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百灵鸟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4-06 18:50:10 字数:4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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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建勋没有考上军校。他那当司令员的姑父,根本就不愿意为他开后门、走门路,他也就只好退伍复原了。复原回来的熊建勋,背包一卸,就急不可待地找到了吴启兰。
在吴启兰的眼里,熊建勋似乎长高了,也结实了,成了真正的大小伙子。对于他,吴启兰的内心总有一种愧疚感。她更没有想到,给她写了近三十封信,她连一封信也没有回,他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地来看望她,这使她很感动。
可是,她却又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言词表示感谢。
他们坐在房后的柴山上,好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各怀心思,谁也不愿意打破沉寂。
牛、羊在坡上艰难地觅食。这初冬的山坡上,已经是叶落萧条、满目苍凉,根本就不适应牛、羊放牧。可是,冬天刚刚开始,离春暖花开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如果现时不让牛、羊自己勤奋地自谋生路,在这烤烟地区,它们总不能嚼食烟秆越冬吧?
没有青草绿叶,只要是不含毒素的荆条树枝,它们也不会嫌弃,而且嚼得津津有味。由此看来,求生并不仅仅只是人的本能,就连畜生也具备在恶劣的环境里,想方设法艰难地赖以生存。
他们俩都很专注地看着那牛、羊费劲地嚼着荆条树梢,最后,还是熊建勋打破了沉默:“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你也不必太伤心了,而要想开点。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善待自己。”
吴启兰说:“我会的。”
熊建勋说:“至于那些风言风语,纯粹是捕风捉影,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搞那封建迷信的一套?我们都得尊重科学。退一万步说,如果冥冥之中真有神灵鬼怪,那么,‘生死自有天定就’,也完全可以站稳脚跟——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不是任何人能够主宰的。就算你是灾星,那也是受上天的派遣,行使你的职责而已;其错并不在你,而在于天,天道如此,谁也无力违背。”
她毫无表情地说:“我明白。”
熊建勋说:“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够向你表白我的心迹的。但是,我却又担心会错过机会,而让别人捷足先登——那样我将会后悔一辈子。说真的,我对你的心,一直没变,哪怕是李昌龙还活着,你能够顺利地嫁给他,我也会在祝愿你们幸福快乐之余,一如既往地思念你;将我的梦之门为你打开,邀你常住我的梦里——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
“你如果相信我所说的话、相信我对你的那份真情,我们就定下来,找个时间登记结婚。”熊建勋说:“这样,也许对你有好处,你会在爱情的沐浴下,醺然陶醉;你会尽快地忘记过去,而逐渐地建立自己的情感乐园——你看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呀,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奇了怪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吗?只有跟我结了婚,你才会重新获得快乐——这一点,你会不知道?”
吴启兰伤悲地叫喊:“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只有跟你结了婚,才能重新获得快乐!笑话——难道天底下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吗?你熊建勋难道真的就是救世主?就算你熊建勋是救世主,你也未必能够医治得好她吴启兰的这颗破碎的心!
熊建勋显然有些激动了,他因激动而面红耳赤:“看来,你一点也不冷静。你如果不冷静下来认真地想一想,你会遗恨终生的!”
遗恨终生!难道她吴启兰的遗恨还少吗?既然以前有了那么惨痛的遗恨,又何必在乎再多这么一份呢?面对高谈阔论的退伍军人,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显得疲倦地说:“你走吧,我太累了!”
“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的多了,不在乎多那么一点。”
熊建勋走了,临行前信誓旦旦地说:“我还会来的,我不相信我的这份火热的赤诚,感化不了你的心!”
而她,却流下了伤悲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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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建勋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他的那份“赤诚”也是豆渣和泥,经不住拿捏。那个卖良心的家伙,也是信手向潭里丢下一块石头,将一潭静水掀起了浪花,就再也不用理会的主儿。如今,她吴启兰还真成了一坨沾不上墙的臭泥巴了!
难道她吴启兰真的是灾星?真的就会克死任何一个和她相处的男人?她现在倒不一定是急着要嫁人,而是她的心里确实太苦闷了,确实太孤单了,她需要有人说说话、解解闷儿。她那未过门的嫂子,虽然也能够尽量地抽闲跟她唠唠嗑儿,可那毕竟太少了。
现在虽然已经入冬,活路却并不怎么消闲,尤其是她吴启兰的家里,就更是活路繁多。哥哥培植的那么多黄姜,都是冬春农闲的时候料理出来的。更何况,目前整个龙泉乡所有的壮劳力,都投入到导水管道、蓄水池和修筑水库的工珵上去了,各个家庭的留守人员,谁也轻松不了。吴启兰的家里,固然添上了嫂子这么一个能干的劳力,也依然不会消停。
眼下,烟叶虽然全部打下了,烟蔸子却必须挖出来,否则,就不利于翻耕,就不利于明年的种植。已经是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土地干涸,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烟蔸子,却尤为难挖。
难挖也得挖,只是从功夫上说话罢了。
吴启兰虽然是导拱导水管道工程建设的技术总监,可眼下,她的确没有心情,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人们那怪异的眼神。她只能坐在房后的山梁上,遥望着建筑工地上那些忙碌的人们,她的心也默默地预算,那蓄水池建造得怎么样?导水管道安装得怎么样?导水导拱砌到了什么程度?虽然预算得不太准确,也不会误差太远。她在欣慰之余,却又不免为工地上的安全担忧:一定要注意安全呀,千万不能再出任何乱子啊!
陈贤忠最近在忙什么呢?那一天离开之后,至今已经是一个星期了——噢,今天就是星期天,琳琳应该不上学了,她要是能来这里玩一玩,吴启兰的心情定然会多云转晴、阳光明媚。
琳琳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那可是一只百灵鸟、是一枚开心果,嘴巴甜美、思维敏捷而奇特,常常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招怪趣,令人悲时逸乐、乐从悲来。只是啊,那孩子可能至今还不知道爸爸妈妈离婚的事情,吴启兰真不愿意看到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受到伤害的悲痛与愁苦的模样。
一阵狗叫通知吴启兰,定然是受欢迎的人已经朝她走来,否则,虎子绝对不会欣喜地迎接。
吴启兰站起身来,放眼望去,见是陈贤忠和那可爱的小女孩——噢,还有那卖良心的家伙。刚才还在心里想着他们,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跟前。
“吴阿姨。”小女孩欢快地奔了过来。
她迎上前去,将小女孩抱起,脸上漾起了由衷的喜悦:“琳琳,阿姨刚才正想着你哩!不曾想,你立马就到了。”
“立马”一词在龙泉这方小天地里,应该源于琳琳的母亲,那位可敬的女诗人。当年,我们的女诗人为了劝丈夫弃教从政,顺口一溜,便溜出了“立马”一词。接受了胎教的琳琳,对“立马”二字的组合极具悟性,不仅当场学舌,而且熟记于心,并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从此,在龙泉乡这个小天地里,“立马”一词几乎成了她陈琳琳的专利,凡是认识她的人,每当要对她形容快捷之意的时候,都会顺理成章地溜出“立马”一词,对这个聪明而可爱的小女孩予以夸奖与称赞;就连老师对她思考问题、回答问题的敏捷予以表扬的时候,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格调:“看陈琳琳同学回答问题怎么样?立马就回答正确!”
现在,吴启兰对小女孩喜悦地说出了“立马”之词,除开夸奖与称赞,恐怕别具内涵,另有深意。
琳琳甜甜地笑着说:“既然吴阿姨想得那么灵验,吴阿姨就尽情地想好了,一想便成,美梦立马成真,那该多好啊!”
吴启兰笑着说:“好,从今往后,阿姨尽捡美事想,让美梦立马成真!不然哪,可就愧对了咱小诗人。”
小女孩受到了夸奖,笑得更加甜美了。
站在这山岗上,能够清晰地看到龙泉观下那些忙碌的人们,你追我赶的火热情景,刘畅和陈贤忠不约而同地朝那个地方望去,心中无限感慨。
吴启兰和小女孩有说有笑,相处融洽,这正是小女孩预计的结果,也是小女孩和她的父亲所希望的结果。吴启兰更是希望这种快乐,永远保留在她和小女孩之间。
陈贤忠将刘畅带到吴启贵的黄姜种植基地,见藤蔓已被割去,那一定是充当了牛、羊越冬的草料。的确,吴启贵看似老实,其实是一个挺有心计的人,陈贤忠对这个老实人尤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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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忠上次来到吴启兰家里,可谓是两手空空,白吃了一顿。今天,他却没有空手,而是买了一条鲤鱼和一只卤鸡。
吴启兰的母亲和嫂子,见陈乡长来家里做客还掏钱买菜,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她们知道,陈乡长是一个不善客套的人,也就没有把他当外人。
别看那小刘闷葫芦一个,他在这婆媳俩的心目中,其分量可是够得上点了,甚至远远地超过了陈乡长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都把他看成是准女婿哩,别说花了钱,就是分文不花,也会竭尽所能地予以招待。
但是,母亲还是要说:“来了就来了,花什么钱呢?这不是见外吗?”
没等陈贤忠搭话,小女孩接腔了:“这不是见外,这些东西,还不是我们三个吃回去了吗?我们这是找地儿搭火凑闹腾哩!你王奶奶还得贴烟酒、贴油盐柴禾,噢,还得费力气哩!”
这小脑瓜,一转悠便是一大溜新鲜玩意儿,也着实惹人爱怜。母亲爱怜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说:“看这丫头的这张小嘴儿甜的——不费力气,不费力气,你们闹腾吧,我做饭去。”
闹腾!怎么闹腾?家里迄今为止连台电视机也没有,更谈不上影碟机了;连扑克都没有,更别提麻将了。一家人除开忙碌于坡上田里,所有的苦乐,也就是吃饭之时围坐一桌,唠唠嗑儿;即使是唠嗑儿,也常常是苦多乐少。自从黄玉莲来到家里,才有了一些变化,一家人的脸上,才偶尔有了一些笑容。这也难怪,天仙一样的姑娘,居然甘愿委身于一个老实巴交的吴启贵,一家人能不喜上眉梢、乐得开花吗?
可是,吴启兰却乐不起来。有时,她的内心还会莫名其妙地萌生出一种难言的嫉妒,她嫉妒老实巴交的哥哥,也嫉妒漂亮泼辣的嫂子。
她那老实巴交的哥哥,连那平庸的刘进梅都宁肯远嫁异地,也不肯嫁给他;眼看着他的婚事已经无望,他却用他的真诚赢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的心。那个漂亮的黄玉莲不仅有眼光,而且还有胆量,居然敢违背众愿,勇敢地和一个别人认为是老实巴交、毫无出息,而实际上忠厚可靠、勤劳俭朴且又颇具心计的人生活在一起。
她嫉妒却又悲哀——她嫉妒他们,能够以真诚换真诚,赢得了欢乐与幸福;而她吴启兰,却因为自己的唐突与无知,盲目地追求享乐,以至于服下了这追悔莫及的苦果。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刻意追求那美好的东西,它却偏偏越走越远,令你永远也抓不住捞不着——如那水中的月亮,明亮就在眼前,你却捞不起来;如那阵阵清风,你分明感觉得到阵阵吹拂,却无法将其抓住;如那明媚的阳光,温暖总是那么短暂。而有些人,分明不存在半点奢望,幸运之神却偏偏落到了他的头上——那明亮的月光,总是照亮他的夜晚;那轻柔的和风,总是吹散他所有的忧伤;那明媚的阳光,总是洒满了他的身上、温暖着他的心田。
吴启兰虽然刻意追求美好,可是,幸运之神却总是不能降临于她的头顶;相反,灾难和忧伤,却总是频繁地降临于她的窗前,震痛着她那脆弱不堪的心……
陈贤忠和刘畅都抽烟,而吴启兰家里平时很少有烟;他们只有自带盘缠,各自消受了。
那刘畅老是低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肯说;就连抽烟,也是低着头,那样子,仿佛有很重的心思,又似一个待审的囚犯。
吴启兰有了上次烫手的教训,这次泡茶,直接放到两个男人中间的凳子上。但是,她的眼睛却刻意地望了一眼那家伙的眼睛——奇怪呀,那灼人的能量完全没有了,她的目光所接触的是漫不经心的、甚至是含有淡淡忧伤的眼神;而且那眼神转瞬即逝,被他低垂的头藏匿得无影无踪。
这该死的家伙,心里究竟藏匿着什么鬼名堂!吴启兰的内心充满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