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月 (上)

　　3日要参加市里组织的高考复习会，时间一天，但要求2日下午报到，于是，覃思把2日的晚自习换到了1日。晚自习结束，回到办公室，见爱欣在整理东西，他就等她，然后，两人一起回宿舍。
　　“覃思哥哥，我能到你那坐一会吗？”路上，爱欣问他。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的你，倒让人觉得怪怪的。平常，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人都是要长大的，我总不能永远那么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吧？”
　　“那也是。可是，我们都是朋友了，不必的。”
　　进了宿舍，覃思递给她一盒纯牛奶。她接了，笑道：“你真知道享福，一星期在学校才几天呀，还买一箱伊利。”
　　“我老婆单位发了购物卡，她买了叫我带来的。”
　　“我真羡慕你有一个好妻子。”
　　“结婚之后，等你男朋友变成了老公，他也会对你好的，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游欣欣抿了一口纯牛奶，歇了几秒钟，说：“我们分手了。”
　　“骗人！”
　　“我干嘛要骗你？”
　　“今天不是愚人节吗？记得上次，我和段长、工会主席去你们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好像就是他来着。”
　　“你准是看错了。我们是情人节那天分的手。”
　　爱欣低了头，一边落下泪来。覃思递过纸巾去，轻声说道：“我不知会是这样，不然我就不说了。”
　　擦了眼泪，爱欣抬起头来。“没关系，事情都过去快两个月了，我不会伤心的。”
　　“不伤心就好。生活总有挫折，得想开点。”
　　“是呀，生活总有挫折，得想开点。记得那天你跟我说叔本华，说人生就像一圈圆圆的跑道，上面有几块纳凉的地方，但更多的是布满了烧得红红的热炭。有的人会用自己站在纳凉之处或即将到达纳凉之处安慰自己，也有的人会果断地跳出跑道去。我想我差不多就被烫成遍体鳞伤了，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热炭在等着烤我呢。我知道，避开它们的方法就是果断地跳出跑道去。”
　　听了这话，覃思不免吓了一跳。“这话是我和你说的，你该不会是要让我不得安宁吧？”
　　“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吗？”爱欣看着他，眼里满是狡黠。
　　“想。”
　　“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愿意娶我吗？”
　　“这是什么话！我儿子都四岁了。”
　　“假如你没结婚的话。”
　　“没有假如。”
　　“有假如呢？”
　　“没有！”
　　“就是有嘛，你说！”爱欣扭动着身体，声音也变嗲了许多。
　　“你有爱心，温柔，勤劳，孝顺……”
　　“我不要听这些，你只要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就行！”
　　覃思不敢看她，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真的，我……”
　　“你别说下去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爱欣打断了他的话。“要是我愿意以身相许……”
　　“停下！”覃思叫道。然后，打开门，去到走廊上，见一个人影也没，才回屋来，让门开着。“爱欣，和你说实话，其实，你也清楚，我只是像妹妹一样待你，并没其他意思。你别害我行不行？”
　　“我不害你，覃思哥哥。今天是4月1日，是愚人节，对不？刚才说的，其实都是假的。”说罢，她就起身。“不过，正像你说的，生活总有挫折，得想开点。”
　　“这一段时间，你脸色总不好，该没休息好吧？”
　　“是的。自从妈妈死后，我睡眠一直不好。不过，要是哪天睡不着的话，我就吃几颗安眠药好了。妈妈病重的那几天，由于疼痛，她总睡不稳，每次我都问医生配几颗，现在还多好些。”
　　“安眠药对身体不好，最好别吃。”
　　“我知道。覃思哥哥，晚安。”
　　待她出去后，覃思就把门关上。本想看会儿书的，但现在已完全没了心思，便去洗漱，然后上床。却总也睡不着，只是睁着眼，看着窗外。
　　第二天早上，虽然见着了爱欣，却也没和她多说话，第四节上完课，就回家去。下午课前二十分钟结束，慧萍带着另外三个高三语文老师，并到县城捎上覃思，一同去市里。开会期间，他们接到了学校通知。4-6日，清明节换休，高一、高二休息三天；高三，休息两天，6日进行校本培训，功课由年级安排。还有一条是年级通知，6日，即周六上表四的课；5日，年级组织活动，目的地是仙人跳山脚的农家乐。县城的，于8：00在车站集合；不是县城的，8：30在学校集合。
　　3日会议结束回家，4日清明去华家村上坟，5日带了小龙虾参加年级聚会。他和爱欣都上了艾学兵的车。上车坐定，爱欣递给小龙虾一只盒子，小龙虾一看是变形金刚，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拿出来玩。覃思问他，得了别人的礼物该怎么做。他便一边低头一边说道：“谢谢阿姨。”
　　“幼儿园阿姨怎么教你的？和大人说话，能低着头吗？”
　　小龙虾就抬起头来，看着爱欣。“谢谢游阿姨。”然后又很快地低头玩去了，爱欣看着他只是笑。
　　“工资还没发，你干嘛给他买玩具呢？何况……”覃思咽了下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我喜欢小龙虾，我怕以后见他的日子不多了。”
　　“说什么话，你！假如你想见他，任何时候来，我们都欢迎。现在，你孤身一人，别老呆在家里。”
　　“是呀，爱欣，你可以多去同事、朋友家玩玩，别老呆在家里，那不好。”艾学兵也劝她。
　　“其实，就算老呆在家里，那时间也不会太长的。”爱欣说着去看窗外。
　　春雨初霁，远处的苍山一片青翠，天上飘浮着丝丝白云。田野里，茶叶已经抽青，茶农们正在采摘茶叶；小麦、油菜，种的虽然不多，但都欣欣向荣着，小麦碧绿似纯玉，油菜金黄如夕照。在空着的田地里，有农人正吆喝着水牛耕田。已经犁好的水田中，翩翩翻飞着白鹭；或悠闲地踱着，一边低头寻找着食物。轿车过处，田间地头，也会看见几处坟地。坟堂里，有的摆一盆塑料花或一个鲜花环，这让她想起了昨天去妈妈坟前祭奠的情景。墓碑上妈妈的笑容是慈祥、灿烂的；坟上的花圈，纸扎的已经脱落，降解；鲜花做的，也已枯萎。但她总觉得，那些经过风吹日晒雨淋的花圈，而今更能显露出一种沧桑美、衰颓美，就像那些历经坎坷的老人，每一缕白发，每一丝皱纹，给人的总是无穷的韵致。那种美含而不露，却让你无法释怀，让你着迷。“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是呀，来日葬我的会是谁呢？这样想着，不觉落下泪来。
　　到了仙人脚，家在古湖镇的那些老师，已经到了，却不见书记和涂丛。艾学兵解释说他们有事，不来了；然后，叫了几个女教师去点菜，其他人则在庄园内四处闲逛。
　　点好菜，艾学兵说午饭12点准时开始，现在是9：30，大家自由活动。要打牌、搓麻将的，可以去包厢玩；想烧烤的，去厨房拿食材；也可去寺庙里抽支签，或者去爬仙人跳，权作春游吧。听了他的话，大家各自散去。
　　莫平夫妇说很久没爬山了，去爬一回，既是欣赏美景，又是锻炼身体。覃思说虽然娘家在仙人跳附近，也许久没上过山了，便与他们一起去爬山。爱欣也跟了去。陈霞问慧萍去不，慧萍说太累，只想休息一会。
　　仙人跳并不高，大概只有三百米左右，与其他山峰也不相连，像一只倒扣的锅，又像一座巨大的土坟。山脚有一座寺庙，里面住几个居士。据说，这里的神佛很灵，由是初一、十五或者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来拜的人很多。本来，去山顶有几条小道，但是随着社会的进步，政府已修了水泥路直达山顶。
　　他们先去了寺庙。当时已有几人先到了，打过招呼，他们就逐个欣赏起那些精妙绝伦的佛像来。看着看着，覃思突然发现小龙虾不见了，慌忙去找，却见他和爱欣正跪在菩萨前的蒲团上，双掌合十，默默念着什么；然后，鞠躬，起身，小龙虾顺手拿了放在边上的变形金刚。他就过去。“你们求菩萨保佑什么呢？”
　　“游阿姨，你求菩萨保佑什么呢？”小龙虾抬了头，问道。
　　“小朋友先回答问题，你求菩萨保佑什么？”
　　“我求菩萨保佑……保佑……保佑我的变形金刚能够变成活的，那时，它就能帮我抓坏蛋了，还能和我玩。游阿姨，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
　　“我求菩萨保佑我妈妈在天上能够好好过日子，直到我去接她。”
　　“游阿姨，你会飞吗？”
　　“只要是好人，都会上天去的。”
　　“那我……”
　　“小龙虾，爸爸抱。”覃思马上蹲下，打断了他的话，并把他抱了起来。
　　“爸爸，我也要飞。”
　　“你没有翅膀，怎么会飞？”
　　“那游阿姨说她要去天上接妈妈。”
　　“游阿姨的意思是说，她要是能去天上接她妈妈回来该多好！”
　　“是吗，游阿姨？”小龙虾看着她，很认真地问道。
　　“是的。”
　　此时，莫平夫妇已经出了庙门，他们就跟着出去。
　　沿着山路，大家一边聊着，一边上山去。走了大约四分之三的路程，见路边一块石头，上面写着“试剑石”三字，爱欣问是什么意思。
　　“传说，很久以前，在仙人跳住着一位道人，他一边炼丹，一边又为百姓除妖，这块石头就是他试剑的地方。
　　“后来呢？”
　　“得道成仙了呀！”
　　“再后来呢？”小龙虾问道。
　　“没有后来了。”陈霞笑着。
　　“那么……陈阿姨，你还有没有故事？”
　　“你想听吗？”
　　“想。”
　　“可是，你要我讲故事，得把你的变形金刚给我才行。”
　　“不给，行不？”
　　“不行。要从别人那儿得到东西，就得拿东西和他交换，不然，别人怎么会愿意呢？”
　　“可是……可是……我才玩了一会儿。”
　　“那你不想听故事了？”看看变形金刚，看看陈霞，小龙虾犹豫不决。
　　“不听的话，我就前面去了。”
　　“那……好吧。”
　　小龙虾极不情愿地递给她变形金刚，陈霞接了，然后指着南面山脚至半山的一堆黑石，问他：“你看到那些黑色的大石头了吗？”
　　“看到了。”
　　“像什么？”
　　“石头。”
　　“我问你像什么？”
　　“黑巧克力。”
　　“还有呢？”
　　“黑蛋糕。”
　　“还有呢？”
　　“大麻糍。”
　　听着他的回答，大家不免笑起来。“就知道吃。”覃思笑道。
　　“其实，它们是山羊变的。”
　　“山羊变的？那它们怎么不会动呢？”小龙虾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传说呀，有一个仙人赶着一群山羊去南方，当他经过仙人跳时，被一个农民认出了身份，他怕麻烦，就飞上天去了，同时，把那群山羊变成了石头。时间一长，经过风吹雨打，白色石头就变成了黑色。”
　　“阿姨，还有故事吗？”
　　“仙人跳山顶有一口古井，井里有两只乌贼。井边有一座房子，房子里住着一对老夫妻。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老大爷就会钓上一只乌贼给客人吃，第二次去钓的时候，那里就又有两只乌贼了。传说，那口井直通东海，一只乌贼被钓走了，另一只就会去东海找一个伴儿过来。有一次，老大爷一时糊涂，把两只乌贼都钓了上来，结果，那里就再也没有乌贼了。”
　　“那井还在吗？”爱欣不免也觉着好奇，问道。
　　“在。”
　　“有水吗？”
　　“应该有吧。”
　　“游阿姨真傻，直通东海，当然有水啦。”
　　当他们上到山顶时，看到的却是一座房子的废墟。面积并不大，泥墙倒了，墙上爬满了常春藤。房屋边上有一口四方的古井，一米左右深度。当然，已经不能算水井了，井底铺了些枯枝败叶，上面蓄积些浑浊的泥水。
　　“小龙虾，放你下去抓乌贼怎么样？”莫平问他。
　　“我怕。”小龙虾缩在了覃思身后。
　　“怕什么？”
　　“会掉到东海里去的，龙王就会把我抓起来吃掉。”
　　“谁说的？”
　　“故事里说龙王喜欢吃童男童女。”
　　“那倒是真的，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喂龙王好了。”莫平笑着去抓他，他就一边跑一边叫着：“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陈霞听了，便骂道：“莫平，你还很小是不？弄得他大喊大叫的。”一边又对小龙虾说，“小龙虾，过阿姨这边来。伯伯要是再来抓你，我就把他扔下井去喂鲨鱼。”
　　于是，小龙虾跑到了陈霞边上，陈霞给他吃蛋黄派。大家在废墟上坐了十几分钟，看看时间将近十一点，就从北面小路下山去。
　　下到半山腰的时候，碰到了艾学兵他们。看到小龙虾，艾学兵过去抱起他，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覃思听了，笑道：“段长，你烦不烦？”
　　艾学兵没理他，待小龙虾回答之后，对他说：“那边有一个大山洞，伯伯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的。”
　　他们都过山洞那边去。五个山洞，都在岩石里面，洞口直径有一米多，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只是洞口长满了野草。
　　“要进去看看吗？”
　　小龙虾看看艾学兵，笑道：“不能进去，里边有妖怪。”
　　“你怎么知道？”
　　“山洞里都住着妖怪，有金角大王，铁角大王，有狐狸精，白兔精，还有大灰狼。”
　　“有色狼没有？”
　　小龙虾回头看看覃思，笑道。“没有，色狼在我们后面。”
　　“流氓艾，你又来了！要还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
　　“如果就为这生气的话，那你做女人去好了！小龙虾，我们下山去！”
　　“我要爸爸抱！”
　　“我们比赛谁跑得快，怎样？”
　　“好呀！”说着，小龙虾就顺着小路跑下去。
　　到了农家乐，大家分桌坐好，老板也叫员工端上饭菜及饮料。覃思给小龙虾拿过一瓶王老吉，开了。小龙虾说要椰汁，覃思便说不能好多瓶开出来，别人也要喝的。小龙虾不肯，大家都说小孩子嘛，没关系，覃思就给他开一瓶椰汁，并夹一些菜肴食物到小龙虾面前的碗碟上。
　　照例是开车的不能喝酒，他们只是喝些饮料。有几位女士喝葡萄酒，覃思也给自己满上一杯。当鸡端上来的时候，盛一碗鸡汤给小龙虾，并夹一只鸡腿。小龙虾说不要鸡皮，他只得自己吃了，然后把鸡肉送进儿子嘴里。
　　餐桌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聊着逸闻趣事，生活的，网络的，也聊六月份高考后的打算。小龙虾突然插进去一句：“男人不能和女人多说话，特别是闲聊。”
　　听了他的话，同桌的就安静下来。慧萍问道：“为什么？”
　　“有嫌疑。”
　　“谁说的。”
　　“我妈妈。”小龙虾嘴里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妈妈说谁呢？”艾学兵笑着问他。
　　“我爸爸。”大家都哄笑起来。
　　“小龙虾！”覃思红了脸，白了他一眼。
　　“你妈还说你爸什么了？”
　　“艾学兵，你又来了！”覃思看着艾学兵，笑道，“你有偷窥癖，总想窥探别人隐私，是不是？”
　　艾学兵不理他。“小宝贝，你说呀？”
　　“妈妈说，爸爸如果中了五毒中的一毒，就把他赶出去。”
　　“哪五毒？”
　　小龙虾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扳着手指说道：“蜈蚣，蟑螂，”大家听了便开始笑，他却正儿八经地继续着。“苍蝇，蚊子，还有……还有……”
　　“儿子，别说了，吃饭，不然，爸爸就把你的玉米烙给吃了。”
　　“不行，不行！”小龙虾忙把装有玉米烙的碗捧在了手上，吃起来。
　　“既然小龙虾不讲笑话了，那么，我敬大家一杯。”艾学兵端起杯子，站起来，大家也就起身。“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与帮助。”
　　干杯之后，坐下。艾学兵去邻桌，并在那边空位上坐下。
　　再吃几个菜，小龙虾说吃饱了，要出去玩。覃思叫他把碗里的鸡汤喝了，他又问能不能从阿姨那里要回变形金刚。
　　“给了别人的东西，你说能要回来吗？”覃思问他。他就摇摇头。可是，眼睛却看着陈霞，不愿离开。
　　见他那副模样，陈霞问道：“你怎么了，小龙虾？”
　　“阿姨，你家里有小弟弟吗？”
　　“没有。阿姨家里有一个大姐姐。”
　　“她也玩变形金刚？”
　　“大姐姐都读高中了，不玩变形金刚。”
　　“大姐姐不喜欢变形金刚，她喜欢什么？”
　　“洋娃娃。”
　　“阿姨，我家里有一只小熊维尼，回家后，我给大姐姐。现在，你把变形金刚还我好不好？”
　　“覃思，你儿子真聪明，居然会用曲线救国的策略了。”陈霞笑着，又对小龙虾说，“小龙虾乖的话，我把它送给你。”
　　“小龙虾乖。”
　　“那你过来，变形金刚就给你了。”小龙虾高兴地走到她身边。陈霞把变形金刚递给他，问道：“我把变形金刚给你了，你怎么谢谢我呀？”
　　“你头低下来。”陈霞就低下了头。小龙虾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道：“谢谢阿姨。”
　　大家不免笑了。莫平笑道：“覃思，你儿子小小年纪，倒学会蹭便宜了。”
　　陈霞却说：“我这变形金刚，换一个童男之吻，倒合算。”
　　小龙虾不管他们说什么，只是拿了变形金刚，带上喝过的椰汁出门去。爱欣说自己已经吃饱，就跟了他后面。
　　待吃过饭之后，覃思出去找儿子，见他和爱欣坐在池塘边的秋千上，一边玩着，一边吃着零食。
　　“刚吃了饭，又吃零食！”
　　“我只是尝尝，爸爸。”小龙虾看着覃思说道，“我刚才和游阿姨去看了孔雀。”
　　“这里有孔雀吗？”
　　“有。但是一点儿也不漂亮。”
　　“怎么会？”
　　“真的。它开屏的时候，总是把屁股对着我。屁股红红的，没有毛，难看死了。”
　　“是么？”
　　“嗯。我还看了鸭子。”小龙虾指指前面的水池。“它们和奶奶家的一点都不一样，那么大！”
　　“傻小子，那不是鸭子，是鹅！”
　　“你会背《咏鹅》吗？”
　　“会。”说着，他就背起《咏鹅》来。背过之后，他又说道：“游阿姨，我还会背《三字经》。”
　　“是么？背给阿姨听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本来看着游爱欣背诵着的，小龙虾突然笑起来。“游阿姨，狗不叫，就咬人。”
　　“不是狗不叫，是苟不教（jiào）。”
　　“我不是说狗不叫吗？狗不叫，就咬人！”
　　“我说不是狗不叫，是苟不教（jiào）。不对，是苟不教（jiào）。”爱欣自己也给弄糊涂了。“我不和你说，你问你爸爸去。”
　　“小龙虾自己玩去吧，让游阿姨静一静。”
　　小龙虾就下地去玩沙子，覃思则在秋千上坐下。
　　看着他，爱欣问道：“昨天你干嘛去了？”
　　“去华家村给外公外婆舅舅上坟，吃了饭回县城的。你呢？”
　　“我也去给妈妈上坟了。在公墓，我看见有些石碑上的头像，还很年轻，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各个年龄段都有。看来，生命本不由我们自己决定。不过，我觉得，离开这世界，痛苦就一了百了了。就像我妈妈，在世时，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我却无能为力，心中真是难受。现在，她什么也不觉得了。到了这个月末，就是七七。七七过后，我想我也不会再有痛苦了。”
　　“人总是要死的，想开点才是。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假如有在天之灵，你妈妈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的。”
　　“是的。她不喜欢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我会想开的。”
　　“那就好。”
　　“其实，这段时间，我想得很多，也看了很多关于生死的文章。唐伯虎有一首诗叫《绝笔》：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全当漂泊在异乡。说得多好呀！死，就是到异地去流浪！那里会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
　　“有新的朋友，生活就会充实；有了新的生活，人生就有了新的意义。当我们死去的时候，就又可以和那些故去的亲人见面了。”
　　“但我们会选择与今世不一样的人生。”
　　这时，他们看见苏文博从前面过来，停止了说话。
　　“一男一女坐秋千上，聊着天，可真浪漫！”苏文博笑道。
　　自从上次见面后，覃思对他就没好印象，冷冷地说道：“年轻人，话可不能乱说。”
　　“开玩笑呢。”见小龙虾在玩沙子，苏文博就蹲下。“小朋友，干嘛呀？”
　　“玩沙子。”小龙虾没有抬头，继续玩着。
　　“脏不脏？”
　　“玩了就洗手手。”
　　“你会背唐诗吗？”
　　“会。”
　　“背一首给叔叔听听，好不好。”
　　小龙虾一边玩着，一边背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低头望明月，举头思故乡。”
　　苏文博听了，便笑起来。“你背错了。”
　　“没错！”
　　“错了。”
　　小龙重新背了一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然后抬起头，问他，“我背错了吗？”
　　“没有。你还会背什么？”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小朋友真棒，这么难的诗歌也会背。”说着，他就站起来，对覃思他们笑道。“每次听到‘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就觉得杜甫其实就是一个老嫖客。”
　　游爱欣听了这话，侧过脸去，覃思也只低了头看小龙虾玩。苏文博则继续着。“女人如花，‘花径’就是通向花心去的路。‘今始为君开’，说的应该是一个女子为心爱的男人献身之事。你看，他说得真够含蓄的。还有一首绝句说‘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我觉得这首诗描写的地方是一所妓院。老鸨是黄四娘，‘千朵万朵’是说妓女很多。唐朝崇尚以肥为美，这‘压枝低’就是说这些妓女个个丰满、娇艳，‘流连戏蝶’自然是说男人经常光顾这里，而且，个个快乐地要命，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那‘恰恰啼’三字就更妙了……”
　　“你们聊吧，我要走了。”爱欣红着脸，下了秋千。
　　“我也要走了，看看他们都在干嘛。”
　　抬头间，却见慧萍从包厢出来。慧萍应该是看到他们了，远远地叫起来：“覃思，你在那儿呀，我刚要找你。”
　　“找我什么事？”
　　“我们组那三个叫我找你去打牌。”
　　“我不太会玩，输了要给老婆骂的。”
　　“你傻呀，赢了就继续玩儿；输了，觉得不能承受，就说要带儿子去，不就得了？”
　　“那好吧。可是我儿子呢？”
　　“我和爱欣给你带。”慧萍说着，就蹲下问小龙虾去烧烤怎样。
　　“好呀。”小龙虾高兴地叫起来。
　　“你们别给他吃辣的，也别让他吃太多。不然，明天喉咙痛了，我会挨骂的。”
　　“你老婆是母夜叉呀，这也骂，那也骂。”慧萍说，爱欣在一边只是抿了嘴笑。
　　“好男人嘛，总是怕老婆的。”覃思说着就去包厢。
　　玩了两个多小时，没输，但也赢不了几块，他只是觉得头微微的痛，甚是无聊，就让给其他人玩，自己去找儿子。和儿子玩了一会儿翘翘板，已是晚饭时间，吃罢晚饭，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