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河是凤凰镇的母亲河，小镇就是在她身边一天天长大的，她用清澈甘甜的河水养育了凤凰镇一方人，也滋润了沿河两岸的千亩良田沃土。西河河水不多，却终年不干，溯河而上，寻至旺山脚下的双龙潭，那就是西河的源头，终年不干的西河秘密就出自双龙潭潭底那两只碗口大的泉眼。传说那两口泉眼就是龙眼，直通东海海底，所以才永不枯竭，确无从考证。但湍湍而涌的泉水年复一年奔流不息，游走在小镇宽宽的怀抱之中，通过那座古老的桥洞，静静地、缓缓地向南流去。出了镇子，河面骤宽，河水变缓，似乎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在这里，河道轻柔委婉地拐了一个大大的S弯,恰似西河依依不舍的脚步和切切的回望，是对小镇一往情深的依依眷恋。
　　梅雨时节，山洪下来途经西河，满河浊水似万马奔腾，咆哮而下。有时浪头漫过西桥，折起一线波浪，那是西河最为壮观的景象。两岸的乡民蹲在西河两边的挡水墙上，目睹疯狂的洪水撞击着脚下坚固的石墙，激流直下，看到眼晕，不辨是河水在流还是河岸在走。山洪过后，河道被洪水冲刷的更为干净，西河河水又恢复常态变得清澈见底，甘甜如蜜。站在水里，低头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脚丫板。玩渴了，身子往水下一蹲，沉到下面的凉水层，咕都咕都灌个饱，清凉透骨，一爽到底。
　　穿镇而过的西河上有三座石桥横跨河上，一座叫西大桥，一座叫北二桥，一座叫南二桥，西大桥桥宽可容两辆马车同时通过，北二桥和南二桥桥面很窄，仅能容下手推车平板车行走，其它的过河处就是旧磨盘、破石碑铺垫在水中的水漫桥。沉在河面上的水漫桥桥的两端有长长的坡道，深深地陷在挡水墙里。下大雨发大水时，浑浊的河水涌入水漫桥两端长长的坡道里数十米，阻断了两岸的行人。河水漫过这些垫脚石之后，水漫桥便成为真正的水漫桥了。水漫了桥是不能通行的。
　　水漫桥是凤凰镇的老辈人这么叫过来的。西河上有五个这样的水漫桥，跟家里的孩子一样，有长幼之分，论资排队。年龄最长的叫大漫桥，以此类推，二漫桥、三漫桥，年龄最小的叫五漫桥。去施二妮家需经过五漫桥，施二妮的爷爷说，别小瞧五漫桥那几块垫脚的石头，打从他记事的时候那几块磨盘大小的石头就静静地卧在了哪里，爷爷今年六十八了，知道五漫桥它有多大年纪了吧。爷爷辈的水漫桥与三座更年长的石桥一起，连通着西河两岸的百姓人家，也联通着外面的世界。
　　最负盛名的就是连接东西大街的西大桥。全石结构的西大桥下三个圆月似的桥孔，就像三只波光荡漾柔情万种的眼睛，不知怎么地就让吴小军联想到冬日里的被窝，感觉很亲很暖。石桥的选料块体庞大，且精雕细琢，拱圏像月，桥面如虹，曲线舒展大气，刚柔并济，动感极强。桥面上的每一块巨石都是那么坚实厚重，透着一股永恒的力量。虽经几百年的风雨侵蚀，满目沧桑，却依旧刚劲有力，气势逼人，没有丝毫的松懈。桥面的每一块石板都饱经时光的洗礼，历经无数路人、车轮的打磨而锃光瓦亮，光彩照人。中间两道笔直的车辙，像是刻在她脸上的两道深深的皱纹，皱纹似的沟辙里埋着厚厚的一叠故事，走过它身边的人总会被那沟辙所吸引，被那沟辙所震撼，总想从哪沟辙深处寻找光阴演绎的故事，感悟某种启迪。
　　在桥孔的圈口石上有许多雕刻，那雕刻连起来构成一个久远的故事，只是石刻太苍老，岁月已模糊了它的纹路，不太为人注意了。听大人说，最精美的石刻并不在桥上而在桥下，在桥孔下的石板上。这些精美的石刻，只有在造桥的时候有人见过，自桥造好完工后，几百年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它的真容。它隐在桥洞的水里，终年不断的流水藏匿着它，哈护着它。
　　自打吴小军知道桥下水底藏着这么个秘密，就一直想探究它。不知有多少次下河戏水时，吴小军总要潜到水下去探摸石刻的纹路，想摸出它的面目，看看它是一种怎样精美的雕刻，又是怎样一个神秘的故事。终因水下瞎摸，不知其然而一无所获。
　　还有让吴小军不明白的是这座气势恢宏做工精良的桥上没有栏杆。这么漂亮的桥，造桥时为什么就没有考虑造栏板呢？是桥面窄不宜再加栏板，还是造桥的后期缺少了资金没钱造了？这是个谜，没有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没有栏杆的桥面一览无余，缺少着某种保护，缺少着某种依托。无遮无拦的桥面，常常被溜河的清风把桥面的青石板吹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桥头的西侧约有一丈远的路边，立着一块石碑，它与西桥同时诞生，是这座桥的身份证，上面记载着桥的建造历史。石碑庄严雄伟，宽大厚实的碑座有大腿根那么高。石碑两边有两块一人多高的鼓形护碑石，石碑上面的碑帽由一块完整的巨石雕琢而成，像一个四面坡水的房顶，石脊石瓦，飞檐斗拱，惟肖惟妙。石刻碑文竖向排列，字如鸡卵大小，工整秀美，像列队的士兵，整齐划一。吴小军曾想：要是自己的作业能写的这么漂亮，老师就不会熊他了，回回得给他打一百分。
　　桥的两侧都有石阶，从挡水墙排列下来。走下石阶，接近水面的位置，是一个超宽的石台，现在都叫亲水平台。这个超宽的石台台面仅比河水高出一个拳头的尺度，全部用巨大的条石铺砌而成，平坦而又宽广，因而这是全镇大姑娘小媳妇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天早晨，河面雾气升腾，早起的女人们来到这里，在长长的石台边洗衣淘菜，说笑嘻戏。女人撩动的水声和着嘻戏声在河面上升起，在河道里回荡，然后被桥洞里吹来的凉风送到挡水墙外，在河雾的伴绕下，飘散在河的两岸，迷失在两岸的农家院落。
　　其实，这里更是孩子们最喜欢来的地方。炎热的夏季，这里就是他们的幸福乐园，就是他们的快乐天堂。满河的光腚滑子，闹声连天，水花飞溅，一河筒子都是欢声笑语。
　　从洗澡堂子的后院逃出来，吴小军和王玥灰头灰脸直奔西大桥。
　　虽然还没有到完全可以下河戏水的时节，吴小军还是毫不犹豫的甩掉衣服，一头扎进了河里。
　　“呀，水太凉了，快上来。”王玥惊叫着。
　　“哈哈，不凉，正好，好舒服呀！你也下来吧。”
　　“什么不凉，快上来吧，一会冻着你就不能了！”王玥指着水中的吴小军发狠的叫着。
　　“一点都不凉，真的正好，可舒服了，你也下来吧！”吴小军极力引诱她。
　　“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话那。”王玥不再理他，蹲在河边的的石阶上，摘下蝴蝶结，解开小辫，操着河水细心地洗着手脸。
　　童男子，底火就是旺，河水虽然有点凉，丝毫不碍吴小军的兴头，把桥前的水汪搅得水花四溅，鱼虾乱窜。那会子河道很静，桥上也少有行人，他一个人在河里变着花样的游来游去，享受和欣赏着自己的游姿。不知什么时候桥沿上趴着一个小孩，露出半个脑袋，一边偷偷地往下看，一边不停地往桥下丢小石子、土渣子，这无疑对吴小军产生了严重的干扰。他愤怒的拍打着水面冲那个愣头小子吼了一声，小家伙就不见了，转眼间又过来了，又往下撒，来来回回，撒完就跑。
　　吴小军游得正起劲，不想上岸，就潜到水下往桥洞里面游去。心想，泳到桥洞里你就撒不着我了。刚沉到水下，就听到“啪”的一声，一个物体重重的砸落水中，声音震动着吴小军的耳膜，就像砸在他的头上。心里一惊：“这个坏孩子不会往下扔大石头吧！”于是，赶紧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一看究竟，咦！原来是桥上哪个捣蛋孩子不知怎么的掉了下来，就漂浮在吴小军的眼前随着流动的河水打转。
　　小家伙看样子也就五六岁，光光的头，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腮帮子上全是黑黑的鼻疙疤。光着腚穿着空心花棉袄，两个袄袖上扛鼻屎扛的像牛皮，乌黑铮亮。靠着花棉袄的浮力托着他的上身，屁股沉在水里，他不哭也不叫，瞪着眼睛警惕的看着他。吴小军竟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这个小东西，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他面前慢慢地向下游飘去。
　　王玥在岸边着急的叫了起来：“小军，快救他，快点！快点，一会就冲走了，快点呀!”吴小军这才如梦初醒，扑过去伸手扯着他的袄领子向牵引着一只小船似的把他向岸边拽去。
　　小家伙刚碰到河岸的台阶，便骨碌一翻身爬上了台阶，蹬蹬蹬上了岸，回头瞄了他们一眼，接着就窜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棉袄流出的水线，在石阶上画下几道长长的水迹。
　　嗨，怎么回事呀！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小家伙跑了，他和王玥俩人傻了，一个岸上，一个水里面面相觑的傻站了好一会子。
　　“呀，你的嘴头都发青了，快上来吧。”王玥指着他的嘴巴叫道，他这时才感到真的有点凉，打着嘚嘚爬上岸，胳膊夹着肚皮，两手捂着鸡鸡向桥上跑去。
　　这是一种习惯了，只要下了河，就没了时间的概念，直泡到嘴头发青，浑身冰凉才上岸。上了岸也不等于结束，那就是来到桥头的那座石碑前，爬上碑座，把湿漉漉、冰冰凉的身子往光滑的热石碑上一贴，那个舒服呀。李三祥个家伙说就像搂个花姑娘那么恣。搂花姑娘怎么恣他道没有感受过，但把冰冷的身子贴在热乎乎的石碑上却是目前他能体会到的最舒服的快感。被晒的滚热的石碑向外传递一股强大的热流很快熥干了他湿淋淋身子，同时也驱散了身上的凉气，一会的功夫就烤的你浑身发暖、热血沸腾、回复元气、重新获得能量，接着又可以跳入河中继续再玩。
　　吴小军蹬蹬蹬的拾阶而上，跑到石碑前，爬上碑座，石碑的基座仅比石碑宽出一脚的空，正好能站开人。把身子展开成个大字，往石碑上一贴，十来秒钟，肚皮就热乎乎的了。熥干了前面，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准备再熥后面，一转脸，发现王玥抱着他的衣服站在石碑前正看着他。
　　其实，小孩的光腚没有什么看头，也不怕人家看。上一二年级时，一到暑假期间，吴小军几乎经常抹了光腚跑出去玩，又省衣服又利索。光着屁股和王玥，和其他的男男女女的伙伴们一起玩，从没感觉羞，也没感觉别扭。再说，光着屁股玩的也不只他一个。现在大了，不在光着腚上街玩了，可光着腚在河里洗澡还是从来不避人的，包括他那么大的女孩子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女孩子脱衣穿衣时要避人，下水后不狂不闹，躲在水里围拢在一起，远离嘻戏的男孩子们独处一隅。要不是水凉，也许王玥也会脱了衣服下水。似乎那时这么大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子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性概念。
　　王玥给他抱着衣服，站在他的面前也只是泛泛的看着他，等着他熥干身子把衣服给他，免得他恢复元气又窜下河去不上来。可当吴小军转过身来，准备烘烤后背时，发现王玥视线高度正好齐平在他的羞处，他下意识的低下头，瞄了一眼因被石碑烘烤的就要舒展开来的小东东，突然间竟感觉到不好意思，急忙两手一档，屁股往后一缩：说“你别看......”一句话没说完，屁股扛到了石碑上，给刚硬的石碑杠了下来，恰好扑到王玥身上。
　　王玥被他扑的一个踉跄并顺势抱住了他，嗔怪道：“哎呀，撞死我了！干什么呀你，你别看,别看什么？”
　　吴小军没有做声，忙从她手里拽过衣服往身上穿。她还在问：“你别看，别看什么？”
　　吴小军抬起头，恰好看见几个“猫”们在向他们这边跑来，他忽然想到他们的猫逮老鼠游戏还没结束呐，他说：“看那。”
　　王玥扭头发现“猫”们就想跑，可吴小军是来不及了，一条腿在裤子里，一条腿在裤子外，束手就擒吧。看见吴小军被逮住，王玥也不想再跑了，主动过来自投了罗网。
　　被“猫”们押着回“家”的路上，王玥还在问吴小军，“你刚才说什么那，别看什么？”
　　“叫你看“猫”嘛。”
　　“不是，你说的是别看，别看什么？”
　　“那我忘了。”
　　“哼！你从来都不跟我说实话，我恨死你了！”王玥气厥厥的向前走去，把他丢在后面。
　　王玥气，其实吴小军也好气，心里想，“越不好跟你说你越问。我能跟你说叫你别看我的鸡鸡吗，那你还不得骂我臭流氓。”
　　正走着，王玥幡然醒悟，回过头来，“奥，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你是叫我别看你的......切！臭流氓，我才不稀罕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