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一位中学生的日记（四十八）

　　
　　九月三十日，雨越下越大，雨水哪是淋在晒干的棉花上啊，它简直就是一把把锐利的刀子，戳在农民的心上。“回去吧，唉，我如果是他爹，他一定会收购的。”一位农民忍不住地破口大骂。他匆忙脱下上衣，盖在晒干的棉花上。这棉花是他们一家经济开销的来源，为了棉花有个好收成，他们全家真是费了不少力气。且不说从移植棉苗开始，除草，施肥，打药，修枝，洒下了无数的汗水。棉花成熟后，为了防止雨淋，他们把一个个棉桃摘回家，全家人一起花了几个通宵夜才剥好。然后晴天拿出晒，晚上收回，经过几个好晴天才晒干。然而，三、四个月埋在心里的希望，现在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他们怎能不心酸呢。一道道雨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流过晒得发黑的胸膛，真不知那些是雨水，是泪水，还是汗水。有谁知道，有谁理解农民的辛苦呢？在大雨中，为了让棉花少淋些雨水，我和乡亲们只好拉着平板车，尽量地快跑。虽然是九月底的季节，农民们裸露的背膀上，仍是散发着热气。
　　“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们吧，不要再下了。”有位农民一边跑着，一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哀求着。我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一阵苦痛和辛酸，禁不住泪水朦胧。唉，现在的天时与人情啊，农民们挣几个钱真是太难了。尽管如此，有些城镇居民看到农民卖棉花得到几百元钱，就“眼热”了，想尽办法克扣和搜刮老百姓的钱。农民的杂资越来越多，化肥、农药的价格越来越贵，学生学习的参考书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如，我们的《解析几何》课本只有一百九十五页，而《解析几何辅导与练习》则是二百零五页，价格也几乎是课本的一倍。我们这学期交了十五块钱的参考书钱，最后还是不够，老师又让我们补交三块钱。当老师宣布这个消息时，同学们都吵开了，而老师则生气地说：“吝啬鬼！你们家里卖棉花一次就是几百元到手了，还差这几块钱？不能从小就养成守财奴的习惯！”呜呼！他们雨不打头，日不晒脸地捧着铁饭碗，哪里知道劳动人民的苦处啊。
　　十月一日，仍是下雨，农田里的活不能干，只有在家读书。我读了苏联作家瓦西里耶夫著的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被深深地感动了。华斯珂夫准尉领导着五个女兵，截击十六个身强力壮的德国鬼子，他们演绎出的悲壮故事太感人了。
　　十月二日，又是一天的雨，整天呆在家里，我并没有感到无聊，因为有精彩的小说伴着我。今天读了巴尔扎克的中篇小说《亚尔塔?萨伐龙》，从中我了解到法国上层社会的风情，特别是在爱情上的虚伪凶残与勾心斗角。读了巴尔扎克的作品，我真是敬佩不已，多么娴熟的笔法，多么入木三分地描绘！我多么渴望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用笔淋漓尽致地反映生活，反映社会。如何进入文学的殿堂，我思索了很久。在这两年的宝贵时间里，我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抛开一切精神负担，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的中文系。如果能闯过高考的独木桥，那就是打开了前进的大门。凭着我广阔的知识面，扎实的知识基础，我的目的一定能达到。我要树立必胜的信心，奔向光辉的前程。万一考不上大学，我也不会放弃理想，我要自学。努力奋斗吧，永远不要彷徨，不要犹豫，决不能让无缘无故的烦恼羁绊前进的步伐。我要像泰戈尔所说的那样：“像一支和顽强的崖口进行搏斗的狂奔的激流，你应该不顾一切纵身跳进你那陌生的、不可知的命运。然后，以大无畏的英勇把它完全征服，不管有多少困难向你挑衅。”
　　十月三日，家里的收音机莫名其妙地不响了，我拆开试图修理一下，可是摆弄了一晚上，还是没有一点结果。真让人丧气，不懂的东西就是不懂，瞎摆弄只会浪费时间。
　　十月四日，天气终于晴了。面对灿烂的阳光，心情也好了起来。整天收割大豆，然后用平板车拉回家，忙完后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吃过晚饭，读茨威格的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不禁拍案叫绝。它真是“一个人物内心世界的色彩浓艳的工笔画，形象的灵魂发展史。”这篇精彩的小说描写了一位年逾花甲的女人，在她漫长一生中，其中短短的二十四小时的往事。她出于一种高尚的感情，去挽救一位素昧平生的赌徒。由于瞬间的激情的驱使，她失身于这个连姓名也不知道的男人。小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不自觉地冲动与理智之间的搏斗，引人入胜，扣人心弦。
　　十月五日，天气晴，继续收割大豆。今年的收成不好，四亩多地，才收获四、五百斤。但农民们似乎很满足，因为他们认为，老天给多少就吃多少，纯粹的“听天由命”的思想。我说如果进行科学种田，一定可以提高亩产量。可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农听了，笑着摇摇头，为了说服我，他还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从前一个人有两亩多地，他就不尊重天。他种了一半水稻，一半芝麻，并且对别人说，老天涝，我有稻，老天旱，我有芝麻，他能把我怎样！结果他的话让老天爷听到了，老天爷发怒了。他先下了一场大暴雨，淹死了芝麻，接着又连续几个月晴天，旱死了水稻。结果呢，那位农民什么也没有收到，这不是天命吗？”我听了一时无语。一个论题，如果引用荒谬的论据，只能得到荒谬的结果。
　　十月六日，天气少云，今天收购点又收棉花了。我把家里的棉花晒了半上午，没有吃午饭就装上平板车，奔向收购点。到了那里，看到卖棉花的人们又排着长队，收购的速度很慢，真不知什么时候能卖掉。在等待收购的时候，我见到几位小学时的同学。虽然说我们是一个大队的，但是我们都有三、四年没有见过面了，所以十分亲热。我们还是刚懂事的儿童时，就在同一个教室里学习，玩耍，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真让人难以忘怀。升入中学，多数同学都分散了，结果一别就是三、四年。如梭似箭的光阴，变幻莫测的命运！特别是今天见到的余超同学，我们四年多没有见过面了，在小学五年里，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记得在小学五年级时，我们一起比赛做数学题，看谁做的又快又好，真有趣。有一次老师派我们俩一起到别的小学借复习资料，我们相约好，早晨天刚朦朦亮就出发了。在晨雾中，我们手拉着手走了四、五里地……今天我们又有缘相聚，互诉离别之情。从谈话得知，他正在学兽医，我虽然感到意外，也只好鼓励他一番。我们又谈到其他的同学，有的当兵去了，有的在家务农，有的在初中复习，准备考中专，只有我一人在高中学习。看来似乎我最“幸运”，其实并不一定。因为我们都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谁知道将来的路怎样走？我们正说着话，突然人群中一位漂亮又熟悉的脸庞出现了，是赵芝同学。她是我们小学时最漂亮的同学，直到初中一年级，我们还在一个班上学。后来我转学了，从此一别就是四年。我曾听说她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跟着她母亲学裁缝。她学得一手好手艺，后来在某庄上做衣服时，她母亲由于贪财，竟把她许配给一个二十多岁的残废人！她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真是不幸……快轮到收购我家的棉花了，我与余超同学匆匆告别。看到远处的赵芝，我有意躲避着她的目光，装作没有看到她的样子，继续排着队。只有在她不注意时，我才怀着复杂的心理，偷偷地看她几眼。同她在一个班学习时，我对她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说不上是爱恋还是羡慕。初中分别后，我脑海里常常萦绕着她的明目和笑容。今天偶然相遇，我心里有一种激动，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隐痛。
　　检验员认真地验收了我家的棉花，勉强过了关。我松了一口气，总算卖掉了，不要再来回拉着棉花折腾了。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我紧张地过磅、倒棉花，一阵忙碌，心情渐渐地平息下来。突然，一个甜甜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你也来卖棉花啊！”我迅速地抬起头，看到赵芝同学俊俏的脸庞。她大大方方地微笑着，火热的目光直入我的灵魂深处。我惶恐地回答着，问候她一句，就匆匆走开了。棉花卖了一百三十多元钱，我拿着一叠崭新的人民币，应该很兴奋才对。可是，我的心里却被另一种情愫占据着。我回首人群，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她已不知去向。唉，当面对暗暗依恋着的人时，却装作一副冷漠的样子，这不是自我折磨吗？自古多情最苦，人海茫茫，今日分别，不知何日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