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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许多人到山里只是走一走(7)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6-07 19:52:17      字数:3882

  倒是他的老婆反应得很快,男人向她发出信号的第一时间里,她立即苏醒过来停止了难以抑制的笑声,急忙扔掉自己手中攥紧的长柄刷子,抢先一步跑了过来,猛然摁着四川男人的头脑,用力地捋着胡拉着头发上的汁液,紧接着她又撩起衣服的下摆,擦拭着男人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的白汁。她像想起什么、意识到了什么似地,用力地抓着男人的胳膊,拽着一踉一跄的男人手,拖着男人跑到了一条清澈的溪水边。她告诫着男人不要睁眼睛,不要张大嘴,甚至少一些喘气。不等自己的话说完,她就把四川男人的头用力地摁进了溪水去。顿时,清澈的小溪水面上,咕嘟咕嘟地泛起一片乳白色的水花。接着女人又把四川男人的头拎出了水面,等男人稍事喘息后,又被重重地摁了下去。女人的动作利索,手搓水洗,很快就弄净了男人的头发和面孔。男人虽然仍是一身糊涂的白色,脸朝我们这里生气地凝望着,反复几次的摁下拎起之后,男人终于不喊叫了。我们这才发现被水洗净了脸膛的男人,眉宇端正、鼻梁高挺、脸颊骨上的楞角分明,显得挺帅气、挺有男人味道的。大概女人也惊喜地看到被洗干净的男人突然显出来的可爱劲头,她紧抿着一张薄薄的小嘴唇,用明亮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男人,满是欣赏的目光深情姣好地微笑着。在我们一齐投去的关注下,女人开始正式对男人动手动脚起来,玉手剥虾仁,长指剥葱白,解扣宽带,脱衣拽裤,动手干脆利落,手起衣落,几手就把男人的外衣脱光了,沉重的衣服和裤子纷纷落入水中,把原来清澈的溪水染得一片白色。男人身上只剩下一件红底白碎花的大裤衩子,双手环胸紧紧地抱着两只赤裸的膀子。有些冰冷的空气里,四川男人把一副显得有些瘦弱、螳螂一般的身板,赤裸裸地曝晒在阳光灿烂之下。
  呵呵,呵呵!看着这位像落汤鸡似的四川男人,如何从先前的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倏忽间变得像一只被拔了长毛的公鸡。围观的人群中,又一次哄然地发出了一片窃窃私语的快乐笑声。坐在草地上的几位男人,扔了烟头,也出于表扬干脆利索的四川女人,竟然不由自主拍起了雨滴一样的零碎掌声。
  就在我们围坐在草地上,像看热闹电视剧和矛盾百出的话剧一样,观看着四川男人干活、出丑和被女人反复按在水里,受惩罚那样接受清洗的时候。不远处的一个木杆子上,拴着一只白色的山羊。原来,它竟然就是那一只追求爱情而折断了腿、没有办法跟着大队人马转场的“中央台”呀。天啊!它将要被宰杀了。我不禁想想和它一样可怜的阿斯哈尔,想起助它出生的胡马什兽医,想起了对它像父亲一样的酒鬼吐尔逊,也想起曾经对它宠爱有加喜欢倍至的索慕尔姑娘。
  也许,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实在雄辩地证明,爱情就是生命的坟墓。不知为什么,每到这样特殊的时候,我就会突然受了感悟,变得像外国的哲学家那样聪明智慧起来。
  沙依拉的爸爸手里攥着羊角刀子要杀羊。老人双手的手心向上面摊开,脸部专门面对着小山羊“中央台”,先是嘴巴上下动弹着,喃喃自语、念念有词,然后,他充满抚爱地摸了摸小山羊的小小头颅,慢慢地挥动着锋利的刀子。只见他左手用力地搂着小山羊的脖子,右手的刀尖使劲地向小山羊的血管稳稳地攮去。一股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著名的瘸腿名星山羊“中央台”,就在死不瞑目的蹬腿喘息间命归西天。
  一双睁开的大眼在灰色中渐渐地失去了光泽,瞳仁干净清澈,像躺在干涸河床里的一条死鱼。也许,小精灵一样的“中央台”在人类的现实面前,早早地思考良久,它终于明白自己就是一只羊,只能去认可和顺从于一只羊的命运归宿。脖颈上汩汩流淌的鲜血开始减少,“中央台”先是喘着粗气、睁着大眼,似有不甘,然后望着蓝天发出咕嘟咕嘟的呐喊,四支细长均匀的白蹄抽搐着、蹬动着、伸曲着,在最后的挣扎中表达着它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留下着对自我生命的无限留恋。从割断的喉咙里“呼呼呼”冒出一堆发亮的血汁泡沫,泡沫泛动着最后的咕噜声,也是它在世界上留下的低沉叹息。伸动的四肢在抽搐中慢慢减弱,最后的时刻到来了,睁大双眼的小山羊带着一身逐渐降低的温热,一动不动地躺在绒毛般的草地上。
  沙依拉姐姐步履轻盈,从溪流边一趟一趟的端来了大盆的清水,她已经开始准备清洗“中央台”的内脏了。自从马合木提一家人开着车子来到山区,并以隆重的礼节协商好两家的亲事和孩子们婚期以后,一天的时间就让沙依拉姐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时光里,她常常会端着塑料盆子,一脸笑容地引着我们摘果实、挖虫草、采中药、捡蘑菇,现在却独处一室忙着穿针引线,绣花毡、绣餐布、绣箱盖、绣出嫁的被褥枕头,也细心地绣她和马合木提将来结婚时要穿的衬衣,衬衣的领子、胸前和袖口上都绣上了细细的花卉图案、对称的植物动物图案。我们很少能见到她走出毡房子,更难和她一起玩耍了。18岁的她,正用自己的手,为自已将来的出嫁和新家准备一份精美的嫁妆。她还想利用当姑娘时期这一段婚前的最美好时光,好好地收拾打理一下自己的娘家,用心地侍候着自己年岁渐大的父母。因为,她知道一旦走出这个家门,就会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再近的距离,身为出嫁的她,也没有多少的时间和理由,能像现在这样在母亲面前自由自在撒娇讨嫌了。每每想到这些即将结束的时光,她柔软的心底一波双一波浮现出一丝丝甜蜜的忧伤。
  半夜时分,空气里越来越重的水份,开始在地面上的草丛上薄薄地挂满了一层透明的霜冻,秋天的气息变得越来越重了。临近秋天,牧场上的男人和女人们或是捆扎行李或是准备食品或是整理衣物,都在悄悄地为即将到来的转场做着前期的准备,牧场在牛羊的咀嚼里变得安静了许多。订婚以前,附近的一些男孩子骑着马带着乐器前来找她玩,他们聚集一起喝茶、说笑、唱歌和跳舞,如今她订了婚,大伙也都各自的忙碌起来,男女间的来往次数少了许多。我们很少再能听到热闹激烈的情歌对唱,很少再听到冬不拉琴弦在弹拨中发出的美妙旋律了。卡德曾经在私下里不无忧伤地告诉我,如果沙依拉姐姐不去嫁人,她和我们永远这么快乐下去,那该多好呀。是呀,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到了最美好的年龄,在最美丽的年华里,又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去嫁人,又有哪个女孩子不迷恋甜蜜一生的爱情?
  初秋的细雨淡淡地来了,夹杂着细碎的雪片,从迷蒙的清晨开始,一层一层地涂抹和掩盖着这一片人户稀疏、环境安静的牧场。
  夏天即将过去了,人们的心里明显地显出一片忧伤郁闷的情绪,犹如在庄严的场所里举行着隆重的祭祀。随着“中央台”的被宰杀,牧场等于公开宣布今年的游牧生活即将结束。也许就在几天后,全体的牧场人家就会在一声号令下,驮着他们的财物赶着自己的畜群集体向山下转场去了。草原在人们轰然热烈的离开后,依然故我地沉浸于早已习惯的寂静中。
  “安拉啊,大权在握的主!
  你能把权柄向你愿意者交付,
  你能把权柄从愿意者手中夺除,
  你能让你所愿意者尊贵荣耀,
  你能使你所愿意者卑贱屈辱,
  福利全由你经手掌握,
  你确实全能于万事万物”。
  
  “你使黑夜通向白昼,
  你使白昼嵌入黑夜;
  你从死物中取出活物,
  你从活动中取出死物;
  你给你所愿意者的供应不可胜数。”
  (《古兰经》第三章伊穆兰)
  这是从毡房里传来的诵经声,是我们的奶奶每天都以自己的方式,向深穹的苍天发出的询问。即使是深夜时分,我都会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听到她发出的叹息。她说话,她嘀咕,她自言自语,她在与苍天对话。她也非常的明白,即使再说一万句话,再祈求一万遍,在现实的面前,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和松动。因为,她已经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早早地看到了牧场的命运。不论是牧场被开垦、道路被开通、还是最后一次的转场下山,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和正在发生的变化,此时都被一点点地汇集在一起,影响和改变着牧民们将来的生活。她尽管有一万个念头,不想改变这些早已习惯的生活,可是,她也清楚这不是她和儿子巴合台尔所能决定了的大事情。白天的时分,她会轻轻地拉着我的手,让我近近地坐到她的身旁,悄声地告诉我,孩子,幸亏今年你来了,度过了一次真正的草原生活,也许,这就是我们生命之中最后一次的牧场生活了、最后一次的迁徙转场了。我的思绪逃离了奶奶,远远地联想着近期发生的事情。这是用一只小山羊的生命,完成了对熟悉的草原牧场的最后祭祀,也算是对习惯了的游牧生活和无尽的岁月,进行的一次最为隆重的告别仪式。
  巴合台尔爸爸到“白房子”里去参加村里的会议了。不管巴合台尔回来不回来,昔日的生活即将离去,崭新的、变化中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漂亮妈妈早就开始准备着搬家的事情,至于明年会不会回到确吉克,明年的草场会不会被集体统一收回,这座破旧的毡房还能不能再用上一次,都是一件很难确定、令人伤感的事情了。会议开得很长,半夜回来的丈夫一声不吭,重重地躺在柔软的褥子上。在她百般温柔的诱导下,他才不情愿地告诉她会议的内容。副村长召集男人们开会,就是代表乡政府向游牧的所有人家郑重宣布,从明年起,因为牧场开发造成面积缩小,村里要重新划分各家的草场。巴合台尔估计,可能会有一半的牧人家庭必须定居到山下的村庄了,也许等不到大后年的秋季结束,全村的牧民家全部都要迁入政府新建的居民点,永远地结束哈萨克人持续数百年的游牧生活。
  毡房外的细雨带着纸片般的雪花,飘飘洒洒、淅淅沥沥,随意地洒盖在有些枯黄的毡子上。或急或轻,或喜或忧,营造出一片充满愁绪的风声细语。我和卡德其实都没有睡着,都在焦急的假睡里等着巴合台尔爸爸从会议室回来。我们闭着眼睛、侧着身子,听到了爸爸有些伤感的语气,听到了妈妈胸中发出的一声叹息,也听到了奶奶坐卧不安、辗转反侧摩擦被褥发出的窸窸声。
  此时,一直做着国际贸易生意的外国中国人“黄毛”,又一次骑着马、背着他的破烂挎包,带着幽灵一样的影子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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