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援藏干部座谈会

　　十月二十日，贡川县举行援藏干部座谈会。
　　会议是王永新尚未到达前，由张生荣亲自决定召开的。大约张生荣想让王永新在援藏干部座谈会上，与他过去的工作对象们见面。果然，四川的援藏干部对王永新的到来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他们参加援藏工作时，在报名和确定过程中，曾经与王永新有过好几次的接触，因此彼此都非常熟悉。但他们却错误地以为，王永新来到这里，是四川省委组织部为了考察援藏干部们的工作表现，因此一个个略微有些心情紧张。
　　徐珍良心中则是十分紧张。他因为自己在茶厂问题上发表的意见引起了贡川县一些领导干部的反感，因此非常担心贡川县会在这次考察中，给四川省委组织部传递出对自己的不好印象。
　　王永新看出了徐珍良的紧张，但是没有做声。徐珍良是资南县人，高中毕业就被村民们直接选举，担任了村主任职务。三年中，他组织村民们修建了十多公里的村级道路，引进了五个小型农产品种植、加工企业，还将自己那个位于三县交界处的落后村庄建成了一个能够逢场的农村小集镇。他的先进事迹逐级报告到省委组织部，雷鸣天、陈光建、王永新专门前去参观过。后来徐珍良参加乡镇公务员考试，考取后担任了所在乡镇的经济发展办公室主任。徐珍良能够参加援藏工作，是四川省委组织部的破例安排，为的是让他在更加艰苦的工作环境中经受住考验，能够尽快地成长起来。徐珍良作为一个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普通公务员，能够参加省里组织的援藏工作，受到省委组织部的直接管理，这也是他梦寐难求的人生机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徐珍良才在贡川茶厂的事情上有了急功近利的思想冲动，加上他毕竟不善于与县级领导沟通思想，因此短短时间中便引起了部分县委、县政府领导的微词。王永新想：“我也是个农民子弟出身，现在作了县委组织部长，有义务爱护和帮助他。”
　　徐珍良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王科长，您来贡川了？”
　　王永新说：“对，我同你们一起建设贡川来了。”
　　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索会旺杰立即声明：“王永新同志现在是贡川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了。”
　　徐珍良一楞：王永新也来贡川工作了？顿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惋惜：这里可不同于四川省委组织部机关，机关的一切井然有序，基层工作却是千线万线一针穿，他能够胜任县委组织部长这个职务吗？可是他马上就回过了神来：自己怎么能够怀疑上级领导的工作能力呢？再说人家毕竟是个研究生，是四川省委组织部科长。他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一个挂职煅炼。说不定几个月后，他就会得到组织上的提拔和重用，这与自己定期参加援藏工作却是显著的不同。自己回去后，最多担任一个乡长或者乡镇党委书记职务；他回去以后，说不定就要担任县委书记一类的重要领导职务；自己说不定还会在他的手下工作呢。因此，他立即高兴地说：“您来到贡川，直接领导我们援藏干部，我们都很高兴。”
　　王永新说：“我从来没有从事过基层工作，主要是来向你们和藏区干部学习的。”
　　参加会议的人员不是很多，大约二三十人，但会议的规格却很高，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领导都参加。
　　此时袁枚琛突然过来了，张生元立即出去迎接。会议临时改由县委副书记、县长阿旺桑吉主持。他首先让周天全和苏丹介绍了他们帮助乡上发展经济的做法，接着让徐珍良谈谈他对援藏工作的体会。
　　旺桑乡党委副书记周天全把四川乡镇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经验介绍了过来，开始在那里发展大棚蔬菜生产，已经收到了初步的经济效益，很受藏区群众的欢迎。经尼乡的乡长助理苏丹在大学里学习食品加工专业，便在这里积极主张开发土豆淀粉资源。经尼乡十分重视，已经派人到她读过书的西南农学院联系了，还准备招商引资，办个淀粉加工厂。周天全和苏丹发言时，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徐珍良谈体会时，全场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其中有诧异，有鄙视，也有幸灾乐祸。
　　这时候，袁枚琛和张生元进入了会场。徐珍良的脸色一下子红了，一直红透到脖子根。他认为，自己很委屈。当时，自己只不过在私下场合，对贡川茶厂的改制工作发表了一些不成熟的意见，没想到茶厂的工人反应如此强烈。更加没想到，阿旺桑吉县长竟然让他在今天的座谈会上谈什么“体会”。那个事情发生后，徐珍良曾经几次前往县城，准备找县委、县政府领导说明当时的情况。可是他没有见到张生元，只有阿旺桑吉接见了他。阿旺桑吉没有容他说话，就狠狠地将他训斥了一通。
　　此时，徐珍良不得不想到：如果自己今天不作个像样的检查，恐怕过不了关，也许自己的前程就将毁灭在这件事情上。于是他只得懊悔地说：“各位领导，我来到洛彬乡不久，就在茶厂改制问题上随随便便地发表了个人的不成熟意见，引起了茶厂工人的不安和群体性上访，这是我工作方法上的严重失误，也是自己在政治上不成熟的充分体现，我在这里先向领导作出检讨。”
　　张生元立即打断了他的说话，温馨地说：“小徐啊，你做什么检讨呢？我们今天的会议是座谈会、鼓劲会，不要开成了检讨会、泄气会！”说到这里，他不无责备地望了阿旺桑吉一眼。
　　阿旺桑吉没有吭气。
　　张生元继续说：“在企业管理方面，内地就是比我们藏区走在前面，我们应该向内地学习嘛。这就好比我们中国应当学习全世界的先进管理知识一样。不学习也就永远不会有进步。当然，我们说学习内地的经验也不能照抄照搬。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请你们援藏干部给贡川县的经济社会发展提出建议和意见，既然请你们谈，你们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错了也不要紧。小徐啊，你对茶厂进行改制的思路是对的，这没有错。错了也不要紧，只要是为了工作，就不能打板子。任何人都是从年轻和不成熟中走出来的嘛。现在内地已经在大力发展民营企业了，我们怎么还能紧紧地抱住国有国营的模式不放呢？至于茶厂，到底是拍卖好还是股份制好，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台下的人们不难看出，张生元与阿旺桑吉在对待茶厂和徐珍良的问题上也有着明显的分岐，因此会议室里空气便有些紧张。
　　徐珍良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鼓起勇气说：“既然张书记让我说，那么我就说说吧。正确与否，请领导们批评指正。我的意见是：茶厂必须坚定不移地实行招商引资，积极推行股份制合作。推行股份制合作并不是要求全部工人下岗待业，而是必须转变他们的铁饭碗思想，再做股份制合作企业的新职工。以前，我没有把这个问题讲清楚，引起了茶厂工人的误会和紧张。”
　　张生元立即插问：“那么，你有招商引资的门路吗？”
　　徐珍良回答：“没有。因为我长期在农村生活和工作，与大的企业没有什么交往。但改革开放是时代潮流，资产重组是大势所趋，插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西藏没有，内地有。资产重组没有界限，连国外资金都可以引进来嘛。我想，贡川茶很有特色，符合生态标准，通过大力宣传，一定会有内地的大企业愿意前来合作开发的。”
　　张生元赞赏道：“好一个插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茶厂要解决问题，必须走好这条道路！”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过身子问：“王部长，你的看法呢？”
　　王永新虽然坐在主席台上，但他根本没想到，张生元会突然问起他这种经济建设方面的问题，仓促之中，他只好回答：“我对贡川茶不太了解。但是我觉得，徐珍良同志的这个观点值得研究。如果我们茶厂能够通过招商引资起死回生，工人同志就不会有失业下岗的危险。而且，茶厂发展了也能带领贡川的农民共同富裕。我记得老家的党委书记曾经说过，他们的发展理念是：依靠土地生产原料，依靠企业加工产品，依靠市场获取增值。我相信，一个具有长远发展眼光的内地食品加工或者经营企业，有可能投入这种合作。”
　　张生元点了点头，说：“不错！王部长讲出来的这个理念也很新颖，依靠土地生产原料，依靠企业加工产品，依靠市场获取增值！这就是我们贡川干部与内地干部在发展观念上的差异。茶叶是贡川的著名土特产品，历史悠久。全西藏又只有贡川县洛彬乡部分地区海拔低于两千度以下，适宜种植茶叶。目前，不是茶叶产业本身有了什么问题，而是我们组织茶叶产业的方法恐怕有了严重的问题。我们应该好好地研究研究。”
　　袁枚生忽然说：“阿旺桑吉县长，请你继续主持会议讨论吧。张书记，王部长，小徐，你们同我出去谈一谈。”
　　会场中的人们猜测不出，他们要去谈论什么问题。但许多援藏干部都认为，徐珍良已经引起了地委和县委领导的重视，说不定徐珍良从此会交上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