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一位中学生的日记（一〇七）（连载）

　　
　　元月三十一日，在学校时，也许是心里空虚的原因吧，我总是有点魂不守舍，想入非非。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家里没有活，我就尽情地读自己喜欢的书。上午，我读了一章《文学的基本原理》，下午，读《汉书》，竖排版，繁体字，虽然读起来有点困难，但有一部《康熙字典》帮助我，我仍是兴致勃勃地读了几页。今天我感到特别充实，没有功课的重压，没有庸俗同学的干扰，我的心身进入了书的境界，一个崇高而美好纯洁的境界。
　　人的大脑是一片肥沃的土壤，如果你不去种植鲜花和庄稼，它必将野草丛生，荒芜不堪。功课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如果没有精神食粮填补心灵的空虚，那种滋味真是如坐针毡。
　　人们往往简单地把文学作品和人类的其他精神遗产划分为几个范围：本国的，外国的，封建社会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对统治者来说，可能是如此，但对整个人类来说，人类就是人类，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思想总是相通的。朝代的交换，国家的界线，只是人为的画地为牢而已，精神食粮却是绵绵不断，一脉相承的。
　　二月一日，上午，我在家里读了一会书，又打开电视机，中央台正在放外国电影，我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很快就被影片的内容吸引了。影片反映的是一名狂热的大学生，怀着一颗拯救贫苦人们的心，宣传马克思主义真理，鼓动工人去反抗资本家的压迫与剥削。但是，工人们仍是顾虑重重，不敢大刀阔斧地反抗。他失望了，非常苦恼，这时他的好友又被抓去，他在极端苦恼的情况下，绝望地向自己的左胸开了一枪。幸运的是他没有死，工人们都来看望他，给他送来微薄的、也是仅有的礼物。他深受感动，决定顽强地生存下去！他独自走在旷野里，看到一群群为了求生存而四处流浪的人们，心如刀绞。在树林里，他遇到一位妇女和刚出生的孩子，他热情地抱起那个新出生的小孩，举过头顶，大声呼喊着：“新的生命，要坚强地活下去，要在生活的波涛中培养坚强的性格，否则，你会被人踩在脚下的……”他的喊声，伴随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伴随着巨浪冲击礁石。多么震慑人心的场面，让人产生着一种不可抑制、战胜一切的豪情……我不知道这部影片的名字，只是从内容上看，好像是一部苏联影片。
　　二月二日，晴，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农村，过年都要给逝去的亲人烧纸。今天妈妈剪好了一大包草纸，让我去给爸爸和奶奶烧纸去。迷信的说法就是，马上要过年了，给他们送点钱，也让他们过个好年。这虽然是迷信的、荒谬的说法，但是，以这种方式寄托对亲人的思念，也是一种好的习俗。我拿着纸，走向位于村庄东南方向的坟地。奶奶的坟墓已经不知在何处了，爸爸的坟墓上长满了荒草，我默默地伫立在坟前，哀思袭上心头。爸爸离开我已有六、七年了，他的音容笑貌仍是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爸爸在外地工作，每当他从外地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像过年一样高兴。我们兄妹几个依偎在爸爸的怀里，爸爸亲切地抱着我们，亲吻着我们的脸蛋……爸爸病危的时候，对我们更是无比的亲切，那异样的情感让我心酸：他躺在床上，用湿润的泪眼长久地、长久地注视着我们。爸爸离我们而去的时候，大概是在凌晨二、三点钟，为了让我们好好睡觉，他没有让妈妈唤醒我们，是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了我……爸爸的遗容是那样安详，消瘦的面容，微微露出的忧愁。病痛的折磨已不让他痛苦了，他心里只是对我们的留恋与牵挂……
　　由于爸爸的早逝，我对他了解不多，妈妈常常对我们讲爸爸以前的事。听妈妈说，由于家里贫穷，爸爸只上过三年学，但爸爸非常好学，字写的很漂亮，文章写的也很好。爸爸工作了几十年，担任过派出所所长、经营处的站长、公司的业务员等，审案子，跑外调，一生干过许多大事。我们兄妹多，仅凭爸爸的那点工资，生活是非常艰难的。妈妈常说：“……你爸爸每月才三十多元钱，哪里够花销啊。每次回家，都把钱给我，让我给你们买衣服和食品，他不吸烟，不喝酒，省吃俭用。咱们全家下放到农村后，四壁空空，挣的工分少，还得向生产队里交杂资，每年都要一百多元。你们吃不饱饭，作为父母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我对奶奶的印象更是朦胧，只记得她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老人。她身材矮小，满头银发，脸上布满皱纹。由于生活太忙，压力太大，妈妈有时忍不住打我们，此时奶奶总是非常生气，竭力袒护我们。妈妈如果不听，她就颤巍巍地迈着小脚，拄着拐棍来到房子后面的水塘边，不愿吃饭，不愿回家……
　　我默默地站在墓地上，想了许多，直到那堆草纸完全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才慢慢地离开。
　　二月三日，上午，哥哥和嫂嫂都来了，哥哥问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如何，我老实地回答说，数学和英语考的很差，哥哥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他又问我在看什么书，我高兴地说，我买的都是大学教材，正仔细地阅读呢。我满以为他会高兴，哥哥却淡淡地说：“看这些没有用的书，肯定会影响你的功课学习。你这不是自暴自弃，自毁前程嘛。”哥哥说的很现实，理想与实际总会有矛盾与冲突。因为理想近于伟大与崇高，而现实总是庸俗、自私的。哥哥考虑的是我将来的生活和切身利益，我理解他，但是他的劝说我不能完全接受，就让他去抱怨吧。哥哥回工作单位时，给母亲留下五十元钱。晚上，母亲与妹妹又用与哥哥相似的口气埋怨我，说我不争气，不好好上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拿起文学书时总是有些不安，好像是犯罪行为。不过，只有那些文学书籍才能让我集中精力，让我找到读书和思索的乐趣，我控制不了自己。
　　二月四日，晴，整天呆在家里读书，并写好了计划中长篇小说的章节、基本思路等。晚上，心里很乱，不想复习功课，也不想看书，就埋头写起小说来。我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只有思绪在奔腾。
　　二月五日，七十五岁高龄的姑夫，步行了二十多里路，来到我们家里。中午，当我问起表哥的情况时（姑夫唯一的儿子，在外地工作，极少回家。），姑夫唉声叹气了一番，摇摇头说：“不要提那个东西了，想想当年挨饿吃大食堂的时候，我分点饭，他吃稠的我喝汤，你姑姑为了他差一点饿死。现在他娶了媳妇有了儿子、孙子，一家十几口欢欢乐乐的，每个月的工资都有几千块钱，他整年都不回来看看我们。有时他寄来二、三十元钱，算是想着我们了。现在你表哥的孙子都工作了，更是不行，不光不回家，不寄钱，连信都不写，唉，一代不如一代了……”我听着姑夫心酸的牢叨，不由得深思起来。孝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可是，现在的人好像越来越不懂得孝顺了。
　　二月六日，去镇上买面粉，街上的人特别多。在人群中偶然遇到几位同学，他们可能寒假都没有回家，还在拼命复习呢。我们毕竟都是高三的学生了，面临着高考这一人生的抉择，而我却像不知死的鬼，根本没有把精力放在复习功课上。
　　二月七日，在市场上买萝卜，购置年货的人非常多。我正愁得无法前行时，突然有两个人不知什么原因大声吵了起来。这下更热闹了，人们立即涌到一起，围观着，吆喝着。我看到那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脑海中出现了鲁迅写的小说《示众》里的场景，多么惊人地相似啊。这时，高中的一位同学冷不防从背后推了我一把，“走，看热闹去。”说完就往人群里拼命地挤。唉，这位高中生也与农民们一样可怜，我从心里看不起这种人。
　　二月八日，春节，忙着贴春联，包饺子等，可是我的心里却没有多少欢乐的感觉，大概是心理压力太大吧。晚上，看了一会春节联欢晚会，不感兴趣，我就坐在床上读喜欢的文学书，写反映学生心理历程的小说。我知道现在不是写小说的时候，但是，只有如此，才能暂时排遣内心的惶恐。
　　二月九日，完成了《春之光》的初稿，我读了一遍，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我原计划全面反映学生的思想状况，但这样太复杂，我心有余力不足，只写成了反抗现在教育制度为主线的小说。我认为中学生的苦恼是多方面的，有陈腐教育制度压抑的苦恼，还有恋爱的苦恼，生活出路的苦恼等。我将以此为主题，再写一部《夏之恋》。我还要写中学生对现实社会的思索，对社会陋习、不正之风的厌恶等，即第三部《秋之实》。这就是我计划中的中学生三步曲。我要以我的亲身经历为线索，以我所见所闻所思为内容，写一部多卷本小说《人生》。
　　二月十日，在农村，每天听到的都是庸俗的琐事。谁家的闺女长的好看，谁长的丑，谁家的婆婆难缠，谁家的媳妇多事等，真让人苦闷。人们关注的不过是这些事而已，多么狭隘的胸襟啊。
　　我们要摆脱封建社会遗留下的枷锁，反抗世俗对我们的偏见，要做搏击长空的雄鹰，不做让人喂养、供人玩赏和摆布的小鸟。
　　二月十二日，晚上，下了一阵小雨，是那样的轻柔，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二月十三日，把《夏之恋》的构思改了又改，写作真是太困难了。现实生活中，中学生的爱情悲喜剧特别多，是他们思想状况不可忽视的一部分，不能回避，不能不写。中学生的爱情闹剧多数是内心空虚造成的，是现在教育制度造成的。它不是雷区，应该去正视，只有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二月十四日，晚上，又是一阵牛毛细雨，我站在雨中，享受着春雨的滋润，真是太舒服了。因为长时间的读书和写作，我两眼又红又肿，真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