。”
吴佳范道:“那么又是什么缘故要我听这一段本可以永远尘封的往事呢?”喜老道:“虽然你刚才拒绝了我的邀请,但我还是觉得你这人不错,起码能让乖徒儿看得上的人,毕竟不同凡响。想我们兄弟虽不是什么震古烁今、天下无二的角色,但是以我们兄弟的功夫,已天下难找,但徒弟竟然还敢背着我们另择他师,足见你也不赖。”
文志双道:“未经两位师父允可,徒弟另投他师,已知铸成大错,还请两位师父惩罚。”喜老笑道:“老的迂腐,小的怎么也迂腐起来了?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古不变。我若是想废去你的武功,试问,仅凭你们师徒两个能够阻挡得了吗?”文志双也不害怕,只道:“不能,以师父您的功夫,徒儿自然不是敌手。但是……凭我这位师父的功夫,我看倒也未必就会输给师父您老人家。”
喜老气道:“好小子,有了新师父,居然敢跟旧师父叫板了,是不?”文志双给他来了个不置可否,只是喃喃道:“师父您老人家虽然岁数大了些,但也不旧呀。”喜老嚷道:“好你个小混蛋!臭小子,我究竟倒要看看是你新师父的功夫好,还是我老人家的武功高。”说着,人已蹿到文志双面前,再看那扇茅草屋的柴扉,兀自摇曳,吱吱作响。
吴佳范赶忙拦在徒弟身前,道:“前辈何故如此?这小子不过是开了句玩笑,大可不必当真。”
喜老见他以为自己要杀徒弟,挺身解救,倒是对徒儿甚是关切。说道:“你不必担心,这小子跟我说话历来这个样子,油腔滑调的。而你竟能在面对我喜老的时候,还能有心照顾他,可见你是非常喜爱他了。这小子人挺聪明的,长得也蛮招人喜欢的,就是有一点不好,嘴臭。”
文志双嘻嘻笑道:“师父教训得是,那徒儿这就回房漱口。”喜老道:“行了,少跟我贫嘴,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文志双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东西,我是人。”喜老笑道:“不错,是个人,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是个大大的小坏蛋。”文志双嘻嘻一笑,也不再反唇回击。
吴佳范可是被这师徒俩弄得不知所云、一头雾水,心想这徒弟也忒调皮了。
喜老道:“吴佳范,经过刚才与你的一段对话,我更想同你拜把子了。怎么,你难道此刻还是心如磐石、不动不摇吗?”吴佳范道:“心不能再如磐石,因为心在激荡中跳动,已经开始动摇。”喜老道:“那诚然是好。我瞧你亦不是什么奸诈狡狯的小人,趁人不备的伪君子。”吴佳范道:“这个嘛,就有待兄长自己去慢慢品味了。”喜老大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人中龙凤,脱俗,而又洒脱,实在配得上做我们兄弟的知己至交。”
吴佳范感叹道:“脱俗?洒脱?纵观天下,又有几人能有如此心境?若我说来,兄长无愧此中翘楚,我万莫能及。”喜老道:“哈哈,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也不能,我也有心事,我也有爱、有恨、有喜、有悲。只是,做人嘛,要敢爱、敢恨,喜则欢呼雀跃,悲则恸彻心灵,才不失为心境。你说对吗?”吴佳范道:“兄长说得是。那么就请二哥出来,我们三人搓土为香,敬照天地。”
文志双见两位师父已由之前的颇多隔阂,到现下竟要结拜为异姓兄弟,当下大喜过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五使亦然,只听魂使悄声说道:“师父们向来自命不凡,谁成想居然会同别人拜把子,成异姓兄弟,倒让我们几个兄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人使道:“是啊。”地使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多了位师叔,又能多学些本事了。”天使笑道:“二弟你只知一味习武,别到头来弄得跟个呆子似的便好。”说着,兄弟五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喜老突然加以阻止,忙道:“慢着。”
吴佳范奇道:“怎么,前辈不愿意?难不成前辈适才讲的话是在试探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惧怕双老?眼下,这才不得已委屈求全,以求自保?”说罢,脸色已非常难看,似乎动了怒。
喜老连连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胡思乱想。我发现你这个人动辄怒发冲冠,这样不好。”
吴佳范面色稍有改观,道:“你意欲何为?”喜老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么一句‘兄长’叫的很不公平。”吴佳范奇道:“两位前辈武艺超群,辈分崇高,自为兄长,又怎说不公平?难道前辈压根就没有和我结拜的意思?”
喜老忙道:“我说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尖刻好不?我的意思是说,你既然说我的武功高,但你却并未跟我较量过,又怎知我的武功高呢?同理,你说岁数大就可以称之为兄长,那么现在朝中的皇帝是不是得管我叫大叔哇?我看呐,叫爷爷都不短他什么,那全天下的人岂不是有半数以上是你的哥哥了?可是又有几个能令你真心喊出‘大哥’的?”
吴佳范听他说得全都是抬杠的话,却也不无道理,搔了搔头皮,道:“那么依您看……”
喜老道:“照我看来,我们俩需得比上一比。你赢了,我们称呼你为‘大哥’,你若是输了,便要认我们为兄长。咱们既是习武之人,自然得以武功高低来评定大小。再者,若是不与高手较量一番,岂不遗憾终身?”这之前的话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句。喜老素来酷好与人切磋武艺,只是岛上除了师弟之外,其他人根本就不是对手,而与师弟悲老又彼此了解甚密,诚然是提不起兴致。今日得遇吴佳范,显然不愿意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文志双虽常与师父们切磋,但毫无胜算,正想借此机会瞧瞧究竟是哪一位师父的功夫更好。当下添油加醋、急不可耐地道:“对呀,对呀,师父说得甚是在理。”
吴佳范本有此心,毕竟悲老适才的话似乎有些狂妄自大。又听喜老、徒儿也这么说了,决心试试这位使武林中人肃然生畏、闻名俱骇的喜老神出鬼没的旷世奇学,也好借此机会杀杀双老的锐气,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喜老笑道:“这样才对嘛。”
两人相距不到两丈,均自摆开架势。五使、文志双则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看着。惟有悲老仍在茅草屋中,不曾出来,好像师兄一定会赢似的。
喜老道:“我攻过去了。”说着,挥舞双掌拍去,手指间隐隐约约有白色雾气,划空而来。
吴佳范知其掌间蕴涵内力,不敢大意,侧身错步,避过一击。但见喜老掌法疾如劲风,快似闪电,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佳范手脚亦不慢,接连拆解了十余招,突然感觉喜老攻势稍有停滞,立时借势以指代剑,一招“苍龙出水”点去。喜老手腕突变,食、中二指欲夹其指。
两人功夫上还是存在着很大差距的,若不是吴佳范一直靠着一手俊俏的轻功和变幻莫测的步伐勉强坚持,恐怕早已落败。可即便如此,仍是不敢抢上前、攻上去。他在等,等喜老出错,即便明知对方不会出错,也要等,等对方体力不支,动作明显缓慢,再想方设法去攻击。这本是无奈之举,但吴佳范别无他法,因为他看准了,惟一能够获胜的希望,就是喜老古稀的年纪。人一旦年纪大了,自然后劲匮乏。
可喜老又怎会不知他的用意呢?他心下暗赞“龙侠”不愧为名侠,纵然已是这般被动,可还是不肯服输,亦在捉襟见肘之余洞悉对手的破绽,当真是有勇有谋,自觉这个对手是个硬茬子,颇为欢喜。但自负武艺之精,天下少有,忙运上七分内力,使出“龙板爪”,抓其肩头。
吴佳范略微沉肩,本想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却见喜老这一招已经使老了,左侧漏洞大开,忽然手指戳了过去,正是破绽中尤其破绽的地方,使人躲亦难躲,避无可避。
谁料喜老竟然在空中翻了好几个筋斗,而且落地正好在吴佳范背后,倏地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其心俞大穴。
原本吴佳范寄希望于在这一瞬间扭转之前的劣势,如能为自己所想,还可以反败为胜,却万万不曾料到喜老会有这么一手。这么一来,洞门大开的已不是喜老,而是自己。吴佳范微感脊背有寒风袭来,立知不妙,待要闪避,已是不能。忽然,一个急中生智,使出一招为武林中人所不屑使用的“懒驴打滚”,滚到一旁。
喜老不禁一愣,心道:“高手就是高手,宁可使出这么一个古怪不齿的招数,也不愿意接受失败的苦果。”但手上却毫不放松,一招“泰山压顶”,双掌在吴佳范的头上挥动。
吴佳范只见上方喜老巨大的身躯,以及凌厉的双掌已经离自己很近了,近在咫尺。没办法,只得继续滚避。
二人你一滚,我一击,你一击,我一滚,逼的是吴佳范无路可避,一直滚到树林外,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吴佳范心忖:“如此一来,必败无疑。”随即瞟了一眼身后的大树,忽然心中有招。
这时,喜老双掌已泄了力,缓步走了过来,站在吴佳范身前,定然不动,伸手欲将其扶起来。
可吴佳范则心高气傲,从不服输,就算是面对喜老这般人物也是一样,竟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再者,除了在鬼庄受挫之外,还未曾受辱,今日单喜老一人便将自己击败,可谓颜面尽失,又岂能就此罢休。突然,单掌运气,拍在树干底部约莫半尺处,这也是他现在所能触及的最高处了。
古树受力,“嘎吱”一声拦腰折断,正向喜老同自己这边倾倒。吴佳范紧贴树干,而喜老则挺身直立,相较之下,喜老高出,也正因此,先是压向喜老。这可算是吴佳范最后的办法了,若喜老躲避,自己则有充裕的时间起身。
喜老仰头一瞧,微感惊讶,料想不到吴佳范还有这么一招,当即单掌扛开树干。“砰”的一声巨响,三丈来高的古苍眨眼间化为木屑。
吴佳范趁机使出一招“横扫落叶”逼退喜老,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抄手折下一支枝条,一招“青龙点水”直刺过去。几步招法连贯无泄,犹如风起雨落般井然有序。
喜老看了,心下钦佩。眼见枝头离自己不到两寸,枝条虽不似铁剑、钢刀般锋利,但用此物者乃“龙侠”,自然不敢小觑,急忙侧身躲避,并迅速出手,欲扣其腕。
吴佳范也不慌忙,手上一抖,避开攻击,脚下环踢喜老委中穴。喜老微微一笑,伸腿挡住,随即出掌掠去。吴佳范低头,枝条刺出。喜老右手一沉,压住枝条,左手长袖卷起,使出“袖里乾坤”。吴佳范没有闪躲,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躲不开,情急之下,忙出掌相迎,与喜老拼斗内功。
双掌相峙,吴佳范渐感从对方掌间缓缓溢出的绵延不绝的内力,立时脚下控制不住,蹬蹬倒退了有好几步,这才站定。心中却是大骇:“原想不过是稍许胜我半筹,却不想竟是如此深厚。”
喜老以为“龙侠”技有多高,却仍不是自己的对手,不免朗声高呼,骄傲不已。
吴佳范正好趁机一招“五色神龙”,由枝条发出五道剑气,倏然奇袭过去。喜老大惊,忙跃起躲避,避过四处,却仍有一道擦破右肩。幸好未伤及皮肉,只是在长衫上留下一道薄而稍长的口子。
喜老骇然失色,随即狂笑道:“‘龙行剑飞惊天地,凤舞标凌泣鬼神’。‘龙侠’果然了得,佩服,佩服。”这是喜老发自肺腑的赞誉。
吴佳范则谦虚道:“兄长过奖了,若不是兄长有意相让,恐怕我这条命早已归去西天了。”喜老道:“你又何必如此过谦呢。”吴佳范道:“大丈夫可以一而再,却不可以再而三。在之前的武艺较量上,若不是兄长手下留情,我恐怕不只是趴在大树下那么简单了。但我却不想输得过于狼狈,还痴心妄想着可以力挽狂澜。至于后来嘛,待比试内功修为时,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兄长未尽全力,否则我还是不免要一命呜呼。”
喜老淡淡地道:“我无杀人念,若不是被人逼得紧了,是不会轻易下狠手的。”吴佳范道:“我明白。”喜老道:“当然,我不是存心要向你解释,让你觉得我们在十八年前所做的事也是由于逼不得已。”吴佳范道:“我明白。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解释的。”
文志双本以为新师父可以对老师父构成威胁,至少也得让老头子惊出一身冷汗,却不想仍同以往一般无二,不禁怅然若失,道:“哎呀,当真没有人能敌得过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