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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密者(33)

作品名称:泄密者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09-01-10 14:08:36      字数:5315

他也不敢推辞,从最底层捧出了一个精雕竹罐:“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值钱的茶叶了,从台湾玉龙山来的。”我不耐烦听他啰嗦,接过那竹罐便向罐中伸手摸去。他想阻止我,可看到一旁警察冷冰冰的眼神赶紧将手收了回去。我用手在那个竹罐中一翻腾,果真就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凉而且滑的东西。我迫不及待地将它掏出来,借着日光一看,果真是一个U盘!我心中一阵欢呼,对警察道:“找到了!”他脸上也显出欣慰:“我知道你能行!”
当金钧见到了那些实实在在的证据,不得不承认了他利用业务上的便利,大规模地从国外走私医疗用品、药品、枪械等利润较高的产品。随即他也供认了指示司凶徒杀害司徒堂、全樱等人的真相。警方依法对他进行了逮捕,不日将进行公审。与此同时,查封卡冠士、天维、云湖等十几个集团的行动在全国十多个城市同步展开。在缉私大楼前闹事静坐的那些人也全被镇压。
三天后,惊动全国的这起大案完全告破,警方依法对此案的案犯提起了公诉。
我坐在下面的观众席上,看着金钧、袁源、安高管、齐总、杨总等人一个个被带上了被告席。当法官宣布判处金钧死刑,立即执行时,全场上下一片欢呼。司徒堂的父亲坐在我身边,擦着眼睛反复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我知道司徒堂的母亲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已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现在还在医院,赶忙劝慰了他两句。金钧此时站在台上,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只吐出一句:“你赢了!我后悔当初看错了人!”便被带下了台。可我知道他那句话明明是对我说的,因为他射来的两道目光分明有无尽的愤恨。我不敢与他对视,见他瞪我赶快将头转了开去。
公审结束后,我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可是当走出法院的大门时,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在与他们的对抗中,不仅丢掉了两份薪酬优厚的工作,还失去了几位肝胆相照的好友,也差一点因为曾经做过金钧的帮凶害死全樱和严警长以及那些小孩子的问题接受处罚。可我回想起来,我有一点始终不解,我在金钧和袁源之间一直扮演着很不光彩的角色,同时踩着两只危险的船。按理说,既然司徒堂、全樱等人先后都被发现,像我这样的活动更会被觉察。可司徒堂等人先后被暗杀,为什么直到最后他们才来暗杀我?更让我不解的是,我的行动始终很隐蔽,连袁源都未对我产生怀疑,可为什么金钧能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
所以我知道在那些未被揭露出来的人中,有人在保护我,也有人在出卖我。
他们会是谁?
尽管我知道这个问题已不再重要,因为答案不能改变结果,可我长时间养成的职业习惯还是使得我忍不住按思路向下思考。
那个能出卖我的人一定时常有机会接近我,并且每时每刻都知道我的行踪,而那个保护我的人不仅要知道这些,还必须与这个集团的首脑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但我的交际圈自从几个月前就大为缩水,每天我接触的,除了公司的那些客户就是公司内部人员。客户都是不固定的,今天来明天走,没有谁能天天盯着我的行踪。至于那些公司人员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平常很少会碰见我,甚至很少到董事长袁源的办公室里去,怎么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成为我的泄密者?
面对这些情况,我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了一个人:婉汀。
是的,只有她才有资格说了解我的性格特点行为举止,只有她才能在我没设防的心理前提下轻易取走我的一切东西,也只有她才能让我输得莫名其妙,惨不忍睹。
我想起刚参加这次行动时她总是时时找借口吃醋,然后借机跟踪我,想起她半夜很晚才浓妆艳抹地回到家里,想起她身上时不时飘出来的淡淡酒气,甚至想起那次南润雨的造访,而后她和金钧同乘着一辆车去日本度假,想起头几天她坚持让我换掉那套并不十分脏的西装。我的心忽然一阵战栗。作为一个丈夫,我对自己的妻子理解的太少太少。在我先前的视线中,她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教师,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无论如何不会把她和那些刺探机密的勾当联系起来。但事实只指向了她一个人。除了她,没有人真能够做到这些。我内心忽然泛出一阵悲哀,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彼此了解呢?
秋日的狂风卷走了落叶,卷起了多年掩盖的沉思。我轻轻推开家门,看到了不大的餐桌上已堆满了各种菜肴,其中有不少菜都是我喜欢吃的,看得出婉汀为这一桌菜花了不少心思。我心中一阵感动,但随即想起她也做了不少对不起我的事情,便表现得颇有些冷淡。她没有多说什么,只使用眼光示意我那些菜全都是她做的。
我碰到她的目光后心中不由地便是一软。我想起了几年来我们风雨走过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很真实。记不清多少次我挑灯夜读她悄悄地在我的案首放一杯清茶,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下雨我为困在单位的她送上把油纸伞。我们没有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有的只是一天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可就是这样普通的生活,老天都不想给我了。
沉默片刻,我对她说:“菜很好,我们来吃吧。”凭着感觉我将一把凳子塞到屁股底下,很踏实地端起一碗饭,心头却又是一阵哽咽。这套椅子还是当年她的陪嫁,如今都已被岁月磨圆了,却依然如当年一样结识。我以前曾一遍遍承诺的相濡以沫,到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肥皂泡,五彩的斑斓就要消失。我挟起一块糖醋排骨,还未及咬便反射式的抬起头,恰好又遇上了她的目光。她显然没有吃,两眼一直是盯着我的。
“你也吃。”
说完这句话我缓缓地低下头。夫妻做到这个份上,客气地已如同陌路,究竟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排骨很好吃。浓香的酱汁化在舌头上,和咀嚼后的肉末搅在一起,久久地在口中停留着不愿散去。我没有多说话,继续在那些盘碗中搜寻着目标:红烧河鲫鱼、酱汁鸭排、耗油牛柳—直到那些小碟中所有的东西都被我一个人吃光,我才发现今天晚上我吃的太多了。
“出去走走吧?”我向她发出邀请。她点点头,很默许地挎起了我的左臂,但并没有完全倚在我的身上。大约在路人眼中,这仍然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漫无边际的在街上行走,两旁的灯火像是渡了层水,在夜晚的雾气中有些看不清楚。没过多长时间我身上穿的薄毛衣已全被雾气打湿。可我什么也没说,依然在街上和她并肩走着。可我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和她在一起了。
也不知在街上溜了多久,竟然就前脚后脚地转回了家中。在家里的客厅,我努力地想理清自己的思维,却发现它比之前更乱更难以弄清。我长叹一声,平素自诩已将世事看透,“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的我,此时竟也陷入了一片迷惘。记得佛说放下外六根、中六尘、内六识,其实一切又岂是那么轻易可以放得开的?
我在这么想的时候,婉汀已经冲进了洗手间,里面传来了一阵哗哗的水声。水流不大,但落在人身上又溅到地上的断玉鸣金般的脆响却最能激起人原始的冲动。
我猛然想起已经好多天没有上交公粮了。我微微地叹了口气,想将自己从那个想法中挣扎出来。可现实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你挣扎的愈多就被绑的越紧。几个月内被现实压制在心中的欲火忽然一下子膨胀了起来。
婉汀披着条浴巾走了出来。在客厅明亮的灯光照射下,她白润丰盈的肌肤格外迷人。我低低地叫了一声,便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径直走向卧室。
然而在卧室里,我发现事情的不寻常,我本已滋生的欲火忽然一下就无影无踪!
我按到婉汀的脉搏时,分明察觉出了异常,竟是中医上常说的“喜脉!”要知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她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强压怒火,问道:“这是金钧的孩子?”
她垂泪不语。
我扔下了她:“罢,罢,算我错了。”说着拉开房门冲进了夜色。
我在外面整整呆了一夜。外面寒冷的秋风让人受不了,于是我钻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打了个痛快。我玩魔兽、玩星际,玩卡丁车,把那些早在十年前就不应属于我的游戏玩了个遍。因为未曾练习过,所以我的手法很乱,下四国军棋时接连被对家骂了好几次臭棋篓子!可我什么也不惧,是的,也无须惧什么。我和婉汀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我原也准备答应她之前的请求,在今年要个孩子。可我的孩子没要成,却被别人扣了一顶帽子。而我,对此却一直不知。那么,在过去这么长的时间内,我一刻不停地抵御着外面如花似玉的种种诱惑,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婉汀,你为什么要瞒我?
那是他强迫的么?还是你为了某种目的故意牺牲色相?可我为什么看这些都不能成为理由呢?我们是数十亿人中平凡的一对,可走过了碎空,走过了沉浮之后,便要劳燕分飞各西东?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拼命地晃鼠标,点着花花绿绿图像中的某一点,让那些绚烂的色彩把我的痛苦冲淡。人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游戏,大赌小赌赌输赌赢都只是一瞬,而人生就在这一瞬间改变了轨迹。可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的人生还在原来的轨道上运行着,我有一个幸福的家,背后有妻子坚定的目光。可,迷梦早就碎了!碎的完完全全,不可弥补。这里虽然不是KTV,可我却有一种嚎哭的冲动。我多么希望将我的不满和愤懑都发泄出来,表达一个男人最最受伤的感情!
第二天早上我才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
我把钥匙放进锁孔里,连拧了两下居然没拧开,好像里面被什么东西锁住了。我连拍了两下门,喊道:“婉汀,婉汀!”却没有人应声。我以为是钥匙不好使了,于是拨了一个开锁公司的电话,片刻后一个小伙子背着家当跑上了六楼。他仔细地研究了一番,道:“锁没问题,是在里面被人把暗锁和门栓给弄在一块了。”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我拨通了婉汀单位的电话,单位证实她今天上午没有去上班。
我这下着急了,于是命令那小伙子把门给我撬开。他看过我的证件后,点点头,拉了两下后将锁先弄了回去,接着用力一拉,仍然拉不开。我在后面帮着他用力,这才隐约看见原来里面竟是被一个自行车车锁给锁住了。这种自行车车锁是钢筋的,非常结实,没有趁手的工具是绝对弄不开的。他摇摇头,苦笑道他也帮不上忙了。在他扭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眼神。那眼神中疑惧惊恐尤为突出。我知道他是不想沾惹上一点事的,赶紧给他点钱让他溜之大吉。
他一走,我立即拨通了警方的电话号码。
本市警察的效率在前几天破案后大幅提升。仅仅三分钟门卫就领着一高一矮两位警察过来了。在门未开之前我当然不能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只是说门打不开了,请二位帮个忙。他们两位瞅了一眼,意思是怎么这事也来找我们。我无法,只能将我的猜测说了。他们一听婉汀有可能在里面出事了,还是人命要紧,于是两个人找了把大铁锤子用力地敲打自行车锁。但那把自行车锁过于结实,门开缝的大小又非常有限,根本无法将它弄坏。
一名警察想想说:“快跟局里说一声,把那个激光聚能仪拿过来。激光聚能仪是专门用来对付门锁的,再结实的铁锁也经不住大量光子携带的巨能的连续冲击。激光聚能仪取来后两分钟,门锁终于打开了。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地冲进居室。我也赶快跟了进去。
客厅一切如常。唯一与昨晚上我离开家稍有不同的是一只茶桌上的水杯中注满了暗红色的液体。两个警察见没有找到人,便进了卧室。我也更关心婉汀的安危,在他们张望的时候我已找过仓储室,卫生间,都没有找到婉汀。于是在警察的注视下,我和他们一道进了卧室。
尽管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吓了一跳。
双人床上的床单落在地上,一个人就倚着那凌乱不堪的床单躺在那里。她肤色青紫,两只大大的眼睛半睁着,旁边还落着几滴透明的液体。我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婉汀!她,她竟然自杀了!
我迈上一步,想要看个究竟,却被一个警察拦住了:“她人已死,你用不着过去了。”
我明白,在案情侦破之前,我是最大的嫌疑人。
可仅仅三个小时之后,婉汀的死因就确定了。她完全是自杀的,服用的还是自己配的毒药。警方录了我的口供,随后宣布我不负有任何法律责任。
如今我又成了孑然一身。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如此孤独过。在几个月内我所有关系密切的人差不多全都死了,却独独留下了我一个人。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痛苦中,因为发现它攫取了我的所有。
又到黄昏时。
我半倚在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一点点摇曳。我知道婉汀也很喜欢看夜,可如今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陪一个曾经对她来说很重要的男人看月之溶,星之耀,天之袤了。她没有留下片言只语,但凭着我对她多年来的了解我明白是什么夺走了她的生命。那就是我对她的不原谅。是的,我虽然没承担法律责任,可我承受了精神上的谴责。此刻,窗外一颗大大的流星从空中划落,绚烂而后归于平淡。我站在窗前,恍惚中有一种亲切。华灯万盏,璀璨夺目,一个多么华贵的不夜城。面对这个晶莹的世界,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一动不动,任由它们流下来,缓缓地在空气中哽咽成悲伤,直至掉入澄澈无比的泪海。
“欧阳,你的死期到了!”我背后很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我漠然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极为冰艳的女子,手中举着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我的头颅。
这是在我家中,我逃无可逃。她既然能找上门来,门口和楼下肯定都布置好了,我就算将她击毙也无济于事。
“金钧死了,可你以为他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么?”她轻轻咬牙,上下齿之间发出了格格的轻响。我终于认了出来,她就是那天在大鸿源医院被我麻醉了的女护士。
没有迟疑,她扣动了扳机。
子弹呼啸着从我的头颅中穿了过去,就像一阵狂风刚刚穿过一片无垠的荒漠。我的血,热热的流了出来。
恍惚中,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话—
人就是这样,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知道的越少越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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