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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昙.矛盾的合理与破碎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4-01 10:49:14      字数:4345

  春节之后,她回到老家。母亲坐在新修的房门院落里做针线活,父亲由于劳累过度在家养病。两位老人看到许久未归的女儿,却相对无言,父亲一味的沉默,母亲低头做着手里的活。
  她感到与他们之间在无形之中形成的距离,是藏在心里的深蓝海洋,彼此的独立与不可进入,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形成的事实。
  高中时候,他们就对她持有怀疑态度,尽管她用功读书,竭尽所能考入市里的重点高中。但一直没能明白的生命份量随时席卷她,孤独有时候使她在黑夜里失眠,各种沉堕力量如同洪水猛兽分崩离析,肉身和灵魂饱受这种折磨。
  她的成绩因为这样深刻的体验呈现下滑趋势,开始厌恶数理化和英语学科。只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学习语文和生物,她的写作一直饱受好评,但有很多人说读不懂她所写的内容,她是难以理解的写作者,只有能够触摸到灵魂才能够抵达她的岛屿。
  父亲多次去学校找班主任老师了解她的情况,送礼物和钱财给班主任。在这样的班级里,成绩的比拼如同商业战场,弱肉强食,落后的将被踢出圈子。她憎恨他们背地里塞钱给那些神圣工作者,他们的头衔被世俗叫得如此响亮,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们的职业受到大众的一致好评。在教育事业的偌大圈子里,当他们选择以这项职业谋生的时候,纯洁与神圣早已被游戏规则潜移默化。
  十七岁那年,她从市里回到家里,冲着父亲大喊:“我不需要这样的帮衬,你不要再去学校里见班主任,你以为他能给予我什么样的帮助?”
  父亲坐在矮凳上不敢看她发怒流泪的眼睛,这个男子在她面前的沉默一直如此,似乎有羞耻和隐忍之心。他在做着他认为对的和对她好的事情。
  那时候她是经过良好道德教育的女孩,突然之间不能接受老师与父母在背地里的交易。觉得这个世界总是喜欢制定一些规则,又打破一些规则,好好走路的人一直摔跤,走捷径的却一步登天。所谓公平,不过是各自心里的一杆秤。许多事实不能被接受,尽管它存在的矛盾合乎情理,但情理之中依旧含糊不清,她要的是如水般的清澈,她要事实,她要真实。她的透明与真实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度过高中三年的无聊生活,好似生命走了一场荒废的土地,时光在缓慢流逝,长大了的心是如此的荒芜。我们的成长从五彩缤纷的童年生活到荒芜的青春,这其间丢掉许多东西,它们被搁置在黑暗角落里,是许多人都已经忘记的天真。
  然而她的执着一直不曾改变,心甘情愿与世间流逝掉的东西作伴,拒绝新鲜事物的侵扰。如同倒塌的旧日瓦房,一日一日从她心底逐渐建成。
  三月的时候,山岗上满树满树的粉红桃花绽放,像晚霞一样的花朵开在枝头,震颤摇曳,用尽力量开放,要将所有精力都耗费在这花朵上。她与母亲去了桃树下合影,她穿一件宽大的黑色毛衣,整个身子被包裹在宽大套子里,只露出脑袋,一双敏感犀利的眼睛,注视周围一切。
  夜晚里月光皎洁,冰冷月亮穿越鱼鳞状的乌云,屋后是一代青山,月亮从松树里一点一点上升。远处松针和松果落在半山里腐烂,散发腐殖质还有新生青草气味。在进入梦里的时候,她梦到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市里上高中时候,每到春天,白色玉兰树开出洁白向上花朵,那时候她觉得那光秃秃的灰色树枝上开出的白色花朵像许多盏小灯,会在黑夜里格外显目,如同纯洁少女的白色短裙,只属于年轻清纯的花朵。她奔跑在校门外,为了抢到回家的公交车,如同穿越无人之境,走过一片一片交接的铅灰色教室,下楼,再转过花园和操场,奔向校门口,奋力挤入车厢内。所有坐在座位上的人,无一认识,他们运动、呼吸、交流,没有一个人与她有关系,他们的出现只是现实里的陌生人,得以在梦里延伸成各自的位置。车辆在她上去的一霎那就马上开动,沉默在车厢里的人群和司机,仿佛只是在等一个人来,只要这个人来,车便要走了,这是时辰和约定,她来了,它便要走。
  她突然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在车后奔跑,清丽面容,那个时候,她看到年少时的自己,从陌生女孩的身上,看到青春蓬勃的力量,如同开在校园里的白色玉兰,枯萎的时候会钝重落下,努力开放,努力枯萎。车子停下,女孩上了车,她和年轻女孩一起坐在车尾的位置上,没有交谈,车子行驶在黄昏里,翻过山头的时候因为树木残枝阻挡无法前行,所以必须绕道而行。天空很快暗黑,进入黑夜,车子行驶在无边夜色里,在狭窄公路上前行,忽见银色湖面,这是一条通向湖泊的路,奇怪的道路,没有终点,一直朝水里延伸,看不见水面下的鱼群和水草。车子停留在水滩面前,车上人声鼎沸,司机挂了倒档,开始倒车。如同遁入迂回路线,波折缠绕在整段路途上,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陌生女孩,与她并不相识。
  醒来的时候,是后半夜,月光里可以闻到桃花的轻微幽香。梦里的她,前行、倒退、迂回盘旋,前尘与往事,都一并被抹去。一直在路上的人,仿佛没有过去与未来。
  她想起那些出现在梦里的陌生人,他们与自己隔着一层物象,他们是静物,动与不动,与她自己没有关联。就如同一个行走在城市里的人与许多人相向而行或者背道而行,擦肩或者回首,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是如此之近,但实际上却各自有着生活的另一面,我们看似是离得这样近,但真正能够知道你所求并给予你温暖与恩慈的又有几人?这世界上,走到哪里都是陌生人,有时候陌生得一塌糊涂,不可进入。
  尽管这世上有各色人群,但最终我们所寻找和依托的情感都是一样,地域、文化、风俗、宗教,所有构建成种群的不同划分标志的东西,都是虚幻产物。我们的所得与所求因为指向共同终点,没有差异。这个世上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独自去咖啡店喝一杯咖啡,独自在月亮下走路,独自再房间里写作,独自唱歌,独自喝酒……我们不会遇见,即使遇见了也会分别。
  如果我们的每一份情感都能够在世间找到依托,并且能够长久,那一定不会是俗世里的爱情,爱情已经面目全非,她看重每一个给予她恩慈的人,逝去的祖母、父母、童年时候的玩伴、给过她爱情的男子。她倚重这些难得的情感,因为每一份情感来得不容易,能够长久的更不容易,她记得给过她爱的人,别人给她一分,她记十分,因为有些爱无力偿还,只有记住,所以记忆是对一个人的回报。
  她对父母过去的行为逐渐开始接受,那是源于爱,她接受这样不契合的爱,她宽容了他们的方式。但这些在记忆里所不能获得回报的给予没有任何意义,是徒劳的付出。因为贫穷,她心疼父母为她付出的每一份徒劳钱财给那些面目板正的教师。她憎恨一切有目的做事情的人,曾经憎恨父母的卑微付出,在花费用他们在建筑工地上换来的钱财之时,内心感到羞愧和疼痛,她的愉悦生活建立在他们的健康生命上。她在消耗他们的血液,她无法承担这样的负重。所以她痛恨父母的坚韧之心,痛恨他们对她的希望,痛恨他们所做出的卑微努力,痛恨清贫与落寞,痛恨中学里收纳学生家长巨大财务的教师,痛恨人的劣根性,痛恨一切事物都在无休止的循环之中。她感到自己就像生长在他们身体里的恶性肿瘤,经过年岁增长不断增殖表达,却不能做出任何回报,她担心有一天拖累他们,他们会因为她而倒下。她怕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
  去年在医院的时候,她坐在窗前看冬日里的阳光,在素白信纸上写字。她一直坚持写作,没有目的,很多话,需要把它写在纸上才能安心。是的,有时候她简单到只需要一支笔和一张纸。是一种对自我的思省,以此来获得干净的灵魂,需要得到实际载体来承载。有时候写着写着竟然不知道身在何处?自己是谁?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自己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一切仿佛回到身处母亲子宫内的情形,蜷缩在子宫内的身体,对过去和未来一无所知,时光仿佛被寒冷空气冻住一般,难以行走,时间如果可以停留在那样一个微妙时刻,难得的时刻,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总有声音在身体里分崩离析,发出无止境的挣扎召唤,甚至可以听到空气发出的嘶鸣之音。幻境如同人间烟火,稍纵即逝,即刻破灭,我们最终面临的是对自我的不断认识。然后爬出虫茧,我们在任何时候都需要获得新生。
  清明时候,山野里的坟地上插满祭祀用品,白色软纸做成的飘带在清冷微风中漂浮。母亲开始关心神灵和死去的亡魂,一大早起来,在灶房里生火做饭,她在袅袅烟火和菜香的俗世生活里醒来,看到母亲穿着长长围裙,身体和发丝间散发柴火和饭菜气息。或许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有生之年,何不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关心饭食、菜肴、牲口。
  幼年时候,她睡在祖母身边,当她醒来的时候,祖母已经不在身边,她立刻就能闻到从厨房里飘出来的油香和米饭气味,那是一种安心的气味,不为食物所愁,同时感到幸福饱满。祖母总在清晨早早起床,生活在上个世纪的人,大多清瘦勤俭,循规蹈矩,有坚韧美德。这种内练与沉稳带给她安全与保护,是她一直离不开祖母的原因。
  藏在人世里的情感,一定不是惊天动地的更令人折服,反而是那些深埋在时光微小缝隙里的情感粒子,它持有万物恒定感情的最终归属。我们所要明白的和需要的不是一场华美表演,而是在穿越各种人事气味之后所看到的自己,她一定会有所改变,看清表象,抵达本质,心灵最终胜过所有虚空外在装饰,这是最大获得。
  母亲把糯米放到机器里,将其粉碎,天空忽然下起绵密小雨,雨水落入庭院里,梨树叶子青翠欲滴,闪闪发亮,如同幼小发光的精灵在雨水里伸展身体,繁茂生长。大地复苏,地面水汽上涌,进入植物体的各个组织细胞里,开始执行生命的既定旅程。大自然的祥和在心里一一得到印证,她帮母亲晒粉,做汤圆心子,捏汤圆,所有步骤按照规定一一完成,如同走过一段完整路线,生命的碎片得到完整梳理。
  去坟上祭祖,母亲在用竹子编制的筛子里当一片红色丝绸,颜色纯正的大红色。里面依次摆放做好的米糕、紫薯饼、油炸豆腐、猪头腊肉、香肠,食物准备丰盛富足,这些被母亲的手指抚摸过的食物,带着成年稳重女子的柔软清香气息,显得气定神闲。这样的食物拿给故去仙人品尝才显得能量相持,妥当安逸,不浮躁不怠慢。
  她在竹林里行走,寻找可以点火的笋壳,手指提着脱落的干枯笋壳,微风吹过,可以听到干枯植物的脱落物在风里发出的响声,清脆响亮的声音,细微而又整密。她把这些笋壳放在每一座坟墓前,作为点火物一一均匀分配,然后和母亲蹲在坟墓前烧纸币。火苗从笋壳的身体上引燃,发出哔哔声响,这声音显得突兀而尖锐,但是很快消失,如同起伏不定的高昂音符,瞬间一越而起,瞬间又沉顿无声。
  母亲提着竹篮里的纸币穿越长长竹林里的坟墓,依次在前停留拿出分好的纸币,点燃她提来的笋壳,再引燃白色纸币。蹲在坟墓前给故去先人说话,要他们保佑家里人平安健康。她听到母亲在坟墓前的话语,如同清甜泉水浸润黏稠土壤。
  母亲仿佛继承了当年祖母在晚年时期的状态。祖母在现世时空里与已经不存在的人取得交流,神秘的力量,没有根据与缘由,却能端然,然后持续不断地春耕秋收,过周而复始的生活,每天不断做同一件事情度过漫长时光。这个故去老人的所做所说,没有任何目的性,只是为了度过时间,为了打发光阴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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