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一）

超级电脑前，睿子时而轻点鼠标，时而飞快地敲击键盘。两天来，他在网上撤到关于庄子的所有信息，然后复制到他研发的程序中。分析，整理，组合……一切就绪之后，点击“复活”，随着一阵快乐的声音传来，显示屏上跳出两个字：“成功”！
他兴奋地拍了一下脑门，在旋转椅子上来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圈。这是他复活的第六千五百个古人了，看到他们活跃在各自的空间，睿子得意极了。
庄子揉了一下睡意朦胧的眼睛，长叹一声说：“人生百年不足恋，红尘纷扰惹人烦。功名富贵如浮云，日出三竿仍安眠。这是什么地方，如此喧闹？真是世风每况愈下。你看看他们说话不合礼仪，做事不合体统，音乐不合宫商……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突然，一个美丽的少女翩翩而来，她几乎一丝不挂，丰满的胴体散发出无限的诱惑力。看到庄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她美目盼兮，身姿扭兮，轻启樱桃小口说：“来吧，对我狂野点，让我感受到女人的幸福！”说话间，就要倾身欲投其怀抱。庄子吓得目瞪口呆，连连躲闪，几乎晕倒：“这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朗朗乾坤，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出来祸害人，救命啊，快来人啊……”
正闭目养神的睿子听到庄子的惨叫，立即点击进入，来到庄子的身边。
“前辈，莫要惊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何必在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守住意念，自然心中无鬼无怪。”睿子安慰他说。
“如此不顾廉耻之人，快让她走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也。”
睿子看到庄子的狼狈的神情，点击退出驱走了美女。可庄子仍是惴惴不安地扯住睿子不放：“这世界如此混乱，我要回到风俗淳朴的年代。‘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才是清净的世界。”睿子微笑着说，“不要着急，我为你安排两位最有名气的守门神，他们绝对忠于职守。有他们在，保证驱邪辟鬼，百怪不侵，永保你安然宁静，无忧无虑地生活。”
“不知是哪两位高人，有如此大的本领？”庄子不相信地说。
“就是一千多年来人们供奉的门神，秦将军和尉将军。秦将军手持金锏，能打退所有的妖魔鬼怪。尉将军手持玉斧，会杀绝猖獗盗贼。你就放心读书吧。”
“好吧，但愿能得到清净的生活。”庄子忐忑不安地说。
睿子一阵忙乱，找到秦将军和尉将军，说明来意，两位将军欣然接受。他们稍作准备，随着睿子来到庄子的空间。彼此寒暄过后，就立即上岗了。他们威严地站立在庄子的空间入口，一时闲杂人员不得不敬而远之。至此，竟也平安了几天。
不想严密的守护，更激起了众人的兴趣：“这里如此严防死守，一定会有稀世珍宝，天价古玩。我们偏要知其不可而为之，进去看看。”一位贪财者灵机一动，想出一个馊主意。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先派个美女打探一下吧。他把自己精心设计的数字美女请了出来，那美女的姿色何止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简直能倾倒全世界。那美女卖弄风情，轻摇身姿，向两位将军款步走来。且不说人未到而香先闻，口未启而意先驰。那尉将军在战场上勇如猛虎，气吐山河，无往不胜，美人面前却常常丧魂落魄，六神无主，软绵如羊。美女勾魂的眼神递过去，他立即心醉神迷地接住了。“美人膝下死，做鬼也风流。快乐来时且快乐，管他身前死后名。”他丢下玉斧，立即凑上前去。秦将军看到伙伴如此堕落，怒不可遏：“千古美名，毁于一旦，你怎么能甘心？”
“什么美名！我站冷门已有一千多年了。每天只看到别人卿卿我我，如漆似胶，早受够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现在机会来临，也该往温柔乡里享受一番了，拜拜！”老尉说完，拥着美人，匆匆而去。
面对坚守岗位的秦将军，贪财者又心生一计。俗话说，不好色者必贪财，让我再试他一试。他运来黄金万两，堆在秦将军的面前说：“你如果让我进去，这些黄金都是你的了！”
秦将军看到闪闪发光的金子，咽了一下口水。想到别人住的是别墅洋房，开的是奥迪宝马。而他的家人住的却是茅草屋，出门坐的是慢腾腾的驴马车，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我身为扬名四海的将军，不能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罢了，罢了！他看看四周无人，袭卷黄金扬长而去。
大门一空，聚集在外的贪婪者蜂拥而入。贪婪之人，本性最为丑陋。他们来到空间，看到里面根本没有价值连城的珍宝，也没有玉器古玩，只有一位老叟，守着成堆的竹简。他们个个气急败坏，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庄子。或辱骂，或玩弄，为所欲为。
面对这群凶残的狂徒，庄子不禁仰天长叹，捶胸顿足。“还是让我去死吧，我宁愿在黄土下沉寂到永远，也不想在如此世界里苟延残喘。”
睿子看到这纷乱的场面，又不得不出面协调。他删除杂芜，清空庄子的空间，立即安宁了许多。庄子看到睿子，如找到救星，扯住不放：“为什么要复活我？我适应不了这个世界，还是让我去死吧。”
睿子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先辈，莫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会还给你一个清净的世界。我已为你安装上了最好的防火墙，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也进不了你的空间。”睿子说着，掏出一个遥控器模样的玩艺。“这是一个品行鉴别器，如果有人找你，你只需按一下‘鉴别’按钮，就会了解他的一切。让不让他进来就由你决定了。”
庄子听了，半信半疑地接过鉴别器，谢过睿子，又埋头读起书来。
“嘟嘟……嘟嘟……”好像敲门声在响。庄子气恼地合上竹简，刚想去看看，突然看到案子上的品行鉴别器。“不知这玩艺管用不管用？何不试它一试？”庄子对着外面的来人，轻轻地按下鉴别按钮。屏幕上立即出现一行字：“此人曹丕也，公元二十五年正月嗣魏王位，十一月受汉禅，即帝位。曹丕文采斐然，有典论五卷，集二十三卷……”庄子读后大惊，慌忙整理衣冠，打开大门，匍匐于地，不敢仰视。
“哈哈，前辈请起，何必如此多礼！”伴着一阵香风，曹丕飘然而至。
“草民有何德何能，竟劳陛下大驾光临寒舍！”庄子五体服地，颤栗不已。
曹丕却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他毕恭毕敬地扶起庄子，笑着说：“不必多礼，与前辈相会，是我多年愿望。如果不是今日网络的时代，我们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您贵为天子，草民不敢与您平起平坐。”
“读前辈的文章，是那样的潇洒，做人何必如此拘泥？况且一切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尘埃落定。现在，所有的光环都已消失，一切都已还原其本来的面目。让我们敞开心扉，畅谈古今吧。”曹丕挽着庄子，坐在简陋的椅子上。
“人生不足百，真正有价值有意义是什么？真正能留传后世，甚至于不朽的是什么？不是权贵，更不是财富，而是文章！因为它是一个人，甚至于是一个时代的思想、情感、精神的载体。所以，尽管我曾贵为天子，仍是笔耕不辍。可比起前辈的文章来，真是不胜羞愧。您的文章汪洋恣肆，痛快淋漓，充满奇特的想象和深刻的哲理，让人望尘莫及啊。”曹丕真诚地说。
“陛下谦虚了，我运笔为文，只是想让世人超脱尘世，感悟人生，享受人生。无奈世人常常沉溺于庸俗之中，难以醒悟。故而我有时不得不‘怪生笔端’，意在取得异常的效果，希望后人能够理解。”谈到文章，庄子逐渐放开了，他充满激情地说，“可是，时光匆匆过去几千年，人们的精神状态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提高，真让人堪忧。”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前辈刚来空间，还有点不太适应，见怪不怪，内心自安，慢慢就习惯了。”曹丕安慰庄子说，“我比你早来些时光，在这里，会遇到许多知己，大家不妨畅所欲言，享受网络的便利。有句话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也套用一下，古今存知己，万年若同岁。哈哈……我刚结识一位伟人，他真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还很敬重您呢。他曾作诗曰：‘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真是气势磅礴，可与前辈的文章相媲美。有机会不妨会他一会……”
庄子听了，不胜神往，连声说：“一定，一定！”
曹丕看到庄子的案几上，放着成堆的竹简，有些已经散落在地。上面刻着的蝇头小字，早已模糊难辨，不禁说道：“您还看这些劳什子？真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啊。古人面壁思过，只为图强，现在面壁不必思过了，也照样可以获得知识。你仔细看看对面的墙壁，它就是获取知识的窗口。你想得到什么知识，它就会显示什么，不是比翻阅竹简更方便？”
“真的？”好学的庄子把正在阅读的《诗经》放下，凝神注目片刻，果然，在墙壁的屏幕上，出现一段文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文字的旁边，还有与诗的意境相吻合的画面。真是如见其人，如临其境，诗情画意，美不胜收。
看到庄子被画面深深吸引了，曹丕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今日相会，不胜荣幸，改日再谈，告辞了。”
“恭送陛下！”
送走曹丕，庄子继续沉溺于屏幕上的美景。青山绿水，碧叶红花，流水淙淙，百鸟啼鸣，少女在河边洗衣，小伙在山上歌唱……
“原来诗经也可以这样读！”庄子赞叹道。他又找到自己知道的书，同样都是图文并茂，读来另有一番情趣。看到屏幕的右边有一串串数字，他想，这些莫非是历史的年代？庄子找到自己生活的公元前三百年，点击进入，熟悉的一切立即映入眼帘。微风拂面，杨柳依依，蝴蝶乱舞。茅草屋前，一潭春水碧波荡漾，自己亲手栽下的荷花依然盛开着。那只调皮的大白鹅，看到主人来临，伸长脖子发出一阵欢叫，仿佛在欢迎主人的归来。庄子正站在屋前出神，忽然一阵锣鼓喧天，唢呐阵阵。一队仪仗兵过后，楚威王的马车来到庄子面前停下。
“贤士，别来无恙？两千五百年前，我曾邀请您做楚国的宰相，您断然拒绝，一心游学于齐、魏。现在想来，不知后悔否？”
庄子看见楚威王，向前躬身行礼说：“多谢大王还记得我。草民不求名利，更不贪求荣华富贵，只是全心求学问而已。我身处尘世时都不愿受官位的束缚，何况现在身居奇异的网络世界？在这里，我的身心更自由了，真正做到了‘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又怎么会接受宰相之职？”庄子说完，飘然而去。
庄子正在茫茫网络中遨游，突然感到被一股引力左右着。他不由自主地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这里高楼林立，鲜花树木争奇斗艳，奇怪的是在这里竟看不到一条路。人们驾驶着奇异的飞行器，穿梭在空中。那五颜六色的飞行器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大的能坐十几人，人们在其中谈笑风生，悠哉游哉，小飞行器仅容一人。飞行器有的如流星一般急驶，有的如小船一样漂泊。
来到一座大楼前，里面灯火辉煌。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在欢快地舞蹈、唱歌。一位金发碧眼的姑娘远离众人，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捧书本，正认真地阅读。庄子走近看到书名，不禁大吃一惊，姑娘看的正是他的文集。看到眼前的知己，想与她攀谈几句，可看到姑娘穿得露肩露胸，有些暴露，庄子又有点畏惧。正犹豫不已，进退两难之际，姑娘却合上书本，那书本在她的手中突然变了形，成了一台微型电脑。姑娘抬头对庄子微微一笑，客气地说：“老前辈，请坐！是我引导您来到这里，请恕罪。我可是您的铁杆粉丝。这台电脑就是专门为了解您而设计的，其中包含了您写的所有文章，还有关于您的所有研究文献。我每天电脑不离手，痴迷其中，朋友都说我是庄子第二呢。”
面对红颜知己，庄子一时竟不知所措。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地问姑娘：“你既然崇拜我，为什么不效仿我的思想，衣着如此随便？”
姑娘听了，灿然一笑：“世界已前进三千年了，让我回到你的时代，那我不就成为古董了？再说，东西方文明本来就有差异，更不能说谁对谁非，只是大家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嘛。就以我的衣着来说吧，我们的礼服露肩露胸是一种礼仪，是对客人的尊重。可在你们看来，别说是露肩露胸，就是露出手来，也是绝对不行的。自然界中百花齐放，万木争荣，人生不也应该如此吗？只有融合古今，包容一切，人生才会丰富多彩。只要对他人、对社会无害，又何必计较太多？”
庄子听了，点点头说：“言之有理！只是你们的世界与我的世界已大不相同，你这么喜欢读我的文章，有什么用呢？”
“无论古人与今人，大家的思想还是相通的。政权可以更换，人的思想却延绵不已。许多显赫当世的王侯将相早已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了，而美妙的文章却可以光照千古，彪炳万世。”
庄子听了心里一震，眼前又出现曹丕的形象。想不到这洋妞与古代帝王会说出相似的话来，可见人的思想是相承袭的。他再一次为自己不做宰相，而专心于学问，专心于写作而洋洋自得。
“我正准备移居火星，到时候一定把你带过去。展望茫茫宇宙，您一定会诗兴大发，创作出更奇妙的文章来。”姑娘继续说，“这几天，让我做您的向导，我会好好地帮助您认识日新月异的世界。”
果然，庄子在网络世界里的学习，一天的收获，比得上他在竹简中探索百年。
去火星的那天，庄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对姑娘说：“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庄子匆匆来到睿子的空间，对他说：“我还你的品行鉴别器来了。”
“怎么？你不怕美女骚扰了？”
“心中无念，百毒不侵，不怕了。”
“你不怕卑鄙之人欺辱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怕了。”
“你准备去哪儿，如此慌张？”
“与洋妞一起遨游太空，去火星观光也！”庄子说完，不见了踪影。
睿子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半天才说：“这老头，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