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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歡』(43)

作品名称:清歡      作者:依湄湄      发布时间:2016-03-29 14:13:35      字数:6143

  美琪总在暗地里仔细观察着焦仲良,她很失望,——焦仲良从来没有什么小动作,接听电话、收发短信,从来都那么从容不迫,一脸的坦荡荡,美琪的心,七上八下的,脸上的笑僵硬硬的,又不能不笑,自己提议的全家旅游,反倒成了一根刺,扎得她难受。
  第三天的晚上,提提跟父母道了“晚安!”,跟着爷爷奶奶进了客房,焦仲良就看着美琪:“我明天就先回去了。”
  美琪没有做声,却点点头。
  “爸妈和提提就麻烦你了。”
  她脸上轻轻变了一变,旋即笑起来:“怎么这样的客气?”
  “哦?”他楞一下,“我是平时照顾家太少了。”
  “你忙嘛。”
  他看着她,眼睛熠熠闪动。
  她看着窗外,海边有很多游人,尽管窗子紧闭着,依旧听得见海浪的“哗哗”声,涨潮了吧?她想,明天一定要在海边坐着,看潮起潮落。
  “我累了,先去睡了。”
  她好像没有听见他。等转回头,卫生间的灯光自房门底下挤出来,“哗哗哗”的水声。她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鼻子里边酸楚楚的。
  美琪把手放在焦仲良的胸脯上,他没有动。
  细长的手指蜘蛛爬一样,慢慢的往下移动,爬过肚皮,肚子起伏的幅度略微增大了一些,又恢复了原来的幅度。房间里很黑,她不知道他的脸上怎样,手指继续移动。
  “我明天要早起。”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停住了,脸上微微发烫。胸脯子开始剧烈的起伏,手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翻了一个身。
  她看着他的脊背,一股刺痛从心底掠过去,眼泪滴落下来。她溜下床,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盖住了她努力压抑的“呜呜”的哭泣声。
  木木看着潘玉章睡熟了,悄悄溜下床,潘玉章睡觉的时候会把手机放在他一侧的床头柜上。木木静悄悄地绕过床,看了旁边婴儿床上的女儿一眼,孩子睡得很沉,她微微笑笑,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小天使能够让她笑了。拿起潘玉章的手机,她走进卫生间。
  木木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子来,——果然哥哥没有猜错!潘玉章在伺机而动!木木的脸变白了,牙齿咬住下嘴唇,很紧,却没有感觉痛,心里却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痛掠过去,脸抽搐起来。忽然,嘴巴里一阵咸咸的,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镜子:嘴唇出血了。就攒了眉,又看潘玉章的手机,手指飞快得移动着。
  木木给姚树发了信息:“哥,我查过了,玉章的手机里什么都没有。”
  姚树很快回复:“没有就好。不早了,你早点儿休息。”
  木木静悄悄地躺下去。潘玉章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着,越来越大,好像“呼呼”的西北风。木木的眼睛睁地大大的,额头上、头发里全是汗粒子。八月的天太热,尽管已经是深夜了,依旧热得人难耐,空调因为孩子也不敢开的温度太低。木木不敢翻身,身子底下湿漉漉的,难受极了。
  潘玉章冲进家门的时候如同一只狂怒的狮子。漂亮的脸完全扭曲变了形,一双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坐在客厅里正看电视的潘母很吃惊:“咋恁早就回来了?”中午不是回家的时间。
  姚母已经很少过来了,两亲家谁也见不得谁,与其闹得木木这里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不如不来了,反正,那总是潘家的孙女,再怎么不喜欢,也是他们潘家的骨血,惟一的骨血,他们还能怎么样?姚母为了女儿,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再来木木家了。
  “木木呢?”潘玉章并不回答他母亲。
  “带孩子睡觉呢。咋啦?”
  “没啥。”说着已经走到卧室门前,推开门,“木木,你出来。”音量并不高,却不容置疑的极其厉害的声口。
  木木正轻轻拍着孩子,潘玉章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哦?你怎么回来了?”
  潘玉章并不进去,站在门口看看孩子,“我找你。”直视着木木,目光简直要生吞了她一般,非常凌厉。
  木木看了潘玉章,“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孩子刚刚睡着。”
  “妈,”潘玉章转头看看潘母,“你去看着孩子。”
  潘母一双小眼睛闪动着疑惑恐惧的光,想问一句“这是咋了?”又不敢,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见了儿子,总有些害怕,潘玉章人整个的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虽然任性却还温和的孩子了,如今的潘玉章,简直一只喜怒无常的野兽。潘母看看儿子,潘玉章的脸铁青铁青,目光恶狠狠的,好像要吃人一样,潘母缩了一下,转身走进木木的卧室。
  木木下了床,走到外边,轻轻关好门。
  潘玉章站在客厅中央。
  木木走过来。“什么,啪!”清脆的一记耳光截住了她的话。“啊?”惊叫一声,一侧的脸上立刻现出来五个红红的手指印。“潘玉章!”厉声叫道。
  “怎么了?打的就是你!婊子!”潘玉章咬牙切齿的,一张脸愈发的扭曲起来,“我让你跟姚树搞小动作!他妈的!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做奸细的下场!”一边说一边拳头重重的落在木木的身上。
  “潘玉章!你这是犯法!潘玉章!你住手!”木木一边躲着一边让,恐惧和剧烈的疼痛当中完全忘记了孩子还在睡觉,叫声很凄厉!
  “我让你叫!我让你做奸细!我让你跟姚树联合起来整我!他妈的,今天非打死你个贱货不可!”潘玉章赶着木木打。
  卧室里孩子已经被惊醒了,“哇哇哇”地哭。潘母抱着孩子,不住的哄着:“嗷、嗷、嗷,宝贝不哭喔,宝贝不哭,奶奶这就去给你冲奶粉。”肥胖的身子抖得好像筛子似的,孩子都抱不住了,又不敢放下,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小小的眼睛里两滴眼泪滚落出来,“作孽喔!”
  客厅里木木的叫声越来越凄厉,突然,一下子安静了,潘母重重的抖了一下,不会出人命了吧?抱着孩子又不敢看,耳朵却竖着,一对满是惊恐的小眼睛紧紧盯着闭着的房门,腮上还留着一滴眼泪没有干,脸上木然一片。
  客厅里非常安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孩子的小手挥舞着,碰到了潘母的胳膊,年老的女人又抖了一下,低头看看孩子,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孩子的眼睛,“咿呀~!”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奶奶看自己了,孩子裂开嘴,笑了。潘母再也撑不住了,眼圈儿一红,眼泪涌了出来。眼泪滴在孩子的小脸上,孩子却依旧笑着,两只小手不停的挥舞着,嘴巴里也“咿咿呀呀”的,彷佛要说什么。潘母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看看孩子,一咬牙,冲到门口,伸出手,一下子拉开了紧闭的房门,立刻就惊呆了——木木躺倒在客厅中央,脸上、身上触目惊心的一块又一块青紫;潘玉章站在木木旁边,呼呼地喘着粗气。打人是一件体力活儿。
  “玉章!”潘母尖着嗓子叫。
  潘玉章抖了一下。
  “你,你们?”潘母又开始抖起来。
  潘玉章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下头看脚下躺在地板上的木木。“木木!”大叫了一声,木木没有动。“木木!”蹲下去,想要摸摸她的脸,却停住了——木木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抖得很厉害。
  木木已经有些恍惚了,她完全忘记了刚刚过去的一切,只觉得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怖的噩梦。潘玉章的脸在眼前晃动着,原本那么漂亮的有几分希腊美少年味道的一张脸,怎么竟变了最可怖的发狂的野兽的脸?尤其那双眼睛!木木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潘玉章的脸,略带着几许惊恐与悔意,木木觉得晕乎乎的,潘玉章的脸又晃动起来,她又闭上了眼睛。
  “木木!”有人在叫,颇有几分着急的声口。
  木木忽然感觉很困,想要睡觉。头很痛,又发懵,耳朵里“嗡嗡嗡”的响着,千万只蜜蜂飞来飞去的,或者一群苍蝇?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痛。
  “木木!”
  木木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却好像几千斤重似的。
  突然,潘母尖尖的的声音直刺进耳朵里:“玉章,孩子吐奶了!”
  木木一下子睁开眼睛,“怎么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喉咙里沙沙的声音。
  “孩子吐奶了。”
  木木扎挣着爬起来,走过去。果然,孩子吐了奶,脸上、身上一片黏黏的白色奶糊。木木的眼泪奔涌而出,从潘母手里抱过孩子,径直走进卧室。
  潘玉章和潘母好像被点化成了石头一样,都愣愣的呆着。
  小麦拿着一迭文件走进焦仲良的办公室:“焦总。”
  “哦,这两天有什么事吗?”焦仲良即便不在公司里,但手机24小时开着,并不曾错过什么,况且,果真到了他这里的也定然都是很重要的、别的人无法决定的事情,不过两天的时间,风平浪静。
  “没有。这些请您过一下目,没有什么就给各个部门去做了。”
  “放那里吧。”
  “嗳。”小麦把活页夹放在焦仲良的办公桌上,转身往外走。
  “呃,小麦,”
  “还有什么事?”回了头,脸上有些诧异。
  “没有了,你去吧。”
  小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着刚才的事情,心“突突”地跳,不会老板知道了自己在暗地里“监视”他吧?怎么那么欲言又止的?看样子“卧底”真的不是那么好做的,绝对算得上是考验人的定力的最佳途径之一,自己好像还真不是能够潜伏的人才。正想着,手机“滴滴”地响了,有短信。看了一眼,不由得就皱了眉——这个老板娘!看不住自己的男人,不找了自己的原因,却要找那个什么“狐狸精”,哪里来的“狐狸精”哦,人家彭绿茉根本就跟焦仲良没有任何的不对劲的地方,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不看见。小麦飞快地回复:“焦总正在开会。没看见他们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她今天外出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美琪回复:“知道了。谢谢你!”末尾还加了一个笑脸。
  小麦看着美琪的短信,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又同情又悲哀又厌烦的情绪,女人,果然是莎士比亚说的?“你的名字是弱者?”又那一句中国古老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美琪是可怜的,也有些可恨吧?哪一个男人喜欢这样被自己的老婆盯着?还安排一个“卧底”在身边?小麦忽然觉得自己在玩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烧个满地的烟灰。
  有些烦躁,小麦站起来,走到办公室外边,大办公区有些嘈杂,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让你不觉得寂寞,或者人群当中孤独的滋味会有,但绝对不寂寞,毕竟身边人来人去的。
  小麦习惯性的朝绿茉的座位看过去——绿茉不知道跟谁在通电话呢,脸上一个浅浅的微笑,很柔和。小麦看着那个笑,忽然有些神情恍惚,这样的女子!男人怎么会不动心?不动情?小麦的心底掠过去一抹莫名其妙的叹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医院化验单领取处没有几个人,绿茉走过去,排在最后。一点点的,离那个玻璃开口越来越近了,不知道怎么的,绿茉的心反倒“扑通扑通”,跳得很是厉害。每次来拿化验单都提心吊胆的,葡萄胎的恶变率并不低。终于,递过去自己的就诊卡,一个微微有些龅牙的女人接过去,刷了一下,“彭绿茉?”
  绿茉点点头:“嗳。”
  女人没有说什么,低头在桌子上翻找着,很快,抽了一张化验单出来,“给。”连同就诊卡一并递出来。
  绿茉结果去,“谢谢!”转身走开,一边低头看化验的结果,“呼~”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大半年了,已经看得懂化验单上那些数据代表什么意思了,一个浅浅的笑在唇边跳跃起来——一切正常。
  从手袋里取出手机,拨通了李枫的电话,“李主任,我的化验结果出来了。”
  “哦?”李枫的声音传过来,“怎样?没事儿吧?”很关切的声口。
  “嗳,一切正常。”
  “太好了。”喜悦的声口。
  “谢谢您!”
  “绿茉!”
  “哦,”眼睛里盛满了浓浓的笑意,“我请您喝茶吧。”
  “现在吗?”
  “您方便的时候。”
  “那就周末吧。”
  “嗳。”
  “我这里还有点儿事,挂了。”
  “噢,您去忙吧。”绿茉忙收了线。
  焦仲良突然接到李枫的短信,告诉他绿茉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焦仲良非常高兴,继而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怎么不是绿茉亲自告诉自己的?多久了?没有见到她了?目光在办公室里移动,窗外,夏日晴朗的天空,浅浅的蓝色,好像太阳光太强烈了,将原本蓝莹莹的天空漂白了一些似的,反倒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到底又是晴朗的。
  焦仲良在心里计算着,上个礼拜五在美琪的安排下早早的就离开了公司,前天回来上班却没有看见绿茉,她并没有请假,不知道怎么都没有看见。今天晚上又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酒会,不然,无论如何要为她小小的庆贺一下的。这一次复查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一切正常,是不是说明从此就无大碍了?这样想着,眉头就又皱了起来,拿起手机。
  “喂。”李枫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来。
  “李枫,”焦仲良早已经就直呼其名了,跟朋友,他从来不喜欢假惺惺的客套。“绿茉的结果正常是不是就表明她完全安全了?”
  “应该是,不过,一般葡萄胎都要随访两年,绿茉这才不过半年,还要看以后,不过以我的临床经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焦仲良感觉自己的心回到了肚子里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你要不要请客?”
  “啊?”
  “哦,哦,我开玩笑的。好了,我这里还有事儿,挂了。”李枫急急的挂了电话,也不等焦仲良说一声“再见”。
  焦仲良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黑屏,心里一点点长出嫩绿的草来,一双盈盈的眸子在眼前闪动着。焦仲良一侧的脸上鼓出一个包,心里痛了一下,针扎一样。
  李枫颇感觉后悔,怎么就给焦仲良发了绿茉检查结果的信息,惹得他给自己打电话,打了就打了吧,怎么又秃噜了那么一句“玩笑话”?玩笑话?李枫的眉毛略微动了动,这样的玩笑岂是随意开得的?焦仲良喜欢绿茉,谁看不出来?可绿茉怎么想没有人知道,她从来不说,一个字都不吐露,即便当面朱顺开貌似无意的调侃一两句,绿茉也不过是微微笑一下,不置可否,愈发让人在心底嘀咕了起来。朱顺开在家里就跟李枫这样说:“你说,这个彭绿茉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李枫反问。
  “你少来。”
  “这话又怎么说的?”
  “你这不明摆着‘揣着明白装胡涂’吗?”
  “哦?”
  “你跟彭绿茉简直都成了莫逆之交了,闺蜜的秘密你会不知道?”
  李枫“噗哧”笑了出来,“你不了解彭绿茉,她不是一个会把心里的秘密跟人分享的女人。”
  “哦?”朱顺开真的很吃惊,“她就那么距人以千里之外?”
  “那倒也不是,不过她好像不喜欢跟人讲自己的事情。”
  “哦。你呢?你别跟个傻狍子似的把咱们家的事儿都说给她知道了吧?”
  “哟~!”李枫白了一眼朱顺开,“咱们家有什么事儿见不得人的?再说,我就那么大嘴巴吗?真是!去去去,没什么事儿一边儿待着去!一个大老爷们,跟个老女人似的,在人背后嚼舌根,也不脸红!”
  朱顺开有些讪讪的走到书房里去了,嘴巴里还嘀咕着:“真真‘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啊~!”最后一个“啊”拖长了音,也增加了音量,好像很委屈,又掺杂着几分无奈。
  李枫听见了,笑起来,又想起来绿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缩回去,渐渐的就变成了一张困惑的脸了,绿茉?她歪歪脑袋,绿茉到底喜欢不喜欢焦仲良?可是,就算她喜欢又能够怎样?焦仲良有家有室,要她做小三?李枫轻轻震动了一下,几个月交往下来,旁的她不敢说,但插足一个已婚男人的婚姻做情人绿茉定然是不会愿意的,尽管绿茉从来都是温柔可亲的,总带着一个浅浅的微笑,李枫却总有一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又说不清楚,只觉得这份感觉让人见了绿茉就会不自主的被她吸引,却又无法真正走进她的世界。李枫曾经在脑子里灵光乍现的闪过去一句话:“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好像是《红楼梦》里的一句诗句,说那个清高的美尼姑妙玉的。是的,李枫点点头,这一个彭绿茉是清高的,不过她的清高不是那种显山显水的,她的清高好像藏在骨子里的,人跟她可以亲近,却很难真正走进去她的世界,并非她就真的防范着什么,而是人轻易走不进去。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愿意做了人人唾弃的小三了?就算焦仲良再怎么喜欢她爱她,她都不会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的。
  李枫忽然觉得自己跟焦仲良开玩笑说要他请客庆祝绿茉检查正常的话太鲁莽,怎么就开了这样的玩笑?绿茉知道了会怎样?一阵烦躁,紧攒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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