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２

　　年，说来就来了。
　　这个除夕，天气出奇的晴好。艳阳高照，有喜鹊在枝头欢畅地闹着。我感到，我的生活似乎要和这天气一样好转了。
　　一向来睡懒觉的儿子也起得很早。他见我一直忙碌，走过来说：“妈妈，别那么拼命好不，不过就是过个年罢了。”
　　“不行！儿子，庆祝你妈妈新生的第一个除夕，妈妈得好好庆祝一下。”我快乐地笑着，也不避讳我的过去。
　　儿子见我这样说，眼里有了些温情：“那，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你就叫我。”
　　我交待他，今天要放焰火，要放最好的烟花，要打最长的爆竹。这个任务就由儿子来完成。儿子灿烂一笑：“没问题！”
　　可是宋姐却来不了，她打电话告诉我，大年三十，有五家人家在她那里订了年饭，正忙得脚打后脑勺。宋姐说明天是大年初一，我们一起聚也是一样的。
　　我炒了六菜一汤。
　　我还破天荒地在窗台上点了香烛，感恩上天的眷顾。
　　这样，我和儿子两个坐在桌前相互敬酒。
　　“儿子，妈妈祝你天天向上，健康成长。”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儿子就像羽毛即将丰满的小鸟，马上就要展翅高飞了。而我，就在一天一天老去。我有些感伤，岁月不饶人啊，不管你是充实的空虚的，不管你是忙碌的悠闲的，不管你是伟大的渺小的，不管你是高尚的卑鄙的，最终都被滚滚沙尘掩没。
　　“妈妈，我祝您健康快乐，平平安安！妈妈，这一年，我觉得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幸福。”
　　儿子的话让我乐得心里开花。过去的儿子，是一句话也不肯多和我说的。而今天，他能这样和我说话，我感到受宠若惊。
　　儿子和我碰了杯。
　　我们俩个残缺的家，第一次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温暖，我知道，这种温暖的回归，是因了我人性的回归，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恩，再一次想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教导。
　　“儿子，妈妈过去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自己。”我说了这句话，喉咙硬硬的。
　　“妈妈，过去的都过去了，好好对未来就好。”儿子笑得很开心。
　　因为儿子这一笑，积梗在心头的很多情绪仿佛突然间烟消云散。
　　第二天，宋姐一家人是上午九点多到的。我看他们的气象也不同了。宋姐的婆婆穿了一件红花袄子，一条毕挺的青色裤子，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髻，人显得从未有的精神，老人家呵呵地笑着，容光焕发。
　　宋姐的两个儿子都换了新衣服，努力地在我面前站直，笑着叫我陈阿姨。他们的眼睛也比过去有神得多。
　　宋姐一把拉住我，笑嘻嘻地塞我一个大纸包，不用说，里面是一大沓票子。
　　我赶紧拉着宋姐坐下，叫儿子端来果点，泡了茶。
　　“宋姐，这个钱，我不能要，这是上头帮你搞项目的钱。你好好拿着把农家饭庄做大做强，这才是正理。大年初一的，我们就不说这事了，我们去做好吃的，给孩子们留点美好印象。”
　　“这怎么行？”宋姐急了。
　　“宋姐，这个帮你的当官的人叫什么名？你晓得么？”我转了话题问宋姐，一是不想她老是往我怀里塞钱，二是我更关心这件事。
　　“不晓得，只听别人喊他王市长。”宋姐不解地看着我。
　　“王市长？”我心中直犯嘀咕：“难道是王玉堂？他和宋姐可不熟悉，干嘛要帮她？哎，当官就是好，张口就来钱。”
　　宋姐见我疑惑，两手比划着说：“妹妹，这个王市长可不是吹的，我告诉你，他高高大大，帅气得要死，那双眼睛看人的样子，哎，别说了，要多温暖有多温暖。他是袁素芝陪同来的，看了我家的情况，二话不说，交待身边的人要支持我的农家乐。这不，五万块钱就给了。”宋姐眉开眼笑。
　　“哦……”又是袁素芝陪同去的。
　　我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
　　我就不再问王市长的事，管他呢，宋姐得到了钱就是好事。其他的，我是有些难过，但这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妹妹，这件事第一个大恩人就是你。要不是你让我去那里开农家乐，我就见不到王市长，当然也就没有钱。哎，妹妹，我告诉你，昨天一天，我赚了一千五百块！”宋姐那神态，仿佛是我把她提携到了天堂里。
　　我非常快乐。原来，我除了巴结男人，还会做这样有益的事情。过去，我想都不会去想这样的事情，而且，像宋姐这样的女人，我说不定根本就不屑拿正眼瞧她的。境遇不同，彼一时此一时，我现在有些庆幸自己坚持到了此一时。
　　宋姐又把装钱的纸包往我袋里塞。
　　我是确实需要钱的，有钱，我可以把化妆品换成好一点的，可以把衣服换成贵一点的，可以把皮鞋换成真皮的……
　　我那些可怜的不安于贫困的情绪，这个时候又跑出来作怪。
　　我真的想接宋姐的纸包，里面肯定有两万块。
　　但是我知道，那是使不得的。这是政府资助宋姐脱贫的资金，是宋姐的救命钱。宋姐的七十几岁的婆婆和两个软骨病儿子，就指着它了。再说，我还算是国家工作人员，得了这个钱，肯定至少要算个贪污。
　　想到这里，我狠劲地咽了一口口水：“宋姐，大年初一的，你不要引诱我犯错误哈，这个钱我得了，肯定是个贪污罪，说不定得判个几年。”
　　宋姐一听吓住了。
　　她楞怔半天：“妹妹，我还拿了你这么多钱做头本，怎么着也得还你。这样吧，我把上个月赚的钱还你，这个和政府的钱不相干，好不好？”说着，她就开始往另一个袋里掏钱。
　　我觉得此时的宋姐真是傻得太让我爱了。
　　“好姐姐，我们不要再在这里耗了，再不去做饭，今天中午就没得吃啦！我们俩个进厨房去吧，今天一定要让孩子们吃到丰盛的午餐！”
　　我说着不由分说地站起来往厨房走。
　　“那，这个钱怎么办？”宋姐慌了，忙站起来，手里还是把纸包往我怀里塞。
　　我打定主意不要宋姐的钱。她的两个儿子都成年了，如果有钱的话，看能不能找到媳妇，如果能，这个家就有希望了。我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什么。
　　我和宋姐俩个来到厨房忙碌起来。宋姐到底是开了几个月餐馆的人，做起事来条理特别清楚，菜做得更好吃了。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张罗了一桌子好菜，煎的、炸的、煮的、炖的、炒的、凉拌的，满满一桌子。看着都赏心悦目。想想过去，家里总是冷火死烟，实在支持不了，就往路边摊子上跑，儿子跟着我吃那些不太干净的食物，好几次肚子拉得厉害，但我就是死性不改。好逸恶劳的我，把自己好好的日子过成了破落户。
　　“妈妈，我们家发财了啊！”儿子走过来，第一次搂着我的肩说。
　　此刻我特别感动。眼泪都几乎下来了。
　　宋姐呵呵呵呵一阵傻乐：“小侄子，我们都会发财的！”
　　“宋姐，你要发财，至于我嘛，也指望不了那几个工资发财呀！”我快乐地笑。
　　“妹妹，我们一起发财！”宋姐意味深长地笑，看她笑里有什么内容。
　　我也没有过多去想，我们两家子，欢天喜地地坐在一个桌前。我们先敬了宋姐的婆婆，祝她新年健康长寿。宋姐的婆婆不善言词，直拿衣服角揩眼睛。不过，她那张皱纹满布的黎黑的脸，此刻却笑出了一朵菊花来。
　　宋姐的两个儿子纷纷敬酒，恭敬地表示非常感谢我给他们家带来了新的气象。两个儿子都和我儿子一般高，可惜的是，双腿无力，站着颤巍巍的，走起路来一晃一晃，那样子实在不好看。
　　儿子和这俩个残疾哥哥似乎还很投缘，第一次看他这么高兴愜意地端着酒杯敬来敬去，喝得满面通红。
　　突然想起去年大年初三，习文锋过来央求我的事情。到底儿子也是他的儿子，他混成这个样子，儿子也脸上无光。我想到袁素芝和王玉堂在一起能那么亲密交谈，他们关系一定是不错，如果有机会，我就让袁素芝帮我出面求求王玉堂，让习文锋在单位有点起色也是好的，儿子一定会高兴的。想到这里，我温情脉脉地看着儿子，为了儿子，我愿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我们正吃得高兴，谈得快乐，冷不防门被敲得咚咚响。听那声音，又急促又慌乱。
　　我们都怔住了，这么大年初一的，谁还会去打扰别人的团聚？这人真是没眼色！
　　我正要起身，儿子看看我，赶紧去开门。
　　门一打开，儿子的脸立马青了，转头看了我一眼，要把门“砰”地关上。但是门似乎被另一只手抓住关不拢。我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过去，一看，我突然觉得像有一只手卡住了喉咙似的，就要窒息……
　　站在门外伸手狠命抓住门不放的，竟然是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