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情仇心魔之一

　　丁主任去后，心猿意马的唐副主任又呆呆地坐了一会。他知道，为防止采购人员夹带私货——只需弄回两床加厚的杉木铺板，去市场议价一卖就是一笔肥厚的外快！所以必须有所牵制，这才有了两个以上人员同行出差的规定。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这跟随自己出差的人竟是和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和尚”的老婆。听钟春英那天的口气对那个“贼和尚”怨恨之极，这一回天赐良机，借朝夕相处的出差机会煽风点火，就算烧不死“贼和尚”，也要弄得他后院起火烧他个焦头烂额！唐副主任原来“痛打落水狗”的复仇计划就是打算从钟春英身上打开缺口，如今有此机会，这就叫“缘”！然而，不知是因为这“缘”来得太突然了还是另有缘故，唐副主任心里反倒多少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唐副主任去宿舍取了点东西便赶往汽车站。
　　要说县城到石桥街不过十几公里路程，就如今的便捷交通有个二十分钟足够了。可是当年的沙子路高高低低坑坑洼洼，老爷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乘客倒倒歪歪前俯后仰，一路上飞沙走石尘土腾扬……即便如此的狼狈不堪惨不忍睹，往来于县城和石桥街的客车每个钟头也只有一班。
　　说巧也真就巧，今天唐平之一路上竟是一帆风顺。到家时胡丽君刚刚准备用午餐。饭桌上一盘雪菜烧豆瓣，一盘干蒸黄萝卜干丁，两只咸鸭蛋，还有一碟豆腐乳一共四个小菜。另外黑豇豆寒宅粥也盛在小缽子里放在饭桌上凉着——胡丽君本就喜好这一口，再加上今天是星期六，唐平之晚上肯定到家。一只蹄髈正在炉子上煨着，晚饭自然得丰盛一些，午饭能将就就将就一点了。可是，胡丽君看到丈夫进了家门，自然晓得自己今天“失算”了，虽然是值得开心的“失算”，却也忍不住调侃几句道：“嘿！我们唐主任日理万机是个努力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同志，今天怎的也会心血来潮‘偷得浮生半日闲’，回来陪我这个‘蝶也愁’的‘明日黄花’的？”
　　胡丽君活到今天除了和唐平之的新婚蜜月期，还从来没有像这一阵这么的顺心、开心！儿子考上了大学，丈夫恢复了前途，儿媳很快要分娩，实实在在的是“三喜临门”！胡丽君只觉得自己身在喜庆幸福之巅，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胡丽君爽得青春少女时的活泼和才气都找了回来，爽得言谈举止间都多了点欢快和俏皮。
　　“夫人明鉴……”要讲嘴皮子功夫，唐平之自信绝对胜算多多。不过马上就要出差，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该礼让处礼让三分那又何妨？便学着戏文台词装腔作势道，“下官愚昧顽劣有劳夫人操心！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还需夫人明示——下官偷空都要回来陪你这朵‘蝶也求’的‘明艳黄花’，是不是夫人多有不便，或是下官自作多情？若是下官做错了又该如何改正……”好个话才子唐平之，为外科大夫所不能为，小小一个“口术”，将“求”取代了“愁”，把“日”换成了“艳”，意思便大不相同，一下子将胡丽君送回了当年的青春岁月……
　　这样的高帽子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的，胡丽君自是被搔着了痒处，眉开眼笑道：“甚的夫人夫人下官下官的，你们局长才不过是个八品，经理顶多算个九品，你呢十品还是个副的，这种品级的夫人叫得牙齿发酸，听得耳朵发麻，不叫也罢！还不如快去洗脸洗手准备吃饭。我以为你晚上才回来——蹄髈才上炉子煨，只好夜里再补补你了！”
　　胡丽君的“相夫原则”坚持在“照顾好丈夫的饮食起居，决不让丈夫得意忘形”！唐平之自也习惯了她这一套：刚柔严慈均属爱，烈火温柔总是情。话中有话道：“夜里补补最妙了，你补补我我也补补你！”
　　说得胡丽君面泛桃花娇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又去灶台上点火焖了几个荷包蛋，煮了一碗肉丝雪菜汤面。这午饭该补时还是有必要补一补的！
　　午饭过后，唐平之洗头刷牙洗澡换衣，又服侍胡丽君完成了同样的工作。胡丽君定下的这规矩不认真执行不得上床！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做完清洁工作，夫妻双双上床午休，唐平之的手脚却不安分了起来……
　　一来夫妻俩已有差不多六天时间未在一起，二来星期一即将出差，这一出就是十多天的离别，趁还未曾出发多给妻子留点温情也是人之常情。“别……规矩点，我下午还要上班……”胡丽君口齿含糊不清，肢体却欲拒还迎，像是拒绝，又似鼓励。而唐平之自恃既不违规，更不违法，随她拒绝也好，鼓励也罢！自顾自地将行动升级。其实胡丽君在丈夫服侍她沐浴时便已经给激动了爱河的涟漪，早就明白今天午休“山雨欲来风满楼”，含糊不清的话只不过本能的矜持罢了。
　　激情过后，胡丽君枕着唐平之的手臂，唐平之轻抚着胡丽君的玉体，睡意全无处似有为难道：“有件事，礼拜一公司里可能要派我出一趟差……真不晓得怎样推脱才好！”他摸准了胡丽君的脾气，此刻正是妻子最温柔也最好说话的时候。
　　“出差？到哪里出差？怎的会得想到派你出去的？”胡丽君差点跳了起来。虽然她主要是怕丈夫外出吃苦，却也不乏考虑自己离情别绪的惆怅。
　　唐平之将臂弯里的夫人紧了一紧道：“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一上班丁主任就来和我商量……”他从头到尾将丁主任与他的商量几乎一字不漏地向胡丽君作了汇报，当然，有关钟春英的话是漏不得半点口风的！他也料定胡丽君豁达大度的性格能保险她不会去物资公司问东问西……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唐平之不得不给自己留条理由，装做安慰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没有出过远门，外头的市面我还拎得清！公司里的压力这么重，我不多少承担一点，日后怎么挺胸抬头做事做人？再说丁主任说了，他会派一个熟悉这一趟业务的给我当助手的……”
　　唐平之说得滴水不漏，胡丽君自然放心了，不过却也不曾忘了自己设下的四道关防不可逾越，话中不乏警钟之鸣道：“还有，尽量早点回来，玲玲的产期就在下个月，可不能误了给孙子过‘三朝’，记住了！”
　　汽车往东驰去，车窗外处处可见河港似练绿荫如盖。阡陌间秧浪成海棉棵茁壮，玉米高粱已成青纱帐。风儿透过车窗扑面送来阵阵惬意，只可惜沙子路颠得汽车上蹿下跳左右摇晃，车棚车窗吱吱瞎叫格格乱唱，偶尔有车从对面开过来后卷起的沙尘暴更是肆无忌惮地扑进车厢，在乘客们和驾驶员浑身上下留下一层灰黄。
　　钟春英靠着车窗和唐副主任并肩而坐，一阵沙尘扑来便禁不住侧身往唐副主任处寻求保护。早上用上海产的海鸥牌洗发膏洗过的秀发，带着阵阵清香便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唐副主任的耳鬓和鼻端，更有时不时的颠簸促使他们不由自主的肌肤相亲相互扶持，即便唐副主任有心正襟危坐收敛心神以目观鼻心如古井，却也挡不住外力作用过大，没有柳下惠的修为，难免一阵阵心猿意马躁动驰骋……
　　倒是钟春英看起来还算怡然自得，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唐副主任有几分矜持，却反而令她多增添了几分好感。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样子坐车非但一点也不辛苦，反而汽车进了南通城，倒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汽车进了站，乘客下了车，唐副主任和钟春英为了赶时间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先去约定地点取了船票，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大轮船码头。依着唐主任，因为午餐就拿钟春英买的糕点对付了一下，看看时间还早便邀了钟春英找家饭馆加加餐。可钟春英却说：“大轮上有餐厅——饭菜干净便宜还不要粮票。”个把钟头过后，汽笛声声里大轮船到了，船名“民生”。唐平之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一艘又大又气派的大轮船，忖道：乘这样的大轮船肯定舒适又平稳。又忖道：十年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和这么个温柔体贴俊俏多情的女子同行，不晓得前世里修了十年还是修了百年？心头飘飘处却又遗憾起来——拿她来做报复“和尚”的工具岂不是修来个孽缘！正自走火入魔时却听钟春英在他耳边娇声俏语吹气如兰道：“已经开始检票了，唐主任，我们快上船吧！”
　　上了船，找着了铺位，四等客舱中间一条过道，两边各有一排床铺，上下共二十八个铺位。唐平之他们的床位正靠舱门，男士自然睡上铺，钟春英也就不多客气——占据了下铺。安顿好后，只听又一声汽笛长鸣，“民生”轮缓缓离了岸，进入航道便加速向上游驶去。
　　有了八个多钟头的同车同行同食饮，唐副主任和钟春英之间的虚礼和拘谨已所剩无几，随之而来的随和与亲近却与时俱增！他俩双双步出舱门手扶船栏，吹着迎面而来的凉风习习，看着岸边快速移动的芦苇青青，听着江轮劈波斩浪的激流哗哗，说着欢快坦然的笑语盈盈……但见那唐副主任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夕阳下晚风吹得他头发飘舞神采飞扬。钟春英见他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竟看呆了，一时忘形不由自主地抓住唐平之的手道：“唐主任，风吹得你凉不凉？”口气里疼惜怜爱之情洋洋溢溢。
　　要说胡丽君，对唐平之的关心爱护足是足矣！只是磅礴热辣的风格多少有点气势逼人，正所谓过犹不及！唐平之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温言暖语润物细无声，更另有一种从未品味过的令人心肝颤颤疼疼似欲碎了的温馨，想将手抽回来，全无着力处竟再也舍不得那纤纤弱弱柔柔温温的玉手，不由感动地答道：“不凉。又不是在公司里，唐主任唐主任的把人都叫生分了。往后工作之外你叫我老唐也好，平之也行，要不干脆叫我平哥……”反过来将钟春英柔若无骨的纤手握进了自己手掌，关心道：“你的身子骨不比我们男的，倒是要当心着凉才行……”两个人四目相对，电光石火一闪即离，是羞意？是激情？是爱的火花，还是怜的撞击？不约而同地又一齐松开了手。正尴尬间，广播里传来了“旅客同志们，旅客同志们——二楼船尾餐厅已经开始供应晚饭，需要用餐的同志请去二楼尾部餐厅，餐厅现在正在供应晚饭……”
　　钟春英果然不曾说错饭菜还算可口，且清洁卫生价格便宜。唐平之和钟春英因为有差旅补贴，自是不用节省！再加上中午又只是吃了点干点心，所以钟春英多买了一份一个劲地劝唐平之多吃点！唐平之又不忍拂了钟春英的美意，确实过了点食量，一个劲地抹着肚皮：“太饱了，太饱了……”
　　钟春英嫣然一笑：“没关系，我带你去洗个澡……”话一出口方觉得一个“带”字似乎不妥，俏脸绯红赶紧改口道，“船上有热水洗澡，热水澡一洗肚皮里的夜饭消化起来就快了……等一歇我送你去！”娇羞之情俨然一幅夕照玉人图。
　　唐平之看得怦然心动：若有笔墨纸张将这美景画下来岂不……却听钟春英道：“平……哥，我们去拿洗换用品。”
　　浴室男左女右，此刻正巧闲空！各有各的去处，两人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