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夜叹之勾魂使者
作品名称:精怪夜叹 作者:月光浪子 发布时间:2016-05-21 03:33:26 字数:3173
摘记;爱欲至于人,至于神,至于妖物皆逃不出浓情蜜意,怨恨嗔痴。冯氏之遭遇看似命定,实为其错误之举。万事万物不可强求,强求不得,不可怨天尤人。情爱亦是如此。
夤夜,府城灯火俱熄。
街市上悄无人烟,残桌破凳零落于外,只有客栈、酒铺招客之幡旗在夜风中发出猎猎响声。猩月红钩浮出云台,忽寒风咋起,幡旗呼剌剌翻扯起来,似有邪魅携沙卷风而过耸人毛骨。
城中亭台楼宇、小桥流水皆匿于夜色。那石桥畔,一株柳影随风婆娑,枝叶摇曳,一少年人独坐桥头,口衔一枝细柳。正应了那句: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此间仰头对月,忽觉面颊怪痒,蓦地里,少年人低语道:“不知谁人之发丝,滑过吾之面颊,虽轻拂,然暗留微痒,无片言只语可云?”
说毕,少年朝一旁望了一眼。那疾风而过之人,姓凌名千官,乃幽都地府七使之一,号勾魂使,司引魂渡魄,掌生死须臾。方因那少年人一语,他驻足止步,目露惊异。万千年以来,凡肉眼红尘之辈,岂有窥见六界外神之力。疑此人天赋异禀?能见神使魔怪不成?正值千官疑窦丛生之际,一人呼啦啦穿街奔巷而来,口中叫囔道:“老夫人已殁了。”那少年听见,面上淡淡无悲切之态,他家小仆至于跟前,又禀道:“公子殊不知,怪道哉。夫人于亥时嚷饿,粥至,方食一口,忽口内喷血,其言诡谲怪诞。依稀所唤犹似一人名。未曾听真确,也不敢断言。望公子,速回矣。”少年人逐翻身下桥随仆返家。
随少年之步履,至城南冯宅外,乃见通室廊檐皆高挂白纸灯笼,亮如白日;灵堂内,更是哭声摇山震岳。看官道,少年为何人?正是冯府公子,名青字澜起。于三岁上生母过世,其父后续弦白氏。如今白氏病亡,因无血脉之亲,故无悲痛之感。其父见之,怒曰不孝!逐命小斯打之。
长凳止于外室,澜起,伏凳而躺,重板之下不闻呼声。其父见状,视其顽劣,又命重责,直至皮破肉烂见血方止。他虽吃疼,双手拽固凳沿,冥顽不灵。久之气虚眼垂,加之冷汗淋淋,大有不行之势。
千官见他再无他言,料定此前诳语,不过为小儿口角,不足当真,勾着白氏魂魄正欲离去。忽听澜起孱弱游丝道:“差官,好走。”他回首相看,不禁愕然。此人确能识他真身面目。
不消多时,公子澜起伤势渐愈。一日,青天朗日。他翻墙入一楼阁之中,熟门识路,款步至闺阁绣房内。小小绣阁素喜阔朗,除床榻、妆台、轻纱幔帐外,只余一架百鸟夜游屏风,隔于中室。屏风内侧有一美人卧榻阅书,澜起便在外侧赤地盘膝而坐,背靠屏障将手中之物递至内侧。乃是一只蜜画糖塑之燕鸟。美人低头浅笑,他亦随之。
澜起虽生于高粱顽固之家,不通庶务,然则与妇私会,好淫骄奢,亦不是其之所好。如今这番又是为何?且听他二人话语,略知端底。
美人翻身,面朝屏障,柔语相慰道:“前日忽闻被打,所为何事?今不处室养患,错之改之,实叫人难安。”他对之曰:“汝身可好些?一日不见,亦是叫人难安也。”美人摇头说道:“食药如食饭,不过是好一日坏一日罢了。君不必伤怀,妾自当好生将养,不负此情。”澜起颔首苦笑,手指轻抚于屏风,仿若拂其面。
听其话知其情,方知二人绝非淫糜苟合之辈。乃是情之所至,虽逾越,却也不曾失礼。且说那病美人,乃是城中紫府千金,乳名燕君,自小与冯澜起指腹为婚,为何至今未嫁,只因她病魔缠身,总不见好。冯家亦有断盟之意。见澜起执意不悔,燕君断然难舍。两家方默然不提解盟毁约之话。
他二人如今也只能这般相见。他为宽伊之心,左右顾而言他,问道:“汝可知阴司冥域何样?”燕君答:“未死,不曾见,如何得知?”他道:“吾却知晓。且听吾语,地府幽冥与之相通处,有一迷津,暗河潺潺,不见天日,那岸畔却有红花似血,如火如荼,映亮冥域。汝道此是何花?”伊但笑不语。仍听他说道:“此乃彼岸花,专为那亡魂死鬼引亮归路。这引魂渡魄于鬼界,亦有其命曰,勾魂使。此使周身黑缟,面白如霜,其眉如墨,其眼猩红,其唇嘛……”燕君见他打住不语,娇嗔道:“其唇如何?快快说来。”他道:“其唇一如常人。吾见之,除瞳仁怪诞外,与常人也无太异。不然,其发乌黑长有千尺,平生未冓。”燕君指摘:“可见是诳语。非死岂能见之。”他答道:“前言虽是编造,后语却是吾亲眼所见,决非虚构。白氏亡故时,其从吾身边过之,其发骚于吾颊,后吾被打,仍见其站于跟前,黑链铁锁捆押白氏之魂魄,飘然而去。”
燕君沉思片刻,仍强颜欢笑道:“吾若死,时见之,方能证汝之真假。今日且信便是。”他神色黯然,故作无恙道:“吾与那使者为友,其自当助吾。若汝先吾而去,吾自当求其放汝回阳。那时,汝才信吾不迟。”话毕,澜起,辞伊而去。
他此去后,闺阁耽于沉静。忽有风至,窗屉皆闭,一时,冷寒过后无异。暂且不提,话说澜起归家,命人于室西侧设神坛焚香,求见神使。果于午夜,狂风乍起,千官携风而来。澜起拜之,言谈之间,大有视其为友之意。千官凝目相视,亲密之感不觉顿生。方语:“汝不必再做闲语。有事予之,但说无妨。汝托之事,吾必得偿所愿。”澜起感激,却有不解:“多谢神使仗义,吾听书曰《神助凡人,必有因果。却不知神使助吾,何其缘故?需吾护神之香火?”
千官不语,良久,见天色微明,只说道:“汝能识吾,此为缘。吾助之,乃从吾心,并无他故。”话落顷刻,踪迹无影。澜起抚心自得,故向神坛许愿:“求燕君安康,福禄长寿,缔结白首之约。”
翌日,紫府传来丧音,千金于夜无故咳疾,吐血而亡。婢女诉小姐之遗语于澜起:“可奈吾薄命,与君无缘,乞解缔婚约,望君另觅良缘,燕语。”澜起大恸,泣不成语:“燕乃吾妻,名份早定岂能作罢。吾只有一妻,非燕无他。”他奔至紫府,悲痛交加,神魂俱失指天怒骂。
忽清音梵语传来,他目及远处,但见一麻衣素服之道人,面容清绝寡欲,丰神俊匹,湛然若神。听其语:“切勿怨天,人之际遇,虽有天命在上,殊不知改命者亦是自身。紫府千金,容貌绝世,与汝有天作之合。”
澜起怒对:“然有天作之合又如何,不为天怜,令吾妻早逝!”道人神色无动道:“汝妻之命,洛某算知。伊久病,然无早夭,迟至明冬必有好转。窥生死簿中,杭城紫府燕女生于乙亥年辰时;亡于戊戌年丑时。共历四十载春秋,与夫冯澜起同殁于晚春斜阳日。如今为何早逝,汝当自问!”澜起虽不知个中缘故,却也知仙人神算,忙跪之求助。
道人洛碧生曰:“害汝妻者,一是汝不明所以,自断妻命;二是那幽冥使者,枉故天道擅索人命。汝无力避之,应于此劫。汝妻已死,复生无望。汝自当节哀。”
澜起恨煞道:“他为何害吾妻?”道人看其执迷不悟,只道:“携此花,往阴司自问去哉。”话音言犹在耳,人已远于天边。冯澜起腰携彼岸之花,于夜后,果见迷津暗河,与其往日胡编乱造之语,如出一辙,心下骇然。
仿若来过此处,步履所及之处,皆颇为熟悉。不觉走至轮回台,凌千官见其现于幽冥之地,心中了然。但听澜起怒喝:“恶斯!还吾妻之命来!”霎时,千官近其身,扶其肩,揽其腰,贴面视之,状甚亲昵。澜起惊怖,身却定死,无力自若。
听得另一神使者鬼差语:“汝冯青澜起,凡胎肉眼能视吾辈。汝未曾自问,何来之神力?汝勿急,且听吾言。汝细看千官之三千烦恼丝,乌发长垂,千丝罕见,乃地府无双。汝不明?汝与千官何等相似,汝错识己为凡胎,却不知实为千官之一缕发丝,误堕轮回转世为人哉。汝与他相惜,得而再遇。千官先时不识汝,其后已知。神与人亦有相通之处,人爱其子其妻其父,千官亦复如是。”
澜起恍然大悟道:“吾妻之死,皆因其爱己之发,不予舍人之故!”那鬼差讪笑:“爱之欲其独占,岂能分杯。此理岂有不明。”澜起讪笑:“吾不知前世为何物,只知今世已为人。为人者,七情六欲难断,千官爱惜己发,却害吾失妻。恨之一字,也难言尽吾之意。吾失所爱,必千官不得所爱,方能解恨!”
冯澜起自缢。后人却不见千官踪迹。至余那三千烦恼丝,顷刻转白,纷纷脱落。曾有训云:“爱极独占,无有善终;爱极逆施,必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