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７

　　在袁素芝的勉力奔忙下，神木岭旅游项目被正式列入市里的重点项目。第一期工程主要是修路，路要修成省级旅游公路，沥青路面。弟弟所在的公司投资一千万，市县政府投资三百万，神木岭乡投资五十万。
　　弟弟公司的钱已经打到了账户，一千万一分都不少。但是，根据双方的约定，政府的资金不到位，工程就不能启动。
　　市县政府的钱出了一点问题。由于交通局在调度项目资金的时候，考虑到神木岭的项目才刚谈成，觉得不会那么快，所以就将这三百万挪到其他地方先用去了。
　　道路沥青路面的施工迟迟无法启动，袁素芝急得焦头烂额，跑市里腿都差不多跑断了。
　　弟弟也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也没想到事情一到地方这么难办。本来他是非常相信袁素芝的，觉得她有能力能干事，说不定为公司找到了一个好项目，但是现在拖了几个月，项目谈成了，但就动不了工，弟弟打电话给袁素芝就有点抱怨。
　　袁素芝这天打电话给我们四位姐姐，说是要我们去给她见证一下。
　　我们也不知是什么事情，既然这个妹妹打电话寻求帮助，肯定是有大事情。我们几个都请假的请假，调整的调整，跟着袁素芝到交通局去了。
　　妹妹让我们在办公室坐着，她说她去找局长。
　　我们等啊等啊，等了大半天，袁素芝哭丧着脸走进来说：“局长让我去找分管副局长商量，你们再等等。”接着她又出去了。
　　又过了半天，她黑着脸过来对我们说：“分管副局长说他作不了主，还得去找局长。”袁素芝的眼睛红红的，刚才肯定流了眼泪。
　　我心说，你这是何苦呢？你是不是想出风头啊？
　　“素芝你没事吧？”艳华姐看着她关切地说。
　　“素芝，这是公家的事，你犯不着这样劳神。”夏涵玉气鼓鼓地说。沁蓝姐今天的打扮和过去有些不同，一身素静的棉袄棉裤，显得干净利落，但没有风姿绰约，她没有说话，也可能是心情不佳。
　　袁素芝勉强笑了一下说：“你们再等等，我还要和分管局长去找正局长商量。”
　　袁素芝去了不到两分钟就又回来说：“他们都吃饭去了，我们也去吃饭吧。”
　　袁素芝就带着我们在交通局门前的小摊上胡乱吃了一点，她不停地叹气，又憔悴了许多。
　　我们都劝她别这样认真。公家的事，办不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犯不着这样伤神，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划不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劝她。
　　可是她听不进去，说：“你们不要劝我，要不我就不当这个干部，当了就不能不负责任，这不是我的风格。”
　　吃完饭，素芝又带着我们进了交通局，她说：“我今天要发个狠！等下你们过来帮我拍照，不办成这件事，我死不眠目！”
　　我们又回到办公室坐等。
　　大中午，人都睡午觉去了，整个办公楼里静悄悄的，我心里发毛，心说过去还羡慕袁素芝不停地升官，早知这样，有什么可羡慕的？气受够了，事却办不成，他妈的！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两点半。
　　袁素芝去局长办公室，可是被告知局长有事出去了，叫她去找分管副局长。
　　袁素芝眼泪夺眶而出。看她这个样子，我们难过极了，怕出事，就跟着她。
　　办公室的办事人员见她这个样子，忙安慰说：“不要急，公家的事，急不得的，不是吗？反正你们神木岭乡修旅游公路的事市县都讨论了，跑不了的，只不过时间慢点……”
　　袁素芝也不说话，接着就往副局长办公室跑。
　　副局长一见她又来了，就两手一摊说：“袁主任，这件事我真的是爱莫能助，我作不了主啊！”
　　袁素芝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好吧，我不要你们作主，我让市委市政府来作主。今天我这件事办不了，我看着那些老百姓心里难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我就从你这里跳下去，到时市政府自然知道了，自然有人出面作主！”
　　袁素芝麻利地爬上了分管副局长办公室的窗子，站在窗沿上。
　　副局长的办公室在四楼。人要是摔下去，八成是一个死字。
　　副局长慌了神，大叫：“我的袁姑奶奶！你这是何苦？都是为公家的事，你也不要逼我嘛！”
　　“我不是逼你们！这件事市县人民政府都讨论通过了，是你们擅自挪用了资金！这个工程一天不开工，神木岭的老百姓就多受一天苦，你们想过没有？姐姐，你们给我看着，把这里的情景拍下来，要是再不给我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有个见证！”袁素芝在窗沿上晃了一下，晃得我们心惊肉跳。
　　“好好好！你不要跳，我就打电话给老大。”分管副局长吓慌了，赶紧打电话给正局长。
　　没过三分钟，正局长就跑进来了，一脸的为难和诚惶诚恐：“袁主任，你也太认真了。迟几个月打什么鸟紧？你干嘛这样逼我们嘛……”
　　可是当他一看到站在窗台上作势要跳的袁素芝时，吓得脸都绿了：“你下来！下来！我马上给你解决！”
　　下午四点的时候，袁素芝终于拿着拨款的批文出来了。
　　我们欢呼着接着她：“妹妹，你太厉害了！”
　　袁素芝依然含着泪水。只有她才能真正体会为了这个项目她所吃地的苦受过的累和气。我们见她没有半点欢喜之色，不由得都沉默下来。
　　天气滴水成冰，我们都冷得发抖，好在办公室里有空调，但是还是觉得脚指头痛得要命。
　　袁素芝要请我们吃晚餐，我们都不去，看她的样子，每一秒都金贵。再说，都快过年了，都要回家安排过年的事情，打扫卫生，所以就散了。
　　临散的时候，艳华姐拉住袁素芝说：“妹妹，悠着点，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我们都连声附和。
　　袁素芝沉声说：“姐，若是悠着点，很多事都办不成的。你若是真的想干好一点事，你就得拼命。”
　　我们就都又沉默了。我们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回到家，我感慨万千。过去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委屈，自己命苦，现在看看袁素芝工作，我那点委屈算什么？我现在真的很佩服她。
　　我打电话给弟弟，告诉他，工程终于可以启动了，袁素芝以性命相拼，终于要来了那三百万。
　　弟弟听了很高兴说：“过年的时候正好是劳动力都在家乡的时候，很多人在家门口有活干就不会出去打工。看来，袁素芝他们这条路进展一定会快。”
　　果然，第二天，袁素芝就打电话告诉我们，神木岭乡通县城的公路开工了，三支施工队伍，干得热火朝天。袁素芝哽咽着感谢我们，说我们帮了她的大忙。
　　受了袁素芝的感染，我上班也更认真了一些。说实话，过去上班，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多时候，去得晚走得早，有时候下午还会溜出来与几个小姐妹修长城打麻将。
　　现在，我每天在宋姐催促下早早起床，吃了早饭上班的时候，还比别人去得早一点。办公室主任现在看我可能顺眼一些了，嘴巴里的话也好听得多。我有些疑惑，我过去是怎么了？那时的我，简直就是一个混世魔王。
　　这个冬天，上头来了一个八项规定，对于工作纪律抓得非常严。我们单位有两个小青年在工作时间上网炒股被开了，还有一个单位，一个县级干部因为工作时间打赌被全国通报丢了饭碗。
　　我暗自庆幸自己终于醒悟了。能够认真上班拿工资，虽然不容易，但是做好了，心里舒服，也更加坦然。
　　一切平安无事。年关也接着要来了。我想想宋姐一贫如洗的家，决定让她把婆婆和两个软骨病儿子接到我家里来一起过年。
　　这一年，我不再浑浑噩噩地到处游荡，等晏其鹏他们拿钱给我。我用自己积余的一点钱买了腊味，很多新鲜菜蔬，甚至还亲自从网上学了做各种小吃。
　　宋姐见我这样对她，非常感动，干活格外卖力。
　　我不能陪妈妈过年，就做了一点儿老人能吃得了的东西，写了一封信，托快递寄去。我怀着惭愧忏悔的心情，力求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好一点。
　　妈妈很快打电话来，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好女儿，你真的变好了！就这样走下去！”
　　过年了。
　　家家户户响起欢乐的爆竹声。一家一家团圆欢聚。过去，我在这个时候就像无主的游魂，是最难过的时候。那些可恶的男人们在这个时候都没了影子，留下我一个人，孤单得像一个野鬼。儿子虽然回来了，根本就呆不住。他讨厌这个家。
　　今年儿子也回来了。宋姐的两个软骨病的儿子和婆婆也来了。屋子里热闹如春。古怪的是，平时很讨厌这个家的儿子，这一次表现却很好，他忙进忙出，又是打扫卫生，又是逗宋姐的两个儿子说话，这让我非常意外。
　　晚餐的时候，我们围坐饭桌前，彼此敬酒，祝对方新年如意吉祥。整个小家洋溢着温馨快乐的氛围。
　　巨大的温暖包围了我。原来，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女人，虽然很辛苦，但真的少了很多烦恼，多了很多快乐。
　　当我们围坐在电视前面，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沁蓝姐却打了电话过来：“美莲，你在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我有些想你们。”
　　我听了沁蓝姐的话，心就往下一沉，她的声音有些凄凉。这个时候，她不好好和家人团圆，却打电话给我，说明她非常孤单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